那是个梦,确实是个梦。但是,为何色彩如此清晰,伤痛却又如此真实?
荒凉的大片原野,覆盖着厚厚的白雪,寒风卷着枯枝败叶,在一无遮拦的旷野上肆无忌惮地刮着。受伤的狼群缓慢地走着,寻找一片可以安栖的土地。
我是狼群里的一只狼。
作为首领的父亲走在队伍的前面,他已经受了重伤,脖颈下面不断地渗出血来,却依然目光坚毅地朝前走着。我跟在他身后,夏海跟在我身后。
他原是那么弱小,母亲刚刚在残酷的战斗中死去,他失去了可以遮风挡雨的唯一屏障,他冻坏了也饿坏了,他毫无概念地跟着大部队前进,摇摇晃晃地随时可能倒下。
我们已经饿了三天,不断地有弱小的同伴死去,我揪着一颗心,走在他的身边,想尽量为他挡住一部分寒风,虽然知道这样也是无济于事,目的地仍然遥不可及,天空却越来越阴暗,一场暴风雪马上就要来袭。
父亲终于做出了决定,它号召所有同伴拼尽最后一口力气,跑到不远处的山洞中躲避即将到来的暴风雪。山洞虽然不远,但是对于已经被饥饿与死亡的阴影驱赶的我们,确实是需要生死一搏的事情。
我担心地看着虚弱至极的夏海,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想要将他背在背上,但是自己也已经丧失了几乎所有的力气。我们开始跟乌黑的云朵以及狂风赛跑,我不顾一切地向前跑着,抛开了所有的意念,只留下生存二字印在心中。
终于,我听到身后传来不详的声音。回过头,夏海倒在地上,嘴角流血,奄奄一息。我拼命呼喊着父亲,请求他的帮助,他用绝望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儿子,然后拉起我,朝大部队的方向跑去。他要放弃夏海。我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他,终于在他坚毅的目光中看到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爸爸,别走!夏海怎么办?他会死的!要救夏海!我答应过自己要让他活着,他不能死,他不能死!爸爸!求你了!不要走!不要拉着我!我要跟他在一起,我要跟他死在一起!爸爸,求求你了!夏海!夏海!”
我凄厉地喊着,声音在旷野上回荡,变成了一声接一声的哀嚎。夏海用尽最后力气抬起头,望了我最后一眼,然后便再也没有动。
“夏海,不要啊!夏海!”
拼命叫着,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梦,狠狠地掐了自己让自己醒来,但是却毫无办法,梦境将我向绝望的深渊拉去。我仍然留在那片荒野上,与那只刚刚死去的小狼在一起,我大声哭着喊着,直到有人走过来把我摇醒。
“心屿,心屿,你在做梦,醒醒心屿,醒醒”
我醒了,荒野消失了,夏海也消失了,面前是LJ有点发红的双眼。那种刻骨铭心的痛却没有消散,我挣脱LJ的手掌,自己抱住自己,拼命地哭出来。我想要哭出来,将所有的担心和恐惧,失望与绝望,都随着眼泪流出来,不然我真的会生病。
不管羽毛枕头有多柔软,蚕丝被子有多温暖,此时此刻,我还在那片荒野中,与夏海的尸体躺在一起。
走到这里,我终于承认,选择离家,与LJ走到陌生的异乡来是个错误的决定。
天还没有亮,LJ就起身离开,我假装睡着,他穿好衣服,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离开。
一直屏住呼吸的我,终于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我知道,一场疾风骤雨式的谈判即将到来,不管我是否愿意,这场谈话的过程都必将痛苦不堪。
“从现在开始,你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LJ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他身后的窗帘随风舞着,空气中传来花朵的甜香,春天不知不觉就这样到了。
距离我做的那个恐怖的梦,已经过去了三天,期间我没有见过LJ,也没有通过话。我依旧上课、画画、吃饭、睡觉,但是即便是在睡梦中,大脑仍旧一刻不停地转着。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应对眼前的这一切。这是一个转折点,我明白。根据处理方法的不同,一定会出现南辕北辙的结局,每一个结局,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我唯一清楚的是,我不想像个等待宣判的死刑犯一样坐以待毙,我要给自己一个起码可以呼吸的出口。
三天之后,LJ回到家中,他看起来疲惫不堪,而且暴躁易怒。
“我不会跟你分开。”我这样说,这是我三天来唯一想出的清晰的答案。
LJ愣了一下,我细细观察他的反应,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冒出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来。他笑了一下,凄凉地,然后用手去揉搓额头:“我说过让你不要察言观色吧!我不喜欢你这样子。你这样子,我会心疼。”他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温柔。
我走到他面前,跪在地毯上,把头放在他的膝盖上。
“什么什么时候开始的?”LJ问,他的声音明显有了迟疑,我的心脏一阵绞痛。因为自私,我深深伤害了这个男人赖以为生的骄傲。
我不知该怎么回答。真的,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来没有开始过,还是从来没有结束呢?
“心屿,这三年我们虽然分开,但我扪心自问,几乎没让你离开过我的视线。我知道不用我的嘱托,紫苏他们也会关心你照顾你,但是我还是不放心,我承认我一直派人暗中跟着你,没有恶意,只是想要保护你。”
我的心更痛了。
“那次吃饭,我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了。”LJ说,他没有提起夏海的名字,“我派去的人跟我汇报过他的情况,我也专门让人到去查了他的底细,还问了紫苏你们之间的关系。既然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我只能自己下手了。”
“我看不出你们之间会有什么交集,我以为处理完你继父的事,你们就再也没有必要见面了。我没想过他会回来,说实话,这让我很不舒服。而且,我调查他的同时,发现他也在调查我。”
我心下一惊!这不像是夏海能做出来的事。
“他的外婆是人,外公是中国人,他父亲那边现在有人在定居,他是中日韩三国混血,他是你继父的儿子,你们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你们只短暂生活了一年时间。这个你应该比我清楚吧!”LJ说。
是,这些我都一清二楚。
“他七岁那年,因为母亲改嫁一户极有权势的人家,他被迫被送往中国他父亲身边,一年之后,她母亲又通过跨国官司将他召回。他在读完小学和中学,高中毕业后被送往美国继续深造,毕业后回到在研究所中继续学习,他的未婚妻是医生世家,本来说好毕业后马上就会结婚,两个月之前,听说他亲自跑到未婚妻的家中,将婚事取消了。”
“别再说了。”我阻止他,站起身,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去。
“怎么?这些情况你也一并了若指掌了?”
“LJ,”我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求你,不要让我们俩都这样难堪。”我没有做过哪怕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情,而且我也不会因为其他人的原因跟你分开,如果那样,我们一起走过的时间会变得一文不值,我没办法对你和自己有所交待,这是我最最不想看见的结果,你懂吗?”
LJ眯起眼睛,将后背紧紧靠在椅背上,用低沉的声音问我:“你和他之间,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我不知道。”我老实回答。
这是真的,没有一个人会比我更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我真的很想知道,我对夏海究竟是怎样的感情。
“给我时间,LJ,我需要时间去整理一些东西。我对他是怎样的感情我不清楚,唯一肯定的是,我总是放心不下他。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儿傻,也知道自己再也不应该沉浸在过去中,他父亲过世了,自七岁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的这个父亲过世了,他”我突然哽咽了。
一瞬间,我突然回忆起来当初夏海被带走时的情景。他被他母亲派来的人强行拉上车,一开始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知道之后抓住车门大声喊着“爸爸,爸爸。”,藤木澈坐在家中默默流泪,我和母亲追出去,我记得自己的一只脚是光着的,奔跑着,那只拖鞋不知所踪了。
“姐姐,姐姐,娟姨”他一叠声喊着我和我的母亲,母亲哭了,我呆呆地站在寒风中,不知所措。夏海就那样被带上了车,渐行渐远,再也看不到任何影子。
我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却因此发起高烧,大病一场。
这是遗失掉的那段重要回忆吗?怎会在这时找上门来的?是,对于夏海,除了担心还有抱歉,他深爱的父亲被我占据了二十年,我没有珍惜也没有好好照顾他,最后竟然让他走得那样凄凉。
我突然开始浑身发抖,泪流满面。LJ走过来将我抱在怀中,轻轻安慰我。
冷静片刻后,LJ对我说:“回国吧,心屿。你在这里就像被连根拔起的小树一样水土不服,我不忍心看你这样。先不提分手的事,你回去过你的生活,也许会把对我和对他的感情都想清楚。抱歉这次又没有跟你商量就擅自做主,设计学院的学籍还会保留一段时间,你可以另做打算;回去之后你仍然在原来的公司上班,我都安排好了。”他的声音中藏着无尽的无奈和苍凉。
“你呢?”我问。
“这边的公司暂时离不开我,我会回去看你的。我不在你身边,也许你会更容易下定决心也不一定。”
“对不起。”我低声说。
“别说这种话,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可以了,心屿,这就可以了。回去吧!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