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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马林森几乎是拉着康维到他们平常用餐的房间里。“快,康维,我们要在天亮之前收拾好行李,离开这个地方。真是个好消息,伙计——不知道巴纳德这老家伙和布林克罗小姐明天早上得知我们离开了会有什么反应……可是他们是心甘情愿留下来的,没有他们,我们就更加方便了……脚夫们就在距离隘道5里左右的地方驻扎,他们昨天就来了,送了一批书和其他东西过来……明天早上就启程回去……看来那群人真的想把我们留下来——他们压根就没有跟我们提到脚夫的事情——如果错过了,谁知道我们还要在这个地方待多长时间……我说伙计,你怎么了?生病了吗?”

康维眉头紧皱,躺坐在椅子上,手臂放在桌子上,身体向前倾斜,他揉了揉眼睛。“没有,我没有生病,我……有点儿疲惫。”

“或许是因为刚才那场暴风雨,那时候你去哪儿了?我等了你几个小时了。”

“我……在和活佛交谈。”

“活佛!感谢上苍,这样看来,这可是最后一回了。”

“是的,马林森,最后一次了。”

康维的声音有点怪异,马林森更是因为他之后的沉默感到更加急躁:“哎,你别支支吾吾,含糊其辞……你要知道,我们必须马上动身。”

康维被一种强烈的意识弄得反应迟缓:“对不起,”他一边说,一边点燃一支烟,企图让心情平静下来,重新审视自己的现状。他手足无措,嘴巴似乎也不受控制,“我不是很懂你说的……脚夫……”

“是啊,脚夫,伙计……你得振作起来。”

“你真的打算去找他们?”

“打算去?那是当然,我敢担保……快点啊,那些脚夫都在山脊那边等候。我们必须立刻去到那儿。”

“立刻?”

“对呀,为什么不呢?”

康维尝试着想要从幻觉中回归现实,正在点燃香烟的手一直发颤,他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说:“我觉得事情不会像你所说的那么容易,说要走就可以走。”

马林森把一双长到膝盖的靴子套到脚上,一边催促他:“我全都计划好了,只是我们一定要这样做,只要没有被耽误,我们肯定可以平安离开。”

“我不知道你准备做什么……”

“哎呀,天哪,你有话就快点儿说,不要支支吾吾的!难不成你没有胆量?”

这一番讥讽顿时刺激了康维,康维这才觉得清醒了:“这与胆量无关,要是你想听一听我的想法,我就跟你说说吧,这个问题非常复杂。就算你可以翻越山脊通过隘口,找到脚夫,你就那么确定他们会带你走吗?你要怎么获得他们的同意?你没有想过,要是他们不肯如你所愿带你走,那又该怎么办?你总不能自己跑去那里,然后请别人顺路把你带走吧?你得先和他们商量好,安排好一切。”

“所有的情况都会耽误我们的行程。”马林森焦躁地打断他的话,“天哪,你这家伙是什么人!幸好这件事没有交给你去做,实话告诉你吧,衣服、日常生活用品我都已经准备齐全了,而且还提前把工钱给了脚夫,他们已经答应要带我们离开了。你没有其他借口了。好了,我们走吧。”

“但是……我不懂……”

“我知道你不懂,没关系。”

“这件事是谁安排的?”

马林森直率地回答:“是罗珍,如果你想了解的话。她目前正在和脚夫们一起,大家都在等着我们呢。”

“等着?”

“是的,她也会和我们一起离开。你应该没有意见吧?”

“罗珍”这个名字一传入康维耳朵,他心里的两个世界就融为一体了。他几近不屑地尖叫道:“一派胡言,这不可能!”

马林森也不服气。“为什么不可能?”

“理由是……嗯,反正就是没有可能的事。这当中有很多原因——你得相信我,这件事绝对不可能。她要离开这个地方真是不可思议——我对你所说的事感到很诧异——她要离开这里的说法实在是太滑稽了。”

“我认为一点儿也不滑稽。在我看来,她要离开,那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她根本不会远离这个地方。这就是你要思考的问题。”

马林森拘谨地笑了起来:“我觉得,你自以为你比我更了解她,”他说着,“即便如此,可事实上你或许不太了解她。”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要是语言不通,可以使用别的方式和人交流啊。”

“我的天啊,你到底想要说什么?”康维越来越平静,接着说,“实在是太好笑了,我们不必再争论了,快跟我说,马林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还是不懂。”

“你怎么会如此大惊小怪?”

“把真相告诉我,请你把真相告诉我吧。”

“好,事实上非常简单。像她这样年轻的姑娘,偏偏和一群怪老头们被困在这里——理所当然,只要遇到机会,她肯定会逃跑的。一直到现在,她终于有机会了。”

“你不觉得你是以自己的角度去设想她的情况吗?事实就像我跟你说过的,她在这里很开心。”

“那她怎么会说她想离开这里呢?”

“她是这样说的?她是怎么说的?她明明不会说英语。”

“我之前问过她——我是用藏语问的——布林克罗小姐帮我翻译的。虽然说得不是很好,可是已经够用了——她能理解我的意思。”马林森的脸红了起来,“该死的,康维,别再那样看着我——其他人会认为我偷走了你的珍宝。”

康维答道:“我估计没有人会这样想。然而,你想要告诉我的没那么多,但是你说的话让我了解到更多。我只能说一句,很抱歉。”

“这究竟是为什么?”

康维任由香烟从手指之间掉落。他很疲累,同时也很烦闷,内心感到非常矛盾。这时候,他情愿这样的感觉从未被挑起。他低声说道:“我不希望我们总是产生误解。罗珍确实很迷人,我一直都知道,然而我们为什么要因为她而发生争执?”

“迷人?”马林森讽刺地重复说这个词,“不只是迷人,别以为任何人都和你一样冷血。你把她当成博物馆里供人欣赏的展览品,但是我比你要实在:我尝试着去靠近她,我只要爱上一个人就会立刻行动,而且会实实在在地去打听和她相关的一切。”

“可是,这样的行为会不会过于冲动了?要是她打算离开这里,你认为她会去什么地方?”

“我想她在别的地方应该会有朋友的,无论如何,也比在这个地方要好。”

“你怎么会那么自信?”

“好吧,要是没有人能照顾她,我会照顾好她的。毕竟,如果你把一个人从地狱一样的地方拯救出来,一般都不会问她将要去哪里。”

“你觉得香格里拉就像地狱一样?”

“这是肯定的,我就是这样想的。这里有一些东西既黑暗又邪恶。整件事从最初就是这个样子——我们无缘无故被人带来这里——之后,我们被各种各样的借口囚禁在这里。然而最可怕的是——于我而言——那就是发生在你身上的变化。”

“在我身上?”

“是啊,是你。你仿佛中了魔咒,认为所有的事情都无关痛痒,一心想要永远留在这儿。这是为什么,你还说你很喜欢这里……康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难不成你再也不想找回真正的自己?我们在巴斯库尔的时候那么友好地相处——那时候的你和如今的你完全不同。”

“我亲爱的年轻人!”

康维向马林森伸出手,马林森兴奋且热切地紧握他的手。马林森接着说:“我觉得你没有察觉到,可是我这几个星期以来都感到很孤寂。该死的,没有一个人真正地关注这件最关键的事——巴纳德和布林克罗小姐倒是情有可原,然而当我知道你不同意我的想法时,我感到特别糟糕。”

“很对不起。”

“你老是说对不起,可这一点用都没有。”

一股冲动突然在康维的心中涌起,他不由自主地说:“我来帮你吧,要是条件允许的话,我会告诉你一些事情,我想,你听完后就可以理解现在很多看上去非常奇怪而又费解的事。起码你会明白,罗珍为什么不能跟你走。”

“无论如何,你说的任何事我都无法理解。你尽量简单讲讲,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了。”

接下来,康维尽量简明扼要地告诉马林森整个香格里拉的故事,就像当初活佛告诉他的那样,还有一些他、活佛和张的对话。他一点也不想做这件事,可是他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和盘托出是正确的,而且十分必要。确实,马林森是他的困扰,他只能根据自己觉得适当的方式来做这件事。他迅速且简单地叙述,再度陶醉在那陌生而不朽的世界里。他在讲述时就沉醉于香格里拉的美景中,他多次感觉自己就像从记忆中的第一页开始阅读,思维很清晰,用词也很准确。只有一件事没有坦白——为了使自己的情感得以保全,他至今都难以接受——那一晚活佛圆寂和自己要继承香格里拉的事实。

在这故事快要完结时,他感到一丝慰藉。他很开心自己解决了这个问题,毕竟这也是仅有的解决方式。他在说完以后冷静地抬头,他相信自己做得很好。

然而马林森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拍着桌子说:“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康维,难道你已经完全疯了……”

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两人怀着不同的情绪互相对视着——康维是孤独而又失望,马林森则是躁动不安。“你也认为我疯了吗?”最后康维说道。

马林森神忽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说道:“好吧,我应该这样讲,在听完这个故事之后,我的意思是……真的,真的……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在我看来,这样的争论真是毫无意义。”

康维感到很震惊:“你真的觉得我是在胡说八道?”

“唉,要不然我还能怎么看待这件事呢?真不好意思,康维,你讲得很真实生动——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认为头脑正常的人都不会相信你说的那些话。”

“看来,你还是觉得我们流落到这个地方是因为一次偶然的意外?——难不成真的有个发疯的人,计划好把飞机开走,飞越几千英里,仅仅是因为这件事有趣?”

康维一边说,一边给马林森递烟,他们俩都希望停下来,不想继续争吵。过了一阵子,马林森说道:“依我看,我们总是在这里争论,真是一点意义都没有。事实上,你说的有个人被糊里糊涂地派遣到外面的世界实行计划,把陌生人劫走,为此,那个家伙还专门去学开飞机,接着等待机会到来,后来他刚好等到一架将要飞离巴斯库尔的飞机,然后飞机上恰巧有4名乘客……哎呀,我没有认为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但是这件事实在是太荒谬了,还很勉强。即便事实就是这样,那还是值得思考的,但是你非得要把这件事和其他荒谬的怪事联系起来——什么活了几百岁的僧人,找到什么灵丹妙药可以使人青春永驻、长生不老……我在想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就这样。”

康维微笑着说道:“是的,就算说出来,你还是不会相信。一开始我也觉得难以置信——我几乎忘了那时候的情形。这的确是个特别的故事,但我想,你已经亲自看见过了,也足以证明这个地方本来就不同凡响。想一想我们见到过的所有东西——隐没在群山之中的山谷,寺庙的图书室收藏着许多欧洲的经典作品……”

“噢,是的,还有中央暖气供应设备,现代化的管道,下午茶,还有其他一切东西——我知道这一切都非常奇妙。”

“那你告诉我,你对这些事物感兴趣吗?”

“该死的,我承认,这就是一个谜团,然而根本没有理由让我相信这些不可能发生的怪事。你之所以相信有提供热水的浴室,是因为你亲身体验过。你相信有一个活了几百年的人,是因为这是他们告诉你的,这可是另外一回事。”马林森又笑了,但仍然感觉到不安,“我看,康维,这个地方完全牵扯着你的神经,我并没有觉得奇怪。快收拾你的行李,启程吧。过一两个月,我们就能在梅登餐厅里畅快地大吃一顿,我估计那时候我们不会再这样不停地争吵了。”

康维漠然地说:“我对回到过去那种生活不抱任何希望。”

“哪一种生活?”

“你正想象着的那一种生活……晚餐……舞会……马球……其他的一切……”

“可是我从来没有说到什么舞会、马球,况且,这不好吗?你的意思是,你不愿意跟我回去吗?你也要和他们俩一样留下来?那你至少别阻止我啊!”马林森扔下他的香烟,冲向门口,瞪大双眼说:“你被冲昏头了!”他野蛮地大喊大叫:“你疯了。康维,你这是怎么了!我明白,你一直都保持着冷静的姿态,可我总是暴躁不安,但我起码还有清醒的头脑,不管怎样,现在的你不是!还没跟你离开巴斯库尔之前,就有人警告过我,我那时候认为他们都是错误的,但是现在我知道了,他们全都没错……”

“他们警告你什么了?”

“领事馆的工作人员说你在打仗的时候被炸弹炸伤过,从那以后你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没有要贬低你的意思,我明白这种事情你也无能为力,天知道我真的很讨厌这样说话……噢,我要走了,无论前路有多少危险,多么令人厌恶,我还是要走,我会实现我说过的话。”

“你要告诉罗珍你的决定吗?”

“是啊,如果你也想要知道的话——”

康维站起身来,接着举起手挥了挥:“再见了,马林森。”

“我最后一次问你,你真不走吗?”

“我不可以离开!”

“那就后会有期吧。”

他们互相握手道别,然后马林森离开了。

康维孤独地坐在灯笼发出的昏黄光亮中。他回想起一句牢牢刻在记忆中的话: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是短暂而易逝的,两个世界终究不能和谐共存,它们一上一下地仅由一根细线维系在半空中,永远无法两者兼得。他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看一看手表,这时候已经是凌晨2点50分了。

他依然坐在桌子旁边,把最后一根烟点燃,马林森就在这时回来了。这小伙子惶恐不安地走进门,看到康维,就默不作声地走到暗处站着,仿佛是要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一直保持沉默,而康维在等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开口:“喂,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回来了?”

马林森听见这热情关切的问话之后便凑过来了,把厚重的羊皮脱掉并坐下来。他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地对康维说:“我没这勇气,”他一边喊着,一边抽泣,“那个我们用绳子系腰走过的地方,你还记得吗?我走到那么远了……可是我束手无策,我不敢爬山,那个地方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特别可怕。我真是太愚蠢了!对吗?”他魂不守舍,声嘶力竭,康维连忙安慰他。然后,他说道:“实际上,我们不必担心这里的人会对我们做什么。或许这世界上没有人会成为他们的威胁,然而,我的上帝啊,我真希望有一日可以用飞机运送炸弹,然后炸了这个地方!”

“你为什么想要做这件事,马林森?”

“这个地方就应该被炸毁,不管它是什么!这里既不讲道德,也不纯洁!如果你说的那些怪事都是真实的,那这里就更让我讨厌了!一群干瘦的老头们像蜘蛛那样在这儿蹲着,时时刻刻都准备着捕获每一个接近这里的人……实在是太无耻了……再说了,谁会想要活到这把年纪?至于你那尊贵的活佛,如果他有你口中所说的那一半岁数,早就应该被人从痛苦中救出来了。哦,康维,你怎么不和我一起离开这个地方?本来我是不愿意求你的,但是这该死的一切,我还很年轻,况且我们是好朋友啊——我的生命和那些怪物相比就那么没价值吗?还有罗珍,你就不觉得那么年轻的罗珍在这里实在是太可惜了?”

“罗珍可不年轻。”康维说。

马林森抬头,情绪激动,举止失常地轻笑:“噢,不……不年轻了……当然不年轻,她看上去大概17岁,但是我知道你会告诉我她实际上有90岁。”

“马林森,她在1884年来到了这个地方。”

“伙计,你又在胡说八道。”

“她的美丽就像这世界上所有的美丽那样,停留在那些不懂得珍惜它的人身上。这样的美极其脆弱,只能生存在它可以得到爱护的地方。万一走出这个峡谷,她就会像空谷回音那样慢慢消失。”

马林森发出尖厉难听的大笑声,对自己的想法更有信心了。“我不害怕这件事。你说她是个回音,那么我认为,她要是继续在这里的话,就永远都是回音了。”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照这样谈下去,我们什么地方都去不成。我们最好把诗人气质收敛起来,看清楚现实。康维,我想帮帮你,我知道这简直是胡说八道。但是只要能帮助你,我可以和你辩论得清清楚楚。我会装作相信你说的那些事情是真实的,不过这需要证明才能弄清楚。你现在跟我说实话,你愿意验证一下你所说的事情吗?”

康维沉默了。

“那只是别人向你编造的一个离奇的故事而已,即便讲故事的人非常值得信赖,你对他也有很深的了解,可是也不能不加检验就确信无疑啊。就拿这件事来说吧,你的证据是什么?根据我的了解,根本没有什么证据。罗珍有和你提起她过去的事吗?”

“没有……”

“那你怎么能对那些人的话深信不疑呢?比如说那长生不老的方法——你可以举实际的例子来说明吗?”

康维沉思了一会儿,列举出布里亚克弹奏过的肖邦没有公开发布的曲子作为证据。

“噢,这对于我来说毫无意义——我不了解音乐,然而就算这是肖邦的作品,难道就没有可能是它的来源与他说的不是一回事?”

“当然可能,这毫无疑问。”

马林森继续说道:“还有你说的那些永葆青春的法子,要用什么来证明?那种药是什么?你有没有见过?唔,我挺想知道那药是什么样的。你有没有尝试过?他们说的东西都没有真实的证据吗?”

“我承认这不够详细。”

“你怎么不问一问具体细节呢?莫非你没想过要去证实这个故事吗?你只是单纯地相信,不分是非曲直?”如今马林森的优势明显上升,他接着说:“除了那些听说的事情之外,你到底有多了解这个地方?你的确见到了几个老家伙,就只有这些吧,除了这些,我们只能认为这个地方有着合理的布局,一切井井有条,还有着浓厚的人文气息,管理也做得很到位,但这是怎么构建的,存在的理由又是什么,我们不得而知。而且,他们把我们留下来的原因是什么?假如这是真相,那依然是个谜团,可是这些事情都不足以使你确信那个古老的传说啊!况且,老兄,你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居然会在这些胡乱编造的故事上迟疑不决,还深信不疑,我真的不懂你怎么会这么着急地给一件事下定论,仅仅是因为你身处西藏的缘故吗?”

康维轻轻地点头,即使他心里已经想明白了,可他还是难以抗拒一个清晰的观点:“这个观点很好,马林森。我想,事实上,每当我们对某件事深信不疑时,我们都会倾向于我们认为的最具有吸引力的东西。”

“算了吧,要是你只有半条命了,你还能在生活中看到什么美好的东西,如果这是真的,那我肯定会崩溃。假如我可以选择,我只希望生命短暂一些,却有许多快乐。那些未来战争的胡言乱语,对我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谁能预知下一次的战争会在何年何月爆发,情形是怎样的?对上一次战争进行预测的人不是也出错了吗?”

眼看康维不回答,马林森接着说:“不管怎样,我肯定不会在听说某一件事后就相信所谓的宿命。就算这无法避免,但也不需要因此感到慌张。要是真的参军,谁知道我是否会被吓得浑身僵硬,可是与其在这个地方埋没一辈子,我宁愿去参加可怕的战争。”

康维笑着说:“马林森,你可真有办法误解我的意思。在巴斯库尔,你把我当作英雄来看,如今你却把我看作懦夫。实话说,我既不是英雄也不是懦夫,但这已经无所谓了。要是你愿意的话,你在回印度以后可以尽情地向人们宣告,我之所以下决心留在一个藏传佛教的寺院里,是因为我担忧战争再次爆发。事实上,这不是我要留下来的原因,但那些认为我已经发疯的人们肯定相信这是真的。”

马林森非常哀伤地说:“你知道我这样说会很傻。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绝对不会说你半句不是,你放心好了。我承认我无法理解你的想法,可是我非常希望我可以弄明白。我真心地希望。康维,我真的不能为你提供一点儿帮助吗?你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为你说一说或者做一做的呢?”

然后两人沉默了许久,康维最终打破平静:“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这关乎你的隐私,如果你能原谅我的话。”

“你问吧。”

“你爱上罗珍了吗?”

年轻人苍白的脸“唰”的一下变得通红:“我确定自己爱上她了。我知道你会觉得这件事十分荒谬,但事实就是这样,我情不自禁啊。”

“我不认为这是一件荒谬的事。”

这番争论终于在经过风暴的波折后驶入平静的港湾,两人开始谈论罗珍的事情。康维说道:“我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啊。你们也恰巧是我最牵挂的两个人,我猜想,你会觉得我有些古怪吧。”他突然站起来,来来回回地在房间中走动,“我们已经可以谈论任何事情了,是吧?”

“是,我认为是的。”可是马林森突然变得急切起来,“唉,这真是无稽之谈,你说她不年轻了!这简直就是一派胡言。康维,你可不能相信这样的谎言,实在是太荒谬了!这些话说出来有什么目的呢?”

“你怎么知道她的确很年轻?”

马林森转过身,脸上浮现出一丝窘迫:“我的确知道……也许我不了解太多的事情……但是我真的知道……也许你并没有真正地了解过她,康维,她看起来很冷漠,那是因为她生活在这个地方,热情都被冰封住了,可是她心里依然保持着热情。”

“解冻了吗?”

“是的,也可以这样表达。”

“她真的如此年轻?你真的确定吗?”

马林森温柔地说:“上帝,是啊,她确实就是一个小姑娘。我真心为她感到遗憾。我想我们俩是不由自主地互相吸引。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耻的。我认为这样的事情在这个地方发生是很正常的。”

康维向阳台走去,眺望着苍茫的夜空下那座卡拉卡尔山,月亮高高地悬挂在天上,仿佛在平静的大海上轻轻摇荡。他突然感觉自己正从梦中醒来,就如所有美好的事物一般,只要接触到无奈的现实,全世界的未来与青春、爱情相比,都轻如空气。但是他也清楚地知道,香格里拉已经成为他内心深处那美好世界的缩影,同时,这个世界也正处在险境当中。

尽管他鼓足勇气试图振作起来,但是他发现他的思绪遭受到剧烈的冲击,变得扭曲不堪。那些亭台楼阁将要倾覆,整个世界都会变成废墟。他觉得很难过,也感受到无止境的悲伤和疑惑。这时候,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发疯还是清醒着,也许原来是神志清醒的,但是现在又疯了。

转过身回到屋里时,他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他的声音骤然变得尖厉,也可以用粗鲁来形容,他的脸抽搐了一下;看起来已经远远胜过那个过去的巴斯库尔的英雄康维。他立刻行动起来,径直面对马林森,仿若猛然警觉起来。“要是我和你一同离开,你能否想办法弄到一根绳索?”他问道。

马林森兴奋得蹦了起来。“康维!”他哽咽着喊道,“你的意思是你要离开?你终于决定要离开了吗?”

等到康维把行李收拾好之后,他们马上启程。走出寺院的过程非常顺畅,因为他们是离开而不是逃跑。他们悄无声息地从明暗相交的院落穿梭而过。康维想,这就像在没有人的地方走动。然而不久之后,他感觉自己的心里空落落的。一路上,马林森都在念叨着这趟旅程的事情,但是他没有记住多少东西。这真是太奇怪了,他们长久的争论终于停止,然而那神秘的世外桃源——香格里拉,居然会被那些在这里感到快乐、幸运的人所抛弃!实际上,一个小时还不到,他们已经喘着粗气来到了隘道拐弯的地方,他们在这里转身看了香格里拉最后一眼。在他们的下方,蓝月谷就像一朵浮云,康维的目光穿过薄雾,看向后面零零星星的蓝瓦屋顶。是时候告别了。此时,马林森被无数陡坡吓得愣了一会儿,然后气喘如牛地说道:“好啊,我们做得很好,继续前进吧!”

康维笑了,但是什么话也没说。他正准备一条绳索来翻越这陡峭的山崖。这个年轻人说得对,他的确下定了决心,不过这只是他内心深处仅剩的一小部分,大脑中微小而又活跃的念头占据主导地位,剩下的是难以承受的空虚和失意。他就像游走在两个世界之间的过客,并继续游荡下去。可是目前,他心灵深处的失落感越来越沉重;但他还能感觉到的是他很喜欢马林森,因此要向他伸出援手,一如芸芸众生,他注定与智慧无缘,要成为所谓的英雄。

登上悬崖后,马林森非常紧张,康维却淡定地凭借着娴熟的登山技巧帮助他跨越一道又一道障碍,最艰险的一段也闯过去了。他们倚靠着山崖旁的岩石,点燃香烟,松了一口气。“康维,我必须要说你真是一个好人!或许你可以猜想出我的感受,我的兴奋之情难以言表……”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像你这样做。”

过了一段时间,他们打算继续赶路,马林森说道:“我这么开心,不仅仅是因为我,还有你啊,如今你总算知道先前那些事情都是胡说八道,真是太好了,你可以重新审视自己,真的很厉害!”

“整件事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他敷衍地回答,就像是在安慰自己。

黎明时,他们已经翻过大山,出乎意料地走出无人看守的通道口。康维想,看守这条路的人只是稍微守着罢了。不久之后,他们就走到了平坦的高原地区,如同乘着风那样轻快地行走着。最终,他们从缓坡上走下来,视野中立刻出现了脚夫们的营地。一切都像马林森说的那样,那些人都准备好了,魁梧健硕的他们长时间蜷缩在冷风中,已经急不可耐地想要启程,向东面1100英里外的稻城府走去。

“她要和我们一起离开!”马林森一看到罗珍就兴奋地大喊大叫。他忘记了她不懂英语,幸好康维用藏语翻译给她听。

在他的记忆中,这个满族少女从来都没有如此兴奋过。她对他露出迷人的微笑,但是她的目光总是停留在马林森那小伙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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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8年,我和杨旭在网络中相识,而后相恋。到现在2019年,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在这十年时间里,我们从未真正见过面,但我们却通过网络见证了对方的成长……2018年,杨旭结婚了,他在结婚的那个晚上凌晨四点给我发来了信息:邹小小,我结婚了...2019年我谈了现实中的第一个男朋友,我翻出久未联系的杨旭的微信,给他发去一条消息:我脱单了。一个星期后,收到他的回复:邹小小,你一定要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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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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