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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奥迪尔如果尚未打算实施她的计划,是不会整日整夜待在宾馆里的。

她应该会出门,她更喜欢晚上出去——还要尽可能的晚。

她对香榭丽舍大道的那些夜总会没有什么兴趣,觉得它们都太做作。蒙马特尔的夜总会对她来说,也只不过是哄骗外国人的地方。

能入得了她的法眼的,只有塞纳河左岸,尤其是圣日耳曼德佩区。

由于一点头绪都没有,鲍勃就去或多或少知道点的地方转转。就这样,他穿梭在一家家充满烟雾和雷鸣般音乐的酒吧里,灯光昏暗,几乎没有地方放脚。

“先生,要给您找张桌子吗?”

“谢谢,不用了……我一会儿就走……”

他坐在吧台那里,随便点了点喝的。然后他开始张望顾客,希望能看到妹妹。他一次又一次从口袋里掏出妹妹的照片。

“这两天晚上,她来过这里吗?”

酒吧的侍者——通常情况下都是老板——看了看照片,皱着眉头,摇摇头,说:

“没什么印象。但是,您知道,这里人很多……”

“如果她来过,肯定会待到打烊的,那个时候人不多……”

“是的。我想起来了,有眉目了……不,没有!我几乎可以确定没见过她……”

他开始一条街一条街地找。先是圣安德烈艺术街,然后是圣热纳维耶芙街,圣雅克街,最后是比舍里大街。他之前有一次来巴黎时,也曾去过一个街区的酒吧。

有些酒吧已经倒闭,但也新开了一些。

他点了一杯又一杯杜松子酒,喝了一口又一口。一遍又一遍地从口袋里拿出照片,问那些没完没了的问题。夜深了,他渐渐发现这个办法没什么成效,想回去睡觉。

“再找一家,”他告诉自己,“最后一家。”

就这样,从一个“最后一家”到另一个“最后一家”,他又找了二十多家夜总会,一家比一家人多,一家比一家烟雾浓。

他走在路上,想到吉他手跟他说过的话:他带着她进了穆夫达大街的房间,就是在那里,她全裸着,躺在床上,听他演奏吉他。

虽然这是妹妹上一次旅行的事情,但是对她自己来说可能记忆犹新。这就是鲍勃会走到这个区的原因。他走进的这家酒吧,又是他对自己许诺的最后一家。这个地方看上去像一个普通的小饭馆,墙面不是很干净,客人大多是嬉皮士。一个棕色皮肤、头发油油的女人在桌子中间唱歌,旁边站着一位头发跟她一样长的吉他手。

没有奥迪尔的踪迹。他本打算离开,却又朝吧台走去。吧台旁站着一个满脸胡须的大块头老板,上身穿着一件紧身打底背心,外面没有穿衬衣。

“一杯朗姆酒……”

他突然想换别的酒,正好看到一瓶朗姆酒摆在面前。

“您知道,这个女歌手不是酒吧的……在这里,客人可以自己表演……有些客人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个……如果表演还凑合,我会送杯酒……”

他观察了鲍勃一会儿,问道:

“您是学生吗?”

“是的。”

“我不相信……很少有学生来这里……有很多英国年轻人……也有很多北欧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嬉皮,但是人很好……”

“您见过这个女孩子吗?”

鲍勃不抱希望地把照片递给他。老板只扫了一眼。

“您要是昨天晚上来就能找到她了。她坐在三号桌,就是现在两个黑人坐的那张……”

“您确定吗?”

“确定。”

“她点了什么喝的?”

“杜松子酒……”

这是奥迪尔最喜欢喝的东西。没有杜松子酒,她才会喝威士忌。

“她穿的是什么衣服?”

“您在测试我吗?”

“我只想确认就是她。她一个人吗?”

“来的时候是一个人。”

“几点钟来的?”

“大概零点十五分……一个有印度血统的南美人在吹一种很奇怪的笛子……这里什么表演都有,每天晚上都不一样……这个音乐家吹完后,我看到她换了地方,坐到音乐家那桌……”

“她穿的是什么衣服?”

“一条暗棕色的裤子,一件黄色毛衣,外面还穿了一件黄色鹿皮夹克……”

这是奥迪尔最经常的穿扮。

“她喝了很多吗?”

“三四杯吧……那个印度人没喝……”

“他们一起走的吗?”

“不知道。我没理由过多关注他们俩……反正后来我又看到她一个人坐在那里……她是你女朋友吗?”

“不是……是我妹妹……”

“她也是学生吗?”

“不是……”

“你们俩在巴黎待多久了?”

“三天。但我们以前来过这里……”

“一起来的?”

“不是……你们几点打烊啊?”

“没人了就打烊。常常要到凌晨两三点钟……”

“几点都好,我再等等……”

他坐在一个角落里。他头晕晕的,他没想到从一家酒吧到另一个酒吧,自己已经喝了很多。

“能给我一杯浓咖啡吗?”他问一个女服务员。

“我要去厨房看看咖啡机是不是还开着……”

过了一会儿,她端来一杯很浓的咖啡,像浓汤一般。唱歌的那个女人已经走了。五个游客走进来,看了看桌边的客人,又走了。对他们来说,这里的景色不够秀丽。

这样说来,他并没估计错。昨天晚上奥迪尔来了这里,没去找那个吉他手。她想认识新人。她也像他一样去了好多家夜总会吗?

鲍勃的视线有点模糊了。为什么奥迪尔不想让别人发现她的尸体或者认出她来呢?这是个荒唐的想法,他猜不出她会怎么做。

她会不会跳塞纳河呢……但是她会游泳,不容易溺水……也许她会勾在一艘摩托艇的螺旋桨上,也许几天后她的尸体就会漂上来……

她没有手枪……也许……他差点马上就给爸爸打电话,但爸爸在房间里听不到客厅的电话铃声……家里有一把左轮手枪……阿尔贝·普安泰把它藏在办公桌的抽屉里已经好几年了,不过,放在那个地方,应该不会大白天被人拿走……

鲍勃想尽快确认手枪是不是不见了。他打算早上快六点打电话,那个时候,爸爸正一个人喝一大杯咖啡,然后去散步。

门每次打开,他都满怀希望。吉他手一个人又重新演奏一曲,头稍微侧向一边,像是在为他自己演奏一样。很多人在听。他弹得不错。

人越来越少,他叹了口气,把账结了。他本来是要回盖伊·吕萨克街的宾馆去,但最后去了昨晚去过的那家夜总会。

奥迪尔不在这里。只剩下五六个人了。那个小乐队无精打采地演奏着。老板过来跟他握手。

“一无所获吗?”

“我知道她昨天晚上在哪里……”

那个吉他手毫不迟疑地凑过来。

“您看见她了吗?”

“没有。您有什么消息吗?”

“她还活着。不管怎样,她昨晚还活着,去了穆夫达街的一家夜总会……叫心之尖……”

“我知道那家……他们只有几个业余乐手,但人都挺好的……她一个人去的吗?”

“老板是这样说的……”

“我想起她上次来巴黎时跟我说过一句话……

“‘有一些人对自己很满意……我很羡慕他们……我恨自己……自我记事以来,别人就总是讨厌我……’”

“您还记得她喝了什么吗?”

“杜松子酒……”

鲍勃感到有点累了,也有点醉。他把闹钟调到早上六点钟,就赶紧上床睡觉了。那个时候爸爸刚好在一楼,可以打电话给他,不过他自己没办法多睡几个小时了。

转眼就到早上了,太阳徐徐升起,天空有些雾蒙蒙的。街上车来车往。他昨晚喝多了,现在口干舌燥。他对这样的自己不太满意。

他往家里打电话。电话响了好久才有人接。是爸爸。

“哪位?鲍勃,是你吗?你找到她了?”

“没有,但前天,她还好好的……她好像经常去圣日耳曼德佩区的酒吧……”

“一个人?”

“有人说是这样。我打电话给你不是为了说这个……你的手枪还在吗?”

“哪把手枪?啊,想起来了……我二十几岁时一个老伙计给我的……应该还在阁楼的抽屉里吧……”

“你去确认一下好吗?”

他等了很久。最后,爸爸气喘吁吁地说:

“找不到了。但是我确定没有放到别的地方。我刚刚问过玛蒂尔德她整理房间时有没有看到……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觉得是奥迪尔拿了……”

“我不知道……浴室里的安眠药不见了……你办公桌里的手枪不见了……”

一句话,妹妹想到了死,但是尚未决定采用哪种方法。但这并不能阻止她晚上在莫贝尔广场的街区待上一段时间……

“你去宾馆找过吗?”

“没有……宾馆太多了……我觉得她没住在拉丁区,因为她知道我们会住在这里……”

“你打算怎么做?”

“首先,找失踪人口找寻处帮忙……”

“别忘了我们是瑞士人……”

“但她是在巴黎不见的……”

“你能证明吗?”

“不管怎样,我会试一下的……祝你散步愉快……我会竭尽全力的……”

他又睡了,一直睡到上午十点。他醒来之后,丝毫没有觉得舒服些。他了无生趣地喝咖啡,吃早饭。快十一点时,他去于尔森街,跟着过道墙上画的箭头往前走。就这样,他来到四号办公室,敲了敲门,并没有看到门上写着“请勿敲门”。一位穿着制服的办事员坐在一张擦得明亮的几乎全新的办公桌后面。

“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我想见部长。”

“我们这里没有部长,只有分局局长。您是要报人口失踪吗?”

“这件事很复杂。我想跟他当面谈……”

办事员推给他一摞文件,上面印着一些问题。鲍勃用铅笔填表时,办事员消失在走廊里。

“局长忙着呢。他有空了会见您的。”

“要等很久吗?”

“我也不知道……”

“至少还得等五分钟?”

“那是肯定的。”

“我马上回来……”

他三步并做两步走下楼梯,朝他看见的第一家酒吧走去。

“来一杯白葡萄酒……”

“伏弗莱[1]?”

“可以……”

他得漱漱口。早餐和咖啡还都在胃里呢。

杯子很小,他一口气就喝完了。

“再来一杯……”

他还想再点第三杯,但谨慎的性格阻止了他。他已经觉得好一些了。他买单,快步走出门去,不一会儿就回到办公室。一个穿制服的警察站在那里。

“局长叫我了吗?”

“还没有……您看……那个就是刚刚从他办公室出来的访客……”

远处先是传来说话声,然后长长的走廊里传来脚步声。

“请跟我来……”

局长肩膀很宽,抽着黑雪茄。

“请坐……”

他在办公桌前坐下。

“谁不见了?”

“我妹妹?”

“未成年吗?”

“刚满十八岁……”

“曾经离家出走过吗?”

“没有。”

“为什么是您来呢?你们的父母不在了吗?”

“不是。我爸爸不太愿意出门……”

“您在表格上留了一个宾馆的地址……我想这不是您家的地址吧?您家在哪里?”

“洛桑……”

“您是瑞士人?您在巴黎读书吗?”

“不,我在瑞士读书……”

“您妹妹呢?”

“她四天前还在洛桑……不,三天前……我记不清了……我完全糊涂了……”

“您说的这种事情不归我们管。就算您住在法国境内,您也必须先去省政府,然后由他们来找我们……总而言之,您妹妹是刚刚不见的……您有证据证明她就在巴黎吗?”

“是的……昨天晚上,我在穆夫达大街的一家酒吧里找到了她的踪迹……老板认出了她的照片……他还详细地描述了她的穿着……”

“给我描述一下。”

“一条暗棕色长裤,一件黄色的套头毛衣,还有一件和我这个很像的鹿皮夹克衫……”

“酒吧叫什么?”

“心之尖……”

“我知道这家……她会不会住在亲戚或者朋友家里了?”

“我们在巴黎的朋友屈指可数,我都找过了……”

“或许有一些是你不认识的……”

“我遇到了一个这样的人,是圣日耳曼德佩区的一位吉他手。我妹妹上次来巴黎时跟他在一起……”

“她以前来过巴黎?”

“是的,经过了父母的同意……”

他从口袋里掏出妹妹的照片,递给局长。局长全神贯注地打量着。

“她是什么样的女孩?”

“很爱幻想……她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后来尝试做很多事情……”

“情感方面呢?”

“她刚满十五岁,就开始这方面的体验了……”

“她做决定前总是会征求父母的同意吗?”

“不……她只跟我说她的隐私……她对生活很失望,但还是继续……”

“她在洛桑有朋友吗?”

“她初中的那些朋友我都认识……后来她越来越独立……经常晚上出去,凌晨一两点钟才回来……”

“您父母不管吗?”

“根本没用……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局长嚼着烟,丝毫没有掩饰他的惊讶。

“您父亲是做什么的?”

“撰写历史书……您应该在书店的书架上看到过,因为书是在巴黎出版的,反响挺大的……他用的是真名——阿尔贝·普安泰……他本来应该是洛桑大学的老师,因为他已经取得了大学教师职衔……”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他应该很少管您和您妹妹吧……”

“我觉得是我们令他失望了……”

“您母亲呢?”

“我妈妈睡睡觉,打打牌……”

“她酗酒吗?”

他为什么要提这个问题呢?

“傍晚喝两三杯威士忌……”

“结果就是您妹妹拥有彻彻底底的自由……她为什么要来巴黎呢?”

“因为,对她来说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巴黎……甚至都不是整个巴黎,一直以来,只有圣日耳曼德佩区才令她着迷……”

出于有点迷信,他很后悔用了过去时,忙纠正道:

“直到现在,也只有那个地方令她着迷……”

“这样的话,我就不知道我们能做些什么了……就算我们找到她,也不能强行把她带到洛桑,更何况,您父母也不会把她绑起来……”

“请您看一下这封信……有可能是她在车站等车时寄的,我在第二天上午收到的……”

局长认认真真地看完这封信。

“我现在明白您在担心什么了,”他一边把信递给鲍勃一边说道,“请把照片留给我吧!我会复印很多张,发给手下的人……”

“您会不会觉得现在太迟了?”

“普安泰先生,我们会尽力的。不过,您还是承认吧,您的妹妹可不是一个令人放心的客人啊……”

“那倒是……我晚上可以拿回照片吗?……我还要拿着它再去问问……”

“五点左右过来吧。值班人员会还给您的,甚至可能还会给您两三份复印件……”

他站起来,把烟放下,用他厚实的手跟鲍勃握了握手。

他就待在这个街区,在一家都是熟客光顾的小餐厅吃晚饭。他毫不费力就找到这家餐厅,因为巴黎几乎到处都有这种餐厅。

他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旁,看着行人来来往往,心里想着奥迪尔。她是不是也正在一家自己喜欢的小酒馆里吃饭呢?

她昨晚肯定很晚才睡觉,或许她更有可能像以前经常在家里那样,只啃个三明治?

鲍勃心中还是不舒服,他问自己,妹妹是不是已经实施了计划,或者她还想再缓几天?

她的状态仍然和在车站写那封信时一样吗?如果她只是意志消沉,想旅行一次,现在会不会后悔把那封信寄出去了呢?

一连串的想法冒了出来,他觉得自从来了巴黎自己什么都没做。但是,在心之尖他差点就找到奥迪尔了。

如果他早一天到巴黎,很有可能会见到妹妹。

他没有一家一家地调查餐厅。他孤身一人,这是一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光是在拉丁区就有几百家餐厅。她有可能入住的宾馆也有这么多。

有那么一会儿,他想到在报纸上刊登妹妹的照片。他要找人写一篇能够打动她的短小文章。下午,他险些把这个主意告诉局长,但是在最后一刻,他沉默了,因为他害怕这种方式会适得其反。

她对别人的看法很敏感。这很难解释。为了使身边的人不舒服,她无所不用其极,但她又很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

她鄙视他们,觉得他们很蠢,只会玩一些老把戏。但同时她又想大家都喜欢她,所以她有时会表现得很大度。

他走出餐厅,打了一辆出租车,去尸体认领处。接待室的工作人员问他:

“您是来认领尸体的吗?”

“不知道。我妹妹不见了,我用尽了一切办法找她。”

“她打算自杀吗?”

“她在一封信里告诉我她有这个念头。”

“叫什么名字?”

“奥迪尔·普安泰……她不一定带着包或者身份证……”

“其实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多大了?”

“十八岁……她的头发是金黄色的,个子很高,很瘦。大概穿着一条棕色长裤……”

“什么时候不见的?”

“前天晚上有人在穆夫达街见过她。那是最后一次……”

“那么,她没在这里……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内,这里有三具尸体,但是没有年轻女孩或者年轻小姐……以防万一,您还是留下地址吧。”

他心中窃喜,并不在意对方语气中自然而然的冷漠。

他在一张纸上写上名字和盖伊·吕萨克大街宾馆的地址。

“您说,她跟您提过要自杀?”

“是的。四五天前吧。”

“那么她不太可能会自杀……一个人想死的时候是不会告诉其他人的,而是马上就去做。既然会花时间考虑……”

过了一会儿,他在一个小报亭停下,买了一份巴黎地图。地图里面有张蓝色的纸,是医院名单。有五十家,其中一些就在拉丁区附近,还有一些有点远。

他顺着这条路,走进经过的第一家医院。一个中年妇女穿着白色的夹克衫,戴着白色的帽子,站在一间开着一个窗口的玻璃房里。

“如果您是来看病人的……”

她用笔尖指了指一张通告,上面写着探病的日期和时间。

“不……我是来找人的……”

“您觉得您要找的人在这里吗?”

“我不知道。是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

“出车祸了?”

“不知道。是我妹妹……”

他被吓到了,这个表情严肃的女人并没有安慰他。他解释道:

“我害怕她会自杀……”

“您怎么会这么想呢?”

“她给我寄了一封信,提到自杀。”

“叫什么?”

“奥迪尔·普安泰……”

“住在哪个区?”

“她住在洛桑,但是我知道她前天晚上在巴黎……”

她找了一下名单。

“名单上面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女孩,在过去的一周里没有自杀的人……”

“一周前她还在洛桑……”

他勉强相信了中年妇女的话。四天前,奥迪尔还住在家里。突然间,他觉得跻身在人头攒动的巴黎这种生活,对他来说极其陌生,甚至难以置信。

在洛桑雅曼大道,他总是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爸爸用一套很特别的方式来安排他的时间,但这不是因为和妻子没有太多的交流呢?

他没见到过他们两个一起去客厅,他们也不一起看电视,妈妈不喜欢看电视。

妈妈每天下午都很精神,尤其是打桥牌时,到了晚上,她还经常去鲁米纳大道的新吧接着玩。

他自己也很少照顾奥迪尔。他学业的确很重,都没有什么玩乐时间。

他走进另一家医院,前台友好一些。

“您是说一个年轻女孩?是最近发生事故的吗?请稍等,我问一下护士长,看这几个小时里,有没有人被送来……”

她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一位病人正躺在走廊里的一张滚床上等着。

“年轻人,没有。没有类似的情况……希望您在其他地方得到的也是这个答案……”

最后他走到圣雅克街的尽头,这个区医院最多。他耐心地走完每家医院,重复着相同的话。医院的人对他态度或好或差,但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

“没有,先生。”

他已经料到他们会补充些什么:

“很遗憾……”

他去盖伊·吕萨克街确认有没有给他的信或口信。因为妹妹会猜到,收到她的信以后,他会坐最早一班车来巴黎。或者她还猜到,家里人总是住在墨卡托酒店。

“没有给我的吗?信或者口信?也没有电话吗?”

“什么都没有。您看上去很累。今天晚上,您最好早点睡……”

他苦笑了一下。只有在晚上,他才有一丝机会找到奥迪尔。

“我尽量吧。”他承诺道。

他五点去乌尔森街拿照片,警局的人给他了六张复印件。

他撑不住了,回到宾馆,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他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房间里只有台灯的些许亮光。

他洗了个澡,穿上衣服。他好像听到远处传来阵阵雷声,但不是很确定。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他走进经过的第一家酒吧,吃了三个三明治,喝了杯啤酒。他不愿独自坐在餐馆里吃饭。

雷声像不像是火车的轰鸣?他常会想到火车,想到妹妹:手里拖着蓝色的行李箱,走下火车。

她之所以会拿着行李箱,是因为她不想马上自杀。她知道自己不能住在盖伊·吕萨克街,住在那里会很容易被家人找到。她还从来没有住过巴黎别的宾馆。

为什么不住在车站附近呢?那里有很多宾馆,各式各样的都有。那些绵延不绝、来了又走的客人,不会比其他宾馆的人更注意她。

他来到里昂车站。在这里,只说名字就可以了,游客登记入住必须出示身份证。

“您好。请找奥迪尔小姐。”

“她住在这里吗?”

“不知道。”

“这里没有这个人。”

他找了一家又一家宾馆。每次人们都是摇头。

直到有个值夜班的门房很诚实地跟他说:

“您和她错过了。”

“她住这里?”

“是的。”

“什么时候走的?”

“昨天走的……拦了辆出租车……”

“您没听到她要去哪里吗?”

“我白天不在这里……”

他想要确认就是奥迪尔。

“您看到她了吗?”

“当然。她每天晚上回来时都是我在值班。她很友好,但不是很开心。”

“穿着长裤吗?”

“是的。她的衣服不是很鲜艳,而且她总是穿着同一条棕色的裤子。”

她不是去车站坐车,因为那样就没必要叫出租车了。她为什么要换宾馆呢?

“我可以用一下电话吗?”

“打巴黎市内的吗?”

“是的。”

“大厅左侧有个电话亭……请等一下,我给您个筹子[2]……”

他打给失踪人口找寻处,请求和局长讲话,鲍勃不知道局长的名字。

“您是找洛博先生吗?我看一下他有没有空……”

局长略微沙哑的声音传来:

“哪位?”

“今天上午我去找过您……”

“是那个找妹妹的瑞士人吗?您找到了吗?”

“没有,不过我找到了她这三天住的宾馆。她昨天下午离开的,坐出租车走了……不好意思,现在打扰您……我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这个概念了……”

“警局也是不分时间的!您很走运,我有个报告要写,所以吃过晚饭后,又回来了。您告诉我的这个消息很有用。应该可以作为出发点。宾馆叫什么名字?”

“请稍等……我没记下来,让我看一下……名字很奇怪,叫埃里亚尔宾馆……”

“在里昂车站对面吗?”

“是的。”

“知道了,我的人明天会处理的……”

“谢谢您……”

他对自己很满意,因为他想到了来车站附近找。但是她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呢?她住在这里就表明她相信没有人会来这里找她。是因为每天晚上离开拉丁区回这里路程太远吗?她会不会住到圣日耳曼德佩区附近了呢?

他从地下酒吧开始找起,从那个高大的斯堪的纳维亚人的酒吧开始。他在那里又遇到了那些音乐家,包括那个吉他手。他坐下,点了杯苏格兰威士忌。音乐停了,那个吉他手走过来坐在他旁边的小圆凳上。

“您见到她了?”

他摇摇头。

“我听一个和我在一家餐厅吃饭的朋友提起过她。他也是个吉他手。没受过培训,就靠自己的本事过活。他经常去街上一家叫心之尖的酒吧……”

“我知道,我昨天晚上去那里了。前天晚上,我妹妹在那里出现过。有人认出了她,因为她和那里并不怎么搭调……那人还跟我详细描述了她……您知道,让我奇怪的是,她没有再次出现在这里……也许她是害怕遇到我们,故意不到这里来……

“她猜到我到巴黎了。她在逃避我。她可能以为爸爸也跟我在一起……我还是再等一会儿吧……”

音乐重新响起,他走到角落里坐下,一个漂亮的女生只穿了件黑色的丝绸裙子,里面什么也没穿。她走过来跟他说:

“金黄色头发的帅哥,你想跳舞吗?”

“不用了,谢谢。”

“你想请我喝一杯吗?”

“请自便,叫柜台记在我的账上就行了。”

“你不喜欢我陪吗?”

“不是,不过……”

他有点措手不及,支支吾吾。而她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对面。

“威士忌吗?”服务员问道,好像很早以前就知道了鲍勃的口味似的。

“两杯。”

女孩看上去很谨慎。

“希望你不是和女伴一起来的。”

他摇摇头。

“你不是巴黎人?”

“我是洛桑人。”

“洛桑是在瑞士吧?我前几天还听说过瑞士……昨天还是今天,不过我不记得是在哪里了……”

“一个年轻女孩子对你说的吗?”

“不知道……好像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在餐厅?”

“有可能。我经常在莫贝尔广场的比尔博凯餐厅吃饭……不过我觉得不是在那里。”

“您住宾馆吗?”

“不,我有属于自己的一间房子,还可以在那里做饭……我想想……两天听到两次瑞士,不得不承认这个巧合太奇妙了……”

她说话时观察着他,好像觉得他人还挺好的。

“你来巴黎很久了?”

“不是。”

“你是学生?”

“是的。”

“干杯。”

在另一种情况,他很可能会跟她上床。因为她看上去是个好女孩,而且身材很诱人。

他向服务生做了个手势。

“您要走了吗?”

“是的。我有些困了。”

他结了账。那个女孩子叹了口气:

“唉,你呀!”

他对吉他手摆了摆手,走了。外面下起了小雨,是巴黎人渴望已久的雨。因为这里和瑞士一样,九月雨水很少。

不知怎地,他去了心之尖,老板请他喝了一杯朗姆酒。他不太想喝,但是又不敢跟老板说。

“她没来?”

“没有。”

今天晚上,三个长头发的人在酒吧里一边演奏一边走来走去。

这杯朗姆酒下肚,他的腿就不听使唤了。他勉勉强强地走到盖伊·吕萨克大街。

他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十点,醒来后,嘴里黏黏的。

注释:

[1]法国卢瓦河地区所产名酒。

[2]竹、木或象牙等制成的小棍儿或小片儿,主要用来计数或作为领取物品的凭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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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头看到的就是他那双孤傲的眼睛,散发着无数的寒气,让人不寒而栗,那张脸简直无懈可击,与哥哥相比似乎更胜一筹,但是他满脸的高傲和不屑,瞬间拒人于千里之外。那个冰山男依旧惜字如金,没有表情,我开始有些怀疑,老哥是不是认错人啦?呼呼,不理他们啦,走咯“答应我一个要求!”说得这么爽快?是早有预谋吗?可是不应该,总不至于他是策划者吧“要求?行,但是你不可以说…”委屈啊,莫名其妙地要答应冰山男一个要求。“不管如何,你都要信我!”那是你对我的乞求吗?一次次的错过,一次次的误会,他们之间是否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可爱善良的韩雪柔能够等到幸福钟声响起吗?面对昔日的男友、今时的未婚夫,她该如何抉择?求收藏,求推荐,求订阅,嘻嘻,我会再接再厉的~~~推荐——http://m.pgsk.com/a/450433/《邪魅总裁:女人,乖乖躺着!》推荐新作温馨治愈系列:听说,爱情回来过。http://m.pgsk.com/a/702512/
  • The Guardian Ang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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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最强者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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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天给的机会,我还要继续隐忍吗?以后我的准则就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谁欺负我身边的女人和兄弟,我会千倍万倍还你。最强者计划?棋子?拨开云雾,我就是最强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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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遭受炒鱿鱼和失恋双重打击,在路上走神遭遇车祸,却被来自天外的人工智能救走重生。穿越回到了三年前的大一时代。“能给我钱吗?”“不能?”“那老子要追十个校花!”刘枫发号施令。“不行。”“好,我承认我思想有问题。那给我开艘歼星舰出来,或者给件蝙蝠侠的战衣也行。老子要去中东打恐怖分子,当超英!”“不行。”“那你救我干嘛?算了还是让我死得了。”“虫桥奇点,基因造神,星河联网。星球改造,穿越黑洞,捕获黑洞,狩猎类星体和大引力子,解密高维空间!你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 追妻无门:女boss不好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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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涩蜕变,如今她是能独当一面的女boss,爱了冷泽聿七年,也同样花了七年时间去忘记他。以为是陌路,他突然向他表白,扬言要娶她,她只当他是脑子抽风,他的殷勤她也全都无视。他帮她查她父母的死因,赶走身边情敌,解释当初拒绝她的告别,和故意对她冷漠都是无奈之举。突然爆出她父母的死居然和冷家有丝毫联系,还莫名跳出个公爵未婚夫,扬言要与她履行婚约。峰回路转,破镜还能重圆吗? PS:我又开新文了,每逢假期必书荒,新文《有你的世界遇到爱》,喜欢我的文的朋友可以来看看,这是重生类现言,对这个题材感兴趣的一定要收藏起来。
  • Marquise de Brinvilli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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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如果不能再爱你

    如果不能再爱你

    一生中总有这样一个人,你只需看一眼便就是一生,除他之外便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年少时的懵懂暗恋牵扯出一生的情缘,这份没有说出口的爱隔了四年,再见时却已是沧海桑田。四年前,他把无法说出的爱恋悄悄地藏进她的字典里;她远远地望着他,把他的样子偷偷地画在画里;四年里她对身旁深爱她的人置若罔闻,关闭心门只为等一个不确定的未来。来不及说再见,这些年在没有彼此的日子里过得不好不坏,只是少了那个人的存在。四年后,他是海外归来的天之骄子,她是名不见经传的记者兼主播,当她满怀欣喜的见他时,他却摇身一变成了她堂妹的男朋友,而自己的亲姐姐竟成了他的继母!原本以为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再也没有任何交集,却不知在那些错过的时间空白里,彼此间那份无法搁浅的爱早已缠绕成一团解不开的线把彼此的命运紧紧的纠缠在一起。她说:“如果不能再爱你,我的生命将失去所有的意义。”他笑着说:“你便是我全部的意义。”谨以此文献给那些还没有说出口的和那些已经错过的爱恋。
  • 斗罗之少女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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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位少女竟重生在了斗罗大陆上,这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