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通十分健谈,口才又好,不停地抖些武林陈年旧事、时新趣闻,说与李天心听,直说得摇头晃脑,口若悬河,唾沫横飞。李天心初出江湖,于这些典故事迹一窍不通,听得津津有味,心下佩服,付道:“此人绰号‘万事通’确是盛名不虚。却不知他知晓西门大哥最近的消息否?”想到这里,正要开口,只闻楼梯腾腾腾一阵响,上来一位道人,约莫四旬上下年纪,面如冠玉,温文尔雅,长须飘飘,背后斜背一柄宝剑,望之直如神仙中人。
这道人上得楼来,巡视了周围一遍,见到李天心,眼光一亮,径直朝这边走了过来,道:“二位施主,贫道这边有礼了。”
李天心见道人相貌不凡,心头顿生好感,道:“道长,不用多礼了,请坐!”抽开长凳,让了一方座位出来。万事通抬头望了望道人,没吱声,低头自顾自吃着。
跑堂的过来,笑道:“道长,您老来点啥?”
道人一指李天心,吩咐道:“照这位爷的,给我也来上一份,还有,别忘了沽两壶好酒过来。”
不一刻,跑堂的送上酒菜,道人倚着桌子,也不用酒杯,脖子一仰,灌了满口酒,咕地吞下肚去,转过头来冲李天心道:“这位少侠,老道见你相貌堂堂,一表人材,来日一定前途无量,大有作为。”
李天心心知肚明,自已长像虽不丑,可也称不上‘相貌堂堂,一表人材’这八字,至于‘前途无量,大有作为’,更是不知从何说起,自嘲一笑,便当是饭间闲谈,也不在意。
见李天心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道人欠起身,扯了扯屁股下的板凳,凑拢过来,低声道:“这位少侠,老道观你天庭饱满,骨格清奇,福泽之深厚,当是我生平仅见,不知高姓大名,在哪发财?”
“在下姓李,名天心,乃泉州城威远镖局之人。”李天心如实说了。
道人一听乐了,笑道:“哈哈,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贫道以前俗家也姓李,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贫道痴长你几岁,就托大叫你一声小兄弟了。我说小兄弟啊,茫茫人海,咱哥俩能见个面也不容易,来来来!今儿个得好好干上几杯。”
李天心平时亦好杯中物,见道人殷情,也乐得有人作陪,便举杯干了,随口道:“不知道长怎么称呼,在哪修行?”
道人挟了一口菜,笑咪咪道:“贫道道号永乐,小兄弟你称我永乐道长吧。老道本深山逍遥多年,一时心血来潮,曲指一算,当在近日有一段尘缘要结,所以下得山来四处云游,欲结有缘之人。今日和小兄弟你一见投缘,老道这尘缘怕是要应在你身上了,嘻嘻!”
李天心听了,心里将信将疑。一旁的万事通睨了道人一眼不屑道:“老道,别风大闪了舌头!”
道人此时已是醉眼朦胧,拿眼睨着万事通道:“小子,你懂什么,我老人家一大把年纪了,说出的话从来可是玄机莫测。”
李天心心里嘀咕看你模样最多不过四十开外,怎说一大把年纪,至于结缘云云想来更是无稽之谈,八成是今日遇上了骗吃骗喝的骗子,心头便不肯信了。
道人回头见李天心不睬他,嘿嘿干笑了两声,一拍桌子,叫道:“跑堂的,再来两壶好酒。”
跑堂的呈上酒来,这老道伸手接过。二壶酒下肚,道人已是醉态可掬,仆倒在桌上呼呼睡去。
李天心方待再问万事通,楼梯又是一阵乱响,行进一人。
自此人进得店来,酒店喝酒的武林人便不断地和他打招呼。李天心一看正是武林盟中一名黑衣武士,不觉心中一喜,细看面目好象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黑衣武士冲朝他打招呼的武林群雄微一拱手,径直来到李天心跟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周灵樵见过李少侠!”
李天心这才想起此人正是当初和冷盈一起与自已会面的那四个黑衣武士当中的一人,当即还礼道:“原来是周大哥,幸会,幸会!”
周灵樵退后一步,又行了一礼,道:“不敢,在下当不起李少侠如此称呼。”
李天心一摇手,道:“没什么,咱们一家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知我西门大哥现在何处?”
周灵樵道:“盟主前日就抵达了朵云轩,吩附我等四处打探您的踪迹,一有消息即刻回报,不想在下今日此地刚好遇见了您。”
万事通在一旁瞠目结舌,张大了口,怎也不相信眼前这个江湖菜鸟一个的普通少年就是武林至尊西门长浩的结拜兄弟,惶然道:“周大侠,您……您是说,他就是李天心,西门盟主他老人家的结拜兄弟?”
周灵樵不觉笑道:“是啊,怎么了?你万事通竟然还有走眼的时候。不错,这位就是李天心李少侠,咱们盟主的义弟。”
万事通呆了片刻,一拍巴掌,大喜过望,晓得今天撞到天大的宝了,糊里糊涂的结识了这位贵人。翻身即拜,道:“小兄弟,不不不——,李大侠,小的有眼无珠,有眼不识金镶玉,错把凤凰当山鸡,您老人家大人大量,千万莫要计较小的之过,莫要计较小的之过。”连连磕头作揖不止。
李天心一把扶起他,笑道:“万兄不用这样,在下没有丝毫怪罪你的意思。”
万事通哪里肯起,直到李天心劝说再三,方才站起身来,立在哪里手足无措,狼狈不堪。
邻座这时一大汉过来,一抱拳,道:“小人‘飞虎帮’王长贵,见过李大侠。”
李天心道:“久仰,久仰!王兄大名我如雷贯耳。”
又有两人过来恭声道:“‘腾龙双义’见过李大侠。”
李天心只得拱手道:“久仰,久仰!二位仁兄好。”
整个酒店立时骚动起来,不停地有人过来行恭谨之礼,和李天心套交情,直将他夸成举世无敌的少年英雄,当世无匹的美男子。
便在这时,店外有人大喝道:“好你个小子,原来你躲在这里!”闯了五人进来。
当先一人衣饰华丽,做公子哥打扮,摇着一柄折叠扇,神态张狂,正是“天一阁”少阁主朱剑秋。
他此刻戾气满脸,直冲李天心道:“好小子,你一路倒比兔子还溜的快,今日本少爷就要为武林除害,看你还往哪儿逃!”
万事通一边陪笑道:“敢问阁下可是‘天一阁’朱少阁主?”
朱剑秋双眼上翻,瞧也不瞧万事通一眼,哂道:“算你还有点见识,不错,正是本少爷。”
万事通又笑着道:“不知朱少阁主可识得他老人家是谁?”说着指了指李天心。
朱剑秋睨了李天心一眼,奇道:“这小子化成灰我也识得,不就是一个下三滥的盗贼罢了,什么我老人家,他老人家的?莫名其妙!”顿了顿,四下环顾了一眼,见众人齐齐望定自已,一付幸灾乐祸、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不觉心头有气,斥道:“看什么看,不认得本少爷么?给我上,杀了这小子。”
周灵樵一步上前,沉声道:“住手!朱公子休得在此胡闹。”
朱剑秋上下打量了周灵樵一眼,气势微微一滞,道:“原来阁下是武林盟黑衣剑士。这小子和江湖下三滥的盗贼狼狈为奸,还伤了我一名师弟,在下今日正好杀了他为武林除伤,阁下就不要阻挡了。”
周灵樵仰天打了个哈哈,道:“朱公子说笑了,李少侠岂是这等人物。在下不知朱公子和他有何怨仇,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我看此事还请朱公子令手下收起剑,给李少侠赔个不是,大家哈哈一笑,揭过这个梁子如何?”
酒店群雄闻言连连附合,齐道:“极是,极是!”
朱剑秋勃然大怒,喝道:“要本少爷给这小子陪罪?哈,今日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是不是都和本少爷过不去?这小子本少爷今天杀定了,要管闲事的可要惦量惦量,别和咱们‘天一阁’过不去。”
周灵樵冷笑一声,道:“朱公子若杀了他,只怕你爹来也担当不起。你知他是谁么?他便是咱们盟主的义弟,李天心李少侠。”
此话一出,只闻“铛啷,铛啷”四响,四柄长剑齐齐失手掉落地上。
朱剑秋脸都绿了,定定站在哪里,呆若木鸡,喃喃道:“我不信,我不信,怎会有这么巧的事!”
李天心一收手,从怀中掏出一物,放在掌心金光闪闪,立刻有人惊呼道:“‘武林盟令’!”
李天心正色道:“不错,正是‘武林盟令’,朱公子这下可相信在下的身份了吧。还望朱公子以后行事不要手狠手辣、赶尽杀绝,得饶人处且饶人。”
朱剑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又是一阵红。蓦地一跺脚,道:“咱们走!”当先三步并作两步,跳也似的出门而去。
另外四人吓得连掉地上的剑也顾不得拣起,随同朱剑秋争先恐后地逃出门。
酒店嘘声四起,笑骂声响成一片。
李天心一摆手,店中顿时静了下来,他冲四周作了个团揖,道:“承蒙各位高义,天心心领了。来来,咱们继续喝酒,在下敬各位英雄豪杰一杯。”举起一杯酒一口干了。
群雄轰然叫好,一齐举杯干了。
王长贵笑道:“李少侠人品好,修养高,不象刚才这小子,仗着他老子威风,目中无人,结果还是夹着尾巴溜了,我呸——”蓦个吐了一口唾沫。
众人中一花白胡子老者道:“李少侠年纪青青,谦虚有礼,难能可贵啊!”
今日最高兴的莫过于万事通了,结识了李天心这个无数武林中人做梦都想巴结的人。他双眼发光,手心发热,仿佛无数锭金灿灿的元宝在向前面向他招手。当下打蛇顺棍上,笑道:“各位英雄豪杰,我万事通一生别的本事没有,这相人的本事还是有哪么一套二套。今日我老万初见李兄弟,便觉贵不可言,正有些纳闷是不是看走眼了,结果证明我老万果真见识不凡,哈哈!”
群雄一起喝彩,谀词如潮。
李天心尚保持着心头的清明,付道:“这些人如此对我,不过是瞧在西门大哥的面子上罢,可不是我李天心的本事大。”想到这里,微微有点失望,生平第一次领悟到了权势和地位带来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