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府内横冲直撞,下人们全部远远让开,知道今日发生的事,一时不敢靠近,怕我拿他们撒气。我心下凄然,我比他们好得了多少呢,不过是有个二小姐的名头而已。碧玉一直跟着我,却也是被我吓到,一时竟不敢相劝,只一个劲抹眼泪。
这时正走到马厩,马厩门开着,马童正在给马喂草料。我也不知想些什么,径直冲进去,牵起一匹毛色纯白的马便往外走,试了几次才跨上马背,碧玉见着早已吓得面无血色,哭着哀求我从马上下来。我反而展颜一笑,对碧玉说:“没事,我就是出去走走。”便学着以前见过他人骑马的样子,两腿一夹,那马感觉到施加在身上的压力,撒开腿便向前跑去。下人躲避不及的,皆是被带倒在地,我也顾不得这许多,只直直向前冲去,想逃离将军府,逃离这让我窒息之处。经过门口时李凌正站着和于归依依惜别,我从他们身边擦过,马奔跑的风带起了李凌的衣角。
一路向前跑,路上的行人纷纷躲避,只当是哪个张扬跋扈的大小姐又在街上生事,我任由马带着我奔跑,速度极快,几次差点将我颠簸下来,我牢牢抓住缰绳,少顷竟是至得北边城门,那侍卫认得
马上将军府的标记,只恭敬向两边退开,我便出得城门。
郊外的空气顿时扑面将我罩住,马飞奔带起劲风猎猎,眼前的景色大异于城内,也比狭小的将军府要开阔许多。但我无心欣赏,心头的压抑仍然难以释放。只觉一块巨石沉沉的压住胸口,竟是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这满目的美景在我眼里也如枯草一般腐败。我脑中一片空白,无从思考。这时马忽然停了下来,似是觉察出危险一般,后蹄刨地,喷着响鼻。我这才注意,原来这马儿已经将我带至一处山坡,前面便是悬崖,因此它止步不前。莫非连马儿也觉得我应该来此处?踉跄的下得马来,眼泪却是扑簌簌的掉。那马儿却是极其温顺,用它的头来蹭我,似是安慰我一般。我越发难受,放声哭了出来。
我又想及李凌,我们第一次见面他低沉的声线和身上淡淡的茶香,我遭遇危险时,他的及时解救,他将龙舟赛的彩头送给我,在那片玉兰海里他深情的告白,难道只是我做的一场梦,如今梦醒,我依旧是将军府那个影子二小姐,那个曾经说喜欢我,娶我,含情脉脉看我的人已经向他人求亲,而且是我姐姐,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我面前有情人终成眷属?爱情已经离我远去,李凌走了,他带走我生活里的阳光和欢笑。他给我的世界描绘出彩虹,却又狠狠的把墨汁泼于其上。
我一步一步向前,终于走到悬崖边,向下看去,云雾缭绕深不见底。两边不规整的崖壁上开着不知名紫色小花,在风中摇曳着,似是在召唤我,向我倾诉:“跳下去,一切便结束了,跳下去,这心痛的感觉便再也没有,无人能再夺走你的爱,无人能再让你心伤,你也不用再面对那些探寻的同情的目光,不用在于归的骄傲面前溃不成军,不用掩藏得不到父爱的失落,跳下去,你便解脱了。”
那马儿在不远处,歪着头看着我,眼神纯净无辜。我羡慕这马儿,永远没有人类的烦恼,只需要吃饱喝足便可。也好,在生命的最后一程,我还有陪着我,不至于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我已走至边缘,劲风吹起裙角翻飞,我几近站立不住,也罢,若真将我吹下去,也是上天要急于带走我,是这世间容不得我,这样一想,越发心灰意懒,便要将脚抬起。忽听得隐隐有箫声入耳,我一怔,这荒郊野外,想不到竟会有人。我再看了一眼那悬崖,对自己说:抬脚吧,一切便要解脱了,我的世界便再无李凌这人。箫声在清冷的山谷间越发清晰,裹着山风进入我的耳朵。我本无意去听,心已入死窟,仍是被这箫里的冷凄震的心神一荡。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有这样清越的箫音送行,也算是件快事。我闭着眼睛,许久也不曾感觉到疼痛。我心道难道这悬崖这么深,这许久也未到底,也无坠落之感。睁开眼睛才发现面前已经站了一个人,我下意识后退两步,那人忙伸手拉住我,嘴角噙着笑意说道:“姑娘还要再跳一次?这次我可不会再救。”我看到他戏谑的表情,不由恼着甩开他的手。
“姑娘,我并不是故意。”他也觉得不是玩笑的时候,忙正色道。他敛容后的脸分外明晰,忧伤从里面沁出来,似是想起许多遥远的往事,一直在沉默,思绪飘得很远。
原本一心求死的心竟是被他这样一扰,反而有点退缩了。我这才注意到这山间的美景,正是栀子花开好时节,漫山遍野都是纯白的单瓣野栀子,夹杂红艳艳的杜鹃,红白相称煞是好看。不似可以经营的园圃,这里的树木有一种自在的美。它们才是这里的主人,我们只是闯入者。
“姑娘若是要自尽,请挑选其他地方,别玷污这里。”他语气忽然转冷,整个人便如结冰了般。凉意从我心底泛起,令我有些措手不及。被他一激,我旋身便往前走去。好奇心却是被挑起,不知他为何对这地方如此相护。
“姑娘连死都不怕了,还害怕生?”他又出言道。语气里有浓浓的失落和惆怅,“死多可怕呀。”说完又是良久不语,我却在这寂静里有些冷静下来,心里七上八下没有主意。
“死了,这世上的一切便与你再无牵挂,你不能欢笑,不能流泪,甚至不能被伤害,你消失了,再也无法重来,你看不见许多不曾见识的事物,也不明白你关心人每天的以泪洗面,他们陷在对你的思念和愧疚里,不过这一切都与你无关,你尽管死吧。”说完他竟是不顾我,径自便走下山了。
我愣在原地,渐渐额上才冒出一层细细的汗。我忘记了一无所依的母亲,忘记了陪我长大的碧玉,我们是彼此的依靠,若是我走了,她们该怎么办,往后如此长的日子里,只怕真会活在愧疚和思念里,这一世都不得安宁。而我,李凌真的值得我奉上这生命么,不过是一个背信弃义的男人而已,为了他放弃这世间种种已知和未知的可能。他许只会得意,得意我如此深爱着他。既然可以旦夕间违背誓言,我在他心中也不过如此而已,那我的死在他心里不过是一个笑话。我居然一念之差,几乎做了件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想到这里越发大汗淋漓,抬头看见那人一袭青衣渐渐消失在朦胧的山色之中,偶尔有阳光漏在那身青衣上,却如落进不见底的深潭。那哀戚的箫声也随之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