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败在慕容晃手下,虽然远没有伤到赵国的筋骨,但久经战阵的石虎知道,自己军队现在的士气已经受到严重影响,如果再次与慕容鲜卑的铁骑对阵,赵国士兵固然有报仇的欲望,但也肯定会有怯战的心理。
所以,慕容晃既然已经杀了段辽,做出了这种让步的姿态,石虎也就顺坡下驴,跟慕容晃修好。这样做既能够避免一次胜负难料的战争,又可以给赵国的人民一个交代:你们都已经看到了,慕容晃虽然很强悍,但他还是不敢跟老子硬来。
不过,石虎心里也明白,慕容晃这种姿态,也是暂时的,他之所以杀段辽,只是因为目前还没有作好足够的准备,等翅膀再硬一点,准备再充分一点,这家伙一定还会来找自己的麻烦。
石虎与慕容晃修好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东晋的举动。
东晋的庾亮在石虎去打大棘城的时候,就趁着石虎主力北征的机会,扬言要北伐。当时之所以没有出兵成功,是因为东晋内部的掣肘。
在东晋内部,就是否北伐的问题,朝廷引发激烈的争论,晋成帝一时无法裁决。
担任太常的蔡谟出班奏说:“时机分为有利和不利两种。而有利还是不利,这要看敌我双方的强弱之势。如果不考虑强弱的形势而轻举妄动,那么,招致的必然是迅速的失败,还谈什么建功立业!那么,现在,胡虏是强还是弱呢?臣下认为,胡虏的强弱,又取决于石虎的能力。
“自从石勒起兵,石虎便是他手下的一员骁将,东征西讨,百战百胜。于是平定中原!所占据的地域,相当于曹魏当年的地盘。
“石勒死了之后,石虎挟持继位的新君,诛戮将相。平定内乱之后,又翦灭外寇,一举攻取坚城金墉,再战而擒猛将石生,诛石聪如同路边拾取遗物,胜郭权如同摧毁朽木!各位,这么看来,石虎是有能力还是没能力呢!
“想当年,祖逖将军驻守谯郡,在城北垦荒种田,担心石虎的军队来攻,预先设置军屯在外围阻挡。庄稼快要成熟的时候,石虎的军队果然如期而来,祖将军派遣军队中年轻力壮的在外围作战,老弱的就在内收获,同时,祖将军还派了许多人手持火炬,一旦战况紧急,来不及收获的庄稼当然不能让赵军得去,那么就焚毁庄稼逃走。这样边打过种,几年过去,硬是没有收获到多少庄稼!那个时候,石虎还只是占据了河北一部分地域,只有现在的四分之一而已。祖逖将军当年不能抵御其一,而现在庾亮将军却想要去抵御其四,有没有这个力量?不得不令人怀疑!
“然而,这还只是讨论庾将军到达中原以后的情况,而能不能到达中原都还是个问题。臣下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沔水以西,水流湍急,河岸又高,军船只能溯流而上,往往首尾相衔,绵延百里。相信石虎没有宋襄公的仁义之举,傻到不攻击半渡之兵。他一定会趁我军一部分还在河中,一部分在岸上尚未列阵的时候,发动攻击,那么,各位请想,后果将会怎样?
“臣下认为,水战是我军的强项,陆战是胡虏的优势。凭借长江天堑,石虎如果主动来攻,那是前来送死,而如果我们放弃天堑不守,而冒然越江北伐,这是用我们的短处攻击敌人的长处,这样难道会有什么胜算吗!”
蔡谟的一席话,有理有据,有相当的说服力,朝廷的争论很快变成一边倒,大家都赞成蔡谟的观点,于是,晋成帝下诏不让庾亮北伐。
庾亮虽然明知道这些大臣赞成蔡谟的最主要原因,是怕他北伐成功,由此而掌握更大的权力,在朝堂和百姓中享有更高的威望。但也孤掌难鸣,无可奈何。
这就是当时石虎正在攻打大棘城时,所收到的庾亮北伐的情报。但这个后来流产了的北伐计划却让石虎匆忙退兵,以至于因此而被慕容恪追杀,造成军队的溃败,丢了三万赵军的性命。
然而,庾亮这次虚张声势的北伐给石虎造成这么大的损失,庾亮不道歉也就罢了,却还要幸灾乐祸,幸灾乐祸也就罢了,看到石虎在大棘城吃了瘪,然后又在密云山被伏击,庾亮更是来了劲,他要趁石虎之危,在石虎的军队两次败北的情况下,再次上书晋成帝要求北伐。
庾亮这次的计划是,先攻下寿阳,再挥兵北上。可他在朝堂中的反对派,可谓是不依不饶,再次推出庾亮的克星,雄辨家蔡谟来唱反调。蔡谟也真是不负众望,又一次指出,寿阳城虽然小,可是很坚固,如果寿阳被攻,肯定一时不会被攻打不下,而石虎必定会派周边各城来相救,那么顿兵坚城之下的晋兵,势必受到城内和城外之兵的夹攻!于是再次制止了这次行动。
庾亮郁闷异常,认为这么好的机会,就这么放弃实在可惜,于是,退而求其次,上书提议在长江之北的邾城驻军,与自己所镇守的武昌,隔江相望,这就相当于在长江上搭了快跳板,晋军随时可以踏着这块跳板,北上征伐。
这次,连蔡谟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应该说这些反对派,目的只是要掣肘庾亮,不让他立功,而并没有对这些提议,从晋国的切身利益方面进行缜密思考。在这一点上,他们可是远远比不上陶渊明的曾祖父陶侃。
陶侃是庾亮的前任,在担任荆州刺史期间,镇守武昌。他在任期间,就有很多人向他提议驻军邾城。性格沉稳的陶侃开始是默不作声。提议的人越来越多,提议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于是,陶侃利用打猎的机会,带着一部分提议的人,渡过长江,前往邾城实地查看。
在邾城转了一圈,陶侃带着大家登上城楼,遥望远处长江如带,陶侃说道:“各位,你们看,前面就是长江,这才是我们赖以防御的根本!而现在我们脚下的邾城,位处长江的北岸,城内无所依靠,既没有足够的百姓,也没有足够的粮食,完全是一座孤城。而这座孤城外接群夷,这些夷人部落中有很多的财富,而驻在城中的晋军贪财好利,一定会与夷人发生冲突,夷人无法对付晋军,那么,他们必定会招诱石虎的军队来为他们撑腰——驻军邾城,简直就是招来灾祸的办法,而不是来防御敌人的。”
于是,终陶侃镇守之时,东晋政府一直没有驻兵邾城。
但陶侃亲自选定的继承人庾亮,却急于事功,完全忘了陶侃的嘱托,上书请求驻兵邾城,结果果然不出陶侃所料,招来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