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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3)

就在这妖尸回房俄顷之间,先前行动强悍,极恶穷凶,满脸狞厉的本相,已收拾净尽,连容貌神情都似变过。如非深知底细,又曾目睹亲见,几疑另是一人,决非妖尸本身。妖尸先出现时,元神本已复体为一,这时正做出闺中美眷午梦初回,睡眼惺忪,春情荡漾,所思不至,无可奈何,娇情欲堕之状。一副娇躯正半卧半坐,靠在榻头玉屏风上。那腰圆形的玉榻,只近头一面的两边,有近二尺长雕镂精工的扶手矮栏,余者三面全都空着。榻上铺陈着极厚而软的锦茵,华丽自不必说,人卧其上,身体便陷没了小半。妖尸身上半盖半裹着一床质胜纨绮,色作淡青,看去又轻又软的被单。上半身只双肩、前胸和手臂露出在外,一手微搭胸前,另一手臂懒洋洋支向右侧玉栏之上。身穿一件薄如蝉翼,雪也似白的道衣,前胸微敞,露出雪白粉颈和半段酥胸,下面乳峰隐隐坟起于冰纨锦被之间。

那没盖着的地方,固是肌肤玉映,琼绡不掩,隐约可以窥见。还有那双手臂,因为右手支颐默坐,露了半截臂膀和那十指春葱,说不出的粉铸脂合,圆滑朗润。下半身虽被盖住,却在有意无意之中,由被角边半隐半现地露出一段丰盈柔细的玉腿,以及半截底平指敛,粉光致致,柔若无骨的白足。面上神情是星波莹明,如蕴妙思,黛眉微颦,隐含幽怨。再加玉颊春生,樱唇红破,瓠犀微露,欲语不语之状,好似半嗔半喜之中,蕴藏着万种风流,无限情思。端的秾纤合度,体态妖娆,从头到脚,直无一处不撩拨人的遐想。容光既如此妖艳,神态又那么淫冶,加上服饰华丽,迥绝人间。上面淡雅的衣被与下面铺陈的锦褥文绣,再互一陪衬,越显得貌比花娇,人如玉琢,光彩照人,不可逼视。尤其厉害的是,人还不曾走近榻前,首先鼻孔中闻到一缕温香,其味非兰非麝,仿佛由榻上人肌肤中隐隐透出,闻之令人魂销魄落,心神欲醉。

癞姑先见榻旁绿玉案上,摆着好几件闺阁中人所用粉奁妆具,细一注视,多半蕴有奇光,隐隐似有邪气透出。只是邪法颇高,不是一双慧目法眼,决不易看出。同时谢琳一双经过芝仙灵液沾润过的神目,也已发现。二人正同向轻云、上官红打手势指点,连同壁间别的陈设,令其留心戒备时,人已一同踅向帘前。猛闻到一股妖香,骤未及防,立觉心神微微一荡,知道厉害,忙运玄功把心神镇住。癞姑觉着自己和谢琳、轻云无妨,上官红年幼道浅,却禁不住邪法潜侵。

方欲行法防御,谢琳的有无相神光近日已能随心御敌,只一动念,立可屏御,先是不曾防到会有这类香气迷人的邪法,一经发觉,随着心念动处,神光发出威力,早将香气隔断。此是妖尸白骨锁魂香,厉害非常,道力稍差一点的人,无论男女修士,只要闻到这香气,立被迷惑,魂销魄落,人也软醉如泥,任她尽情摆布,决无幸免。固然像癞姑、谢、周三人的道力,尚不致被她迷倒,如出不意,骤为所中,也不免于心旌摇摇,神魂欲荡,决不会只有像先前那一点感觉。尤其上官红入门未久,尽管天生美质,用功勤奋,毕竟火候尚差,即便事后能够振作,静摄心神,不为所算,当时必要昏晕一下。因身在有无相神光护身之下,诸邪不侵,尽管疏忽,念不及此,未曾防到,至多也只遇上外邪加害时,照例有的微微一点感觉。休说癞姑、谢、周三人,连上官红也不过心神略微动荡,并无他异。

四人急切间不知就里,只觉神光护身之下,还会如此,妖尸邪法阴毒可想而知。又见上官红闻到妖香,竟和自己一样,不怎在意,神色自如,小小年纪,入门不久,居然有此定力和功候,足见天资超越,用功勤奋,易静有此高弟,足可自豪。方代她师徒欣慰,忽听门外有人说道:“玉娘子,容我进来么?”连问两声,妖尸通未答理。四人料定那是姓朱的同党,初意物以类聚,必又是一个淫凶丑恶,比毒手摩什等妖邪长相好不了多少的左道中无耻之辈。及至回身一看,却大出于意外,来人竟是一身仙风道骨,羽衣星冠,仪容秀朗,通体不带一丝邪气,举止神情也极文雅从容。休说左道妖邪,便是海外那么多散仙也少此种人物。而且黑发玉貌,外表年纪仿佛甚轻。四人心中奇怪:此人并非妖邪一流,怎也会为妖尸所迷,甘为奴仆,受其玩弄?

妖尸仍未答话,只在里面微微叹息了一声。那姓朱的少年道者刚来时,本是面有忧色,及至连唤玉娘子未应,忽闻妖尸微叹之声,好似有甚感动,又似突然变计,凡百不顾神情,倏地把牙关一咬,面上立转喜容,从容款步走入。当道者初来在外唤玉娘子时,妖尸一面装着负气不理,一面手持两寸大小晶镜隔着帘幕往外照着,面上微有愠色。等到道者入室,口角边忽又带着一点冷笑。四人看得逼真,那道者好似常做入幕之宾,一进门便直往帘内走去,目光却四面注视,意似查看室中有无可疑形迹。到了榻前,便向妖尸身侧坐下。妖尸也不起立招呼,只媚目流波,斜睨了一眼,便自将目合拢,不再理睬。道者似知妖尸必要做作,说道:“玉娘子,你真错怪我了。”妖尸不答,道者也未再往下说,只把双目注定妖尸,从头至脚仔细领略端详,大有秀色可餐,爱极忘形之意。渐渐由上而下,看到脚头,一眼瞥见那只欺霜胜雪,胫腿丰妍,纤细柔滑的白足,微露被角之外,竟情不自禁俯身下去,在那绵软温柔、无异初剥春葱的纤指上亲了一亲。偷觑妖尸面色,似嗔似喜,看去只更爱人,并无真怒。于是道者更又伸手下去,竟将那只美妙无双的白足握住,抚摩了一会儿。又跪将下去亲了又亲,手也渐渐往粉腿上摸去。

众中别人还不怎样,谢琳早看不惯这等淫昵之状,意欲就此下手。继一想:“那少年道者分明非左道妖邪,也许受了妖尸邪媚迷惑,莫要连带波及,误杀好人。”心正盘算未决,这时妖尸元神早已离身飞起,现出一副满头鲜血狼藉的恶相,正站在道者身后。起始神情狞恶,大是不怀好意。嗣见道者对她肉体温存抚摩,委实爱到极处,面上神色才略为和顺了些。那道者直似始终不曾觉察。谢琳两次要想动手,均被癞姑止住。妖尸元神忽然不见,知已复体。方和癞姑打手势如何发难,妖尸冷不防把足一缩,用力稍猛,竟将下半身盖的那床锦被掀开了些,那一双脂凝玉润的粉腿立即呈现。道者也就势扑将上去,双手搂紧,不住温存抚爱。

妖尸由他玩弄,毫无躲闪,只睁眼冷笑道:“你初来时,屡和我说,仇敌法力厉害,人虽坐化,并未飞升,元神必还留在百宝龛中入定修炼。这里一切事情前因后果,必早被她算定。又说我以前杀孽太重,虽然被困多年,幸得劫后回生,仍出勉强。从此改头换面,虔心静修,尚恐不能免难,怎敢再犯她的禁制?因此平日相对,只是口头亲热,不特不似昔年那么极情尽致,真个销魂,所说也都是些正经的话。有时谈到脱难以后,同隐仙山,欲结神仙眷属,以图与我长在一起,终古不离,也是将来打算,尽管爱极,也仅常想背人相聚,密谈片时,并无一点轻狂。承你爱重关切,我虽不能尽听,论心也颇感谢,足见老友不比别人。总共数十天的光阴,怎今日会变了个人,始而招之不来,来了又是这样急色儿的丑态?莫非你把以前所说的话全忘了么?”

妖尸有一特性,自负美艳,绝于古今仙凡,即使中心蕴毒,决意要加杀害的人,只要在下手以前对她爱极颠倒,便自心喜。哪怕日后仍是不免毒手,当时却能博到她片刻之欢。对方这一急色,正触所好,虽以圣姑法力暗制,中心畏祸,不敢像昔年那样纵情淫欲,肆无忌惮,说时满面微笑,媚波莹活,斜睨着俯伏在她身上的旧欢,眉梢眼角,春情荡意,自然流露。那搭在胸前的纤纤玉手,渐渐伸向道者头上,轻轻抚弄,好似柔情款款,芳心自同,相爱相怜,不能自禁之状。道者却似极爱欲狂,除了尽情抚爱,领那怀中暖玉,一片温香外,耳目已然失去知觉,对于妖尸所说的话,一句未答。

谢琳见此邪情丑态,忍不住又要出手。癞姑到底心细多识,觉得道者功候法力不是寻常,虽然迷恋妖尸,面上并无邪气,人也不带分毫好恶之相,不像已被邪法所制,这等放浪无耻情形,实在可怪。正在留意查看,忽由侧面窥见道者闻言未答,眼角似有泪痕。情知有异,忙止谢琳先勿下手,徐观其变,此人既非妖邪一流,何以如此情景?谢琳随手指处,也看出道者不特眼含泪珠,面上忽现爱忿愁急之容。照着适才热情奔放不可遏止情景,不应有此,知有缘故,方息初念。

因道者上身已全俯压在妖尸腿际,妖尸元神已复,只能看见他的脑后,面上愁苦容色出于意外,并未看出。说完,未听回答,还只当旧欢重拾,心醉魂销,又正问到他的短处,以致无言可答。想起以前恩爱情深,加以多年久旷,回生以后,长日虑祸忧危,玷污仙府,恐犯大禁,不得不按捺欲火,强自忍耐。但是天性奇淫,蕴蓄愈久,其力越大,一旦奔放,便成狂流,色胆如天,不能再制。只图一时顺心遂意,哪怕刀山在前,火海在后,也是过后甘任其祸,决非所计。何况双方夙孽甚深,道者又道骨仙风,丰神挺秀,法力亦非寻常,遇合之初,本就彼此恩爱缠绵,情深似海,并无丝毫勉强,出于片面相思。如非当时乐极情浓,越来越甚,也不至于彼此都失了真元戒体。自己专门采补,失却真阴,还能补偿。对方本非左道,又和别的情人面首不一样,一任自己水性杨花,终是情有独钟。自己也因此才生出厌恶,久遂成仇。这次劫后重逢,非但不念旧恶,反而关切敬爱,不似别人专以色欲为事。妖尸纵极淫凶,也不能一毫不通情理。稍一寻思,前尘往迹立上心头,觉着此人终是情深义重,与众不同,旧情已自勾发。加以前此妖尸为了防人防己,惟恐欲念难制,每遇人来,必先约法三章,好合须在脱困之后。

尽管平日喜以媚术淫情颠倒来人为乐,一则心存玩弄,未把对方看重;二则本是邪法化身,偶然故现色身,也只使对方略沾肌肤即止,一切引逗出于伪作。似此温香在抱,经人怜爱,抚摩不已,回生以来尚是初次。对于圣姑,本是又恨又怕到极点,自从毒手摩什二次重来,锐身急难,口发狂言,半信半疑之下,畏心便已摇动。再经此几回夹攻,满腔欲火立被引发,媚笑说道:“怎么不答话呢?一双脚腿有何可爱,也值如此?枉自修道多年,竟和婴儿恋母一样,只管装乔,不理人则甚?莫非还要想吃口奶么?”四人虽不知这是昔年双方淫乐时隐语,可是妖尸说时,粉颊红晕,媚目春情淫荡之态,愈发不堪。可是对方依然不曾抬头答话。妖尸也似觉诧异,一面淫心已然大动,正欠娇躯,抬起左边一条粉腿,待要夹向对方头上;一面樱口微动,吐出一丝粉红色的轻烟,正要飞向对方头上。那道者忽似骤然遇到毒蛇猛兽一般,倏地舍了妖尸两条粉腿,慌不迭飞身纵退出两丈以外,也把口一张,一股青色的道家内元真气立喷出来,护住全身。带着满脸愁苦之容,悲声说道:“我不足计,请你念在前情,暂且宽缓一步。此举并非为我,仍是为你。等我说完了话,死活由你如何?”这等变出非常,大出妖尸与四人意料。

妖尸正在发动春情,喷出香雾迷惑对方,本心拼着犯禁,同作淫乐。不料道者突然跃起,已是拂意惊疑。再一眼看到那等愁眉泪眼情景,怒火欲焰一起点燃。当时毒念重生,不顾发话,首先把手一指,那右方垂的半片帘幔,立化一大片血赤色的火焰,火网一般电驰飞堕,将对方罩住。一面目射凶光,注定对方,听其发言,那双淫凶眼里直要冒出火来。先前玉艳花娇,柔情密爱,全化乌有。艳色美人顿成罗刹变相,重又恢复了适才由小门中出现时的凶恶狞厉神情。同时身子往后一仰,也睁着一双含蕴无限淫毒的媚眼,冷冷狞笑道:“你不知我性情么?还有甚说的?”

道者长叹一声道:“玉娘子,你先不必发怒,听我把话说完。我也深知你孽重难挽,但我知你本是美质,只为当初在圣姑门下不合自作聪明,心志太高,以致背师下山,受了妖邪引诱,陷入淫邪。天生尤物,本具特性,一朝失足,遂如洪水横流,不可收拾。否则,你如自来万分不可救药,圣姑也决不会欲以人力挽回定数,再四宽容。即以后来在此雷劫而论,以圣姑灭度时的法力,一切后果前因早都算定,本不难当时使你形神俱灭,何必再保全你的元神,连肉体也未加伤害?窥其用意,也无非使你在这百年患难之中,多经苦难,痛定思痛,万一能悔前愆,回头修省,便任你功成自去,不再行诛,也不枉当初苦心度你,师徒一场。

“至于我呢,因有夙世孽缘,昔年与你一见钟情,爱逾性命,只图与你长久厮守,你我合籍双修,同证仙业,便把多年苦修功力以及性命全数为你送掉,也在所不计。初定情时,还有妄想,尽我心力,以至情感动,导你弃邪归正。嗣见你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造孽日深,无可自拔。我屡次为你出死入生,苦心相援,助你脱难,你至多不过暂时稍微感动,不久又是故态复萌,变本加厉。后且因此视我如仇,正欲加害,毒计未成,便因来此盗宝,身受雷劫。这些年来,我无一日不在为你痛惜打算。你虽辜恩薄情,我仍放你不下,恩爱之情至今不变。深知此间禁制厉害,期前入洞,白白送死,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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