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北方的冬夜,柳金安静守着苏南,直到止痛药起了作用,他酣然入睡,柳金才拖着困倦的身子回到了她和乔伊的房间。
乔伊,还是一个不经世事的女孩子,苏南刚才痛的痉挛,在地上翻滚的情形着实吓着了她。柳金怕吵醒她,轻轻地开了门,蹑手蹑脚进了房间,发现乔伊一个蜷缩着坐在床上,还没有睡觉。柳金一下子松懈了,问她:“你怎们还不睡?”
乔伊轻声问柳金:“到底怎们回事?”
柳金不想对她撒谎,但是也不想把苏南的病情告诉别人,所以叹了口起说:“老苏都跟你说了,你不要伸张就是了,也不用担心,天塌不下来的!”柳金这么说的时候,心里的压力四处袭来。天是塌不下来,但是苏南却选她做了那颗擎天柱。
她觉得不应该轻易放弃,以前她听别人说起过钢铁公司的一个老人,当初医生判定她只有三个月的时间了,老人拒绝治疗,回家还和以往一样,就这样不经意间又生活了二十多年,如今她还健康地活着,而当年为她看病的已经已经去世了。生命坚韧的时候,没有什么可以摧毁,脆弱的那一刻,就像一张风化的纸。如果苏南放弃了,他的生命就会像一只点燃的香,在万千烟雾里轻轻地飘散。柳金想到这里,决定先好好睡一觉,第二天和她好好谈一次。
她对着缩在另外一个床上的乔伊说:“亲,赶紧睡吧,明天还又活动呢!你那么爱美,熬夜了明天会有黑眼圈!”
乔伊撅着嘴说:“我当时被吓的神志不清了,现在脑子清醒,想想都害怕!你怎们就不怕呢!”
柳金叹了一口气说:“我也怕,可是怕有什么办法,你看见他当时的样子,也不能见死不救吧!”她撩了撩杯子,整理好了钻进被窝里对乔伊说:“别大惊小怪的,睡吧!我困的眼睛睁不开了!”
柳金心里千江万浪翻滚着,对变幻万千的命运突然觉得无解。
她想起这段时间苏南的种种反常举动,他也无处诉说,应该很无助很孤独吧?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这么对待一个生命流失的人,可能太残忍了。如果她的生命接近尾声,她希望把仅剩的一点时间留给家人和朋友。如果说苏南能积极接受治疗,哪怕是用上民间的偏方,那也是一种积极的态度,至少希望还在!
柳金听到乔伊酣睡的声音,轻轻地从床上爬起来,站在窗口,打开窗帘的瞬间,满天的飞雪飘散着,朝着度假村向外望去,远山丛林都是白茫茫一片,就像是被覆盖在一片巨大洁净的白色的白绒毯。忆及大学的时光,她第一次到东北,是九月,军训的时候,天上居然票起了雨夹雪,她第一天就病倒了,被辅导员和两个同学送回了宿舍。那时候老师和同学们把东北以南的人都统称为南方人,虽然她心里觉得好笑,一个西北人的南方人,但是在地理位置上,的确是这样。她喜欢在这样飘雪的天气,约上要好的同学一起去食堂吃罐罐面,偶尔要一份大份的大拉皮,几个人一边嘻嘻哈哈地说着闲话,一边抢着吃一盘大拉皮。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毕业季,同学们陆续开始离校。
小佳是河南商丘人,她家里三个孩子,父母重男轻女,她和妹妹成了两个寂寞的孩子,用全部精力拼命地学习,如今两个都考上了研究生,至少还是抵不上一个无法选择的性别。
张琳是菏泽人,从小失去了父亲,母亲独自抚养她和常年患病的哥哥,其实母亲不同意她上大学的,可是她还是执拗地独自踏上了北上求学的路,只是比所有人都艰苦,每次哥哥发病,母亲都会打电话问她拿钱,而她上学的时候大学时候都在外面带家教,养活自己已经很难了,却还要贴补家里。大二的时候,她在网上认识了体育系的一个男生,两个人的恋情迅速升温,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两个竟然在校外同居了。不过,她算是修成正果了,如今带着男友一起回了山东老家。
老大,大三的时候已经在老家订了婚,结婚对象一个局长的儿子。老四和青梅竹马的设计师男友飞去了北京。
万雨是她的老乡,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安徽的男孩,两个人聊了半个月,万雨竟然毅然决然地动身去男孩打工的杭州。百般劝阻无果,临行前,她和燕子老五都很担心,告诫她,即使发生了关系,也不能怀上孩子,所以三个人特意去药店给她买避孕药,但是柳金和老五都不肯进去,还是热心的燕子勇敢地冲了进去为她买了不好啊避孕药,几个人还把可能出现的情况都预设了一遍,还为她出主意想应对的办法。。
万雨家在山区,毕业回家就意味失业,她唯一的出路就是嫁人,她说父亲可能正在老家的土窑里算计她能换来多少彩礼,而她的女同学们,很多都已经是两三个孩子的母亲。万雨的有两个嫂子,年龄都比她小,都已经生了两个孩子。因为家里穷,她大嫂偷偷跟邻村一个学校的校长姘居着,她哥哥去请了无数回,她嫂子都不肯回去,直到校长老婆打上门,她嫂子才带着一身伤回了家。那个千沟万壑,就像是她前半生的噩梦,所以她不惜以身犯险,为自己另寻出路。
大徐是她们中最出挑的一个,也是一个感情热烈,情史丰富的女子。开学不久,一个工科的男生就苦苦追了她一个月,但是因为对方头发太较稀少拒绝了。没多久,又招引了一个历史系的男生,据说两个人都见了家长,男生母亲还送了她金镯子,可是没多久男生家里遭遇了变故,她不由分说就提出了分手。柳金很难理解大徐,她分手一点都痛苦,还和往常一样嘻嘻闹闹。没多久又和中文系的书法老师勾搭上了,书法老师的老婆还来学校吵过一次。尽管这样,大徐看起来还是非常乐观,偶尔她们聊起这些事情,大徐会说:“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她精准地掌握了洞穴经济的要领,游走在男人中间,既不用担心学费,也不用操心生活费,过的体面、滋润,身上总是挂满了金饰,耳环长的垂在肩头。
柳金的印象里,那么穿戴看起来很俗气的,可是大徐乐在其中。离校回家的那列火车上,柳金再一次见到了大徐,她身边的男人又换了一个,她看见柳金和其他同学,假装不认识,和那个男人嘻嘻哈哈地聊着天,她们的班长说,他身边那个男人是她老家的,在北京工作,他是大徐的下一个跳板。
这些年过去了,柳金第一次看见这么美的雪景,第一次想起那个久远的年代,那时候她们对未来充满的期望和恐惧。这些年,很多人都已失去了联系,有些人消失在记忆里。
柳金一夜未眠,在雪夜里追忆冥想,天快亮的时候,她看了一眼酣然沉睡的乔伊,突然在心里有些羡慕。如果能选择,有选择,她宁肯像她一样,做一个安静的乖乖女。害怕的时候尖叫,伤心的时候毫无顾及的哭泣,高兴的时候开怀大笑,仔细回想,她竟然都不会,即使再害怕她也只会掩口,再伤心她也要找一处无人的角落,在高兴她从未开怀大笑。
在东北这片土地上,她生活了整整四年,她以为再次返回她会激动的哭泣,可是,此刻,一切都那么陌生,只有记忆是温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