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大半天,冉闵已饥渴不堪,此时强敌已退,浑身有种虚脱的感觉,夕阳西下,惨淡的黄昏天色,照着倒在山谷口,堆积如山的赵国士兵尸体,冉闵见了,更是一阵揪心。身心疲惫之下,冉闵带着仅剩的几十个手下,沿着当初的来路走去。
正走之间,只听得路旁的灌木丛中一阵响动,机警的朱龙马顿住脚步,咕咕地打着响鼻。
冉闵用双刃矛指向灌木丛,预备有野兽或是敌人突袭时一矛刺出。
身后的军士们也作好准备。
只见一个将军模样的人,从灌木丛中钻了出来,此人手提长剑,头发蓬乱,冉闵定睛看时,却是麻秋!
麻秋也是一身血渍,胡子被烧掉大半,帽兜也不知掉在了哪里,小腿上插着一根羽箭,还不曾拔掉,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嘶声喊道:“冉将军!是你吗?”
冉闵满脸是血,形状恐怖,难怪麻秋不敢确定。
原来,麻秋在与慕容恪所率燕兵的混战中,身上多处负伤,身边的士卒,也频频中箭倒下,自忖这样打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便趁着混乱,独自一人找了个坡度稍缓的地方,弃马上山,跟追杀的燕兵在山中捉了一阵迷藏,终于摆脱追兵,辨清了方向之后,从山上潜身下来,正沿着山路行走,期望弄到一匹马,却听到马蹄之声,这才躲到这灌木丛中窥视,待依稀确定是冉闵之后,这才钻出来相认。
冉闵叫士卒扶着麻秋在一块石头上先坐下,帮麻秋拔出箭镞,敷了随身带着的创药,一个赵军士卒让出自己的战马,扶麻秋骑了。
这时,又陆续有一些赵国士兵,前来相聚,他们大多像麻秋一样,都是弃马上山,在山中躲过燕兵的搜捕,才得以逃脱。大家集合在一起,清点人数,也有三四千人。
于是,麻秋和冉闵便带着这些伤残疲惫之卒,向邺城回转。
回头再说赵国的另两个大将阳裕和鲜于亮。
阳裕被燕兵围攻,死战不能得脱,最后力竭被擒。
战斗结束后,阳裕被士兵们捆着推到慕容晃面前。段辽见了,便在慕容晃耳边说了几句话。
原来这阳裕本是段辽的故臣,段辽告诉慕容晃,阳裕性格梗直,做事稳妥,善机谋,此人可用。
于是慕容晃亲自替阳裕解开绳索。
阳裕本来就对麻秋不听他的劝告深为不满,正是因为麻秋冒然进山,才使赵军落到现在的地步。但现在怨麻秋又有什么用!数万赵国将士葬身密云山,自己独身回到邺城,就算不被砍头,又有什么面目见人。再看慕容晃也算颇有诚意,加上故主段辽的推荐,便跪下称降。
鲜于亮也被燕兵围攻,但这人还算能打,竟杀出重围,一人一骑向入口处飞奔,结果被燕兵一箭射到马腹,人仰马翻之后,这鲜于亮也算顽强,被摔得七荦八素,还从地上爬起,徒步奔到山林中,跟燕兵捉起迷藏,但他的运气没有麻秋好,在山中转了一阵,竟遇到一处绝壁,无路可走,便干脆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气定神闲地休息起来。
燕兵将鲜于亮围住,刀枪剑戟对着他,这家伙竟无动于衷,面色平常。燕兵的一个小头目喝令鲜于亮站起来。
鲜于亮反斥道:“老子乃贵人,怎么会屈服于你们这些小人!你们如果能杀我,就赶快来杀,不能杀,就都给老子滚!”
燕兵们面面相觑,没见过这种阵仗!心想反正你被围着,也跑不到哪去,干脆叫国王来看看这个怪物,让国王定夺。
慕容晃听到报告,赶过来察看,只见这鲜于亮堂堂一表,气色雄壮,而且面对死亡竟表现得如此淡定,不禁慨叹:“人才难得!”便亲自上前,一把扶起鲜于亮,说道:“将军如此雄迈,真是非常之人!现今天下纷乱,群雄相争,我慕容晃要建不世之勋业,正需要像将军这样的人!”
鲜于亮本来抱必死的决心,但看到慕容晃这样的态度,不禁颇为感动,便伏地拜倒,说道:“鲜于亮既然落在大王手里,本只是求死而已,死有何惧!但承蒙大王如此抬爱,鲜于亮愿效驱驰!”
邺城。
石虎正在吃饭。他吃得有点慢,像是怀着什么心思。作为一个从十几岁开始打仗,一打就是几十年的职业军人,石虎有一种预感,一种不祥的预感:这次麻秋去接收段辽,凶多吉少。
果然,麻秋一身血渍,灰头土脸地跑了进来,哭拜于地。几万赵军士卒的性命丢在密云山,身为主帅的麻秋,自知即使砍下自己的脑袋十遍,也无法赎回罪过,但至少还是要让石虎知道段辽的无耻行径。便将段辽中途变卦,与慕容晃同谋伏击赵军的情况报告给石虎。
石虎听了,幸好有点心理准备,不然一定会让饭给噎死!但即使这样,还是免不了急火攻心,一阵干呕,将刚下到喉咙的饭菜都吐了出来。
一阵猛烈的咳嗽,石虎的脖子都胀得通红。喘息一阵,石虎这才无力地歪在椅子上。
丢了几万赵军的性命,石虎不至于这样伤心难受,打仗总是要死人的。是段辽的背叛让石虎气愤难平。
石虎在心里骂道:“段辽你个王八蛋,你果然把老子卖了!老子一定要……”一定要怎样还没想出来,又是一阵急咳,想到段辽投了慕容晃,自己在大棘城下吃的憋,又堵在胸口。
于是石虎只好找麻秋的麻烦,叫来士兵,把麻秋拖了出去,要立即正法。
众官都来相劝,说麻秋虽然罪该当死,但念在他还能回到赵国复命,比那两个投降慕容的阳裕和鲜于亮不知道又好了多少倍!况且现在赵国强敌环伺,慕容鲜卑实力强劲已是不争的事实,而南朝又在赵国背后蠢蠢欲动,这时斩杀大将,完全是损己利人。
石虎怒气难消,便削了麻秋的官爵,但想到大臣们说的实在有理,便还是让麻秋统领一支军队,但只是以白衣的身份。
冉闵能在军队崩溃的情况下,败中求胜,斩杀上千的燕兵,也算是为赵国争了些面子,但军队的惨败,作为统率将领之一的冉闵,毕竟难辞其咎,于是,功过相抵,冉闵既没有功劳,也没受到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