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艾连生如何也睡不着觉，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提着马灯由卧室里出来，穿过院子，来到他的书房。
他却并没有注意，在他的身后，有三条人影跟踪而来，其中一个人影走在前面，两个人影并肩跟在十多米之后。
艾连生关上了门，将马灯放在了窗台上，又点着了桌子上了油灯。
虽然这是在县城里，通县就有一个发电厂，但是毕竟此时的电力还是很紧张的，大部分的电力要供应北平，所以每天晚上十一点之后，县里面除了几处重要的地方之外，普通民居都会停电，一直到第二天的傍晚六点钟才会来电。尽管艾连生身为新民会的会长，他的私宅也不例外。
故而，对于大部分的老百姓来说，油灯还是照明的第一选择。
在油灯下，艾连生取出了白天从张全友那里收到的贺礼，将这张临摹的《运河山水舆图》小心地展开来，铺在了书桌之上，又拿出了放大镜，仔细地看了一遍。
接着，仿佛是不放心，又走到墙边，这里挂着一幅字，他取下了那幅字，后面露出了一个壁橱的门来，打开暗门，里面是一个三层的柜子，放着许多卷起来的卷轴，他在中间找了一会儿，拿出了一幅卷轴来，回到桌前，小心地打开来，与张全友送的画放在一起，通过跳跃的灯火可以看到，这赫然又是一幅《运河山水舆图》。
只是，还没有等到艾连生来得及将这两幅画进行比较，便听到门被“砰”地一声撞开来，一个人闯了进来。
“康雄？”借着屋里的灯光，艾连生经不住喊出了这个来人的名字。
康雄一句话未说，他的手里拿着一把手枪，直指着艾连生，走到了他的桌前，看了桌上的那两幅画一眼，阴恻恻地道：“姓艾的，这就是你所谓的同富贵吗？嘿嘿，跟我说那些东西被高长山私藏了，害得我给高家看了四年多的门，却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面对着康雄的手枪，此时的艾连生满头的大汗，连连地道：“你听我解释！你听我解释！”
“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康雄满脸得愤怒，却又悠悠地道：“你该不会告诉我，说这幅画也是假的吧？”
“是……是……是摹本！”艾连生道。
“到底是真还是假，你是专家，你是大师，比我要清楚得多！你以为就算是你说是假的，我就信了吗？嘿嘿，上一次，你拿了四张画给我，说都是真迹，是我应得的报酬，但是我去了荣宝斋，人家一眼就看出来是假的，你以为全天下就你一个书画鉴定师吗？”他说着，手枪已经指到了艾连生的头。
“听我说！听我说！”艾连生连连地道：“你要是觉得这是真的，你拿去就好，你放了我，我定然会对你感激涕零的！”
“你的话我还能信吗？”康雄发出了一声冷笑：“当年你们艾家在你手中败落，要不是看在我爹跟你爹的交情上，我早就离你而去了，你跟说我以后要和我同富贵，让我不要离弃你们艾家，我答应了你，并且跟你一起演双簧，从高长山那里骗到了第一张古字，我还记得那是米芾的作品，你说是赝品，高长山深信不疑，就将之送给了你，你转手就卖了五万大洋，当时你说要赎回祖宅，所以我一分钱也没有要。后来，你有同样的办法，不知道骗了多少人，才置办下这诺大的家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这是承继的祖业，也只有我十分清楚，你是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过去了的事，还提它做什么？我早就已经不再做那样的事了！”艾连生嘟囔着道。
“是呀，你是改邪归正了，因为你已经功成名就。但是我呢？”康雄厉声地道：“跟我说要和我共富贵，你的就是我的，但实际上呢？你还不是将我当成了你们艾家的仆人？就是你们艾家的一条狗？要是没有我，你又怎么可能有如今的风光？”
“我不是把我的妹妹也嫁给了你吗？”艾连生道。
“是，我是你的妹夫，但是，你之所以愿意把你妹妹嫁给我，是因为你已经知道她活不了几天了，却瞒得我好苦。我们结婚之后，为了给她看病，就已经花光了我所有积蓄，然后你又假模假式地借钱给我，让我欠了你一屁股的债，还要对你感激不已，拖我了五年，她还是走了！”说到这里的时候，康雄不由得流出了泪水来，想来，他与艾连生的妹妹定然也是有感情的，只是当年身份地位的悬殊，肯定不为艾连生的父母所容。也就难怪，艾连生愿意将妹妹嫁给他时，他对艾连生的忠诚了。
“我妹妹到底也是你的妻子呀！”艾连生道。
“是！我花了十年的时间才想明白一件事，我的确愿意为她负出一切，但是你身为她的亲哥，难道就不应该更加为负出吗？凭什么要我一个人承担这一切的损失？再说，当年你那么落魄，要不是她典当自己的首饰来救济你一家，只怕你的儿女早就饿死了，你老婆也跟别人跑了，哪还会有以后的荣耀呢？”
艾连生无言以对，显然，他对自己的妹妹，的确有一份愧疚之心。
“在她死后，我想过离开这个伤心地！”康雄接着道：“所以我向你要求给我一些盘缠，然后离开这里去上海，但是你又求我帮你做最后一桩买卖，便把我所有的欠条烧掉，还送我一笔钱，我也就答应了。谁又知道，这件事做完了之后，你又告诉我说，那些文物丢了，一定是被高长山藏了起来，让我在高家卧底，直到找到那些字画，还答应将其中最珍贵的四张画送给我。我又一次被你戏耍，但是四年以来，我根本就没有在高家发现任何那批字画的痕迹，反倒是高长山，对我十分得不错，如今他一死，我才恍然大悟！”
“你想到了什么？”艾连生不由得问。
“想来想去，这一切其实都是你布好的局！”康雄悠悠地道：“我们大家都是你的棋子而已！嘿嘿，日本人过来调查那批字画的事情，你知道他们对这张《运河山水舆图》势在必得，所以便将所有的矛头指向了高长山，如今高长山一死，你是如愿以偿，再不用担心你的阴谋败露了！我在想，高长山怎么也算对你有救命之恩，你就这么害死了他 ，如今知道你底细的人只有我一个，我也迟早会死在你的手里头！”
在书房的窗户外，伏着两个黑影，正是苏运昌与李虎，两个人听着屋子里的人一说一答，面面相觑着，看来，当年的那桩杀人劫货的案件，已经逐渐的明朗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