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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花人

1

“阿嚏——”齐佳恒在我耳朵旁边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我皱着眉头望向他,他却止不住地在揉鼻子,嘴里嘟囔道:“该死的春天又来了。”

我忍不住笑了。

这也不能怪他,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生了一个脆弱的鼻子,患有一种很普遍的鼻炎,花粉过敏症。在春天这种万物生长,百花盛开的季节里,那些常人眼里春意盎然的花朵对齐佳恒来说是个非常不友善的存在。

“完蛋,我好像闻不到味道了。”齐佳恒耸了耸鼻子,绝望道。

“没关系,你的作用可不仅仅只是你的狗鼻子。”我不得不承认,在他没有花粉过敏的时间内,他的嗅觉还是很敏锐的。

齐佳恒白了我一眼,将手里的铁锹扔下,脱下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的口罩,气呼呼地走了,他转过围住那棵樱花树栅栏,默默地点了根烟。

我也笑够了,捡起他扔下的铁锹,一把将脚下厚黑的土壤翻起来。没办法,该干的事情还得干啊。

我抬头望了望,这棵笼罩在我们头顶之上的巨大樱花树,至少七八米的高度,枝繁花茂,分叉口四散而开,嘤嘤落落的粉色樱花悬挂于枝头,不时间飘落下来,落在头顶上,被我轻轻拂去。

好一株茂盛的樱花树。

我见过的樱花树不少,但是少见的能够长得这么茂盛繁密的。

当然,这也成了今天我和齐佳恒例行公事来这里调查的原因。

我们需要弄清楚,这樱花树下,到底埋了些什么东西。

还在我铲土的当口,就远远地瞥见一黑衣男子健步如飞般朝我俩走来了。

“你们在干什么!”年轻男人大声喝道,面带怒色,站在我和齐佳恒面前情绪有些激动。

我顿时明白,正主来了。

我朝齐佳恒使了使眼色,他掐灭了手里的烟,凑了过去。

“你好,我们是警察。”简单的开场白,应该足以平息年轻人心里的愤怒。

年轻人看了看齐佳恒手里的警徽,却没有领情:“警察就能够随意破坏私人物品吗?”

我嘿嘿一笑,解释道:“不好意思啊,我们是收到了有人举报,所以过来看看情况,又一直没有联系到这边的主人,所以擅自做了些行动,如果有打扰,我们深表歉意。”

年轻人脸上的神色终于舒缓了一些,淡定道:“举报,什么举报?”

齐佳恒盯着年轻人的脸看了会,询问道:“请问你就是这家的主人,林先生吗?”

年轻人点了点头:“我是林欣。”

齐佳恒点了点头,解释道:“我们这边接到了电话,昨天午夜有人看到你偷偷在这颗树底下埋了什么东西,她怀疑——”

“怀疑什么?”林欣的脸色一寒。

“也没什么,就是有些担心自身安全什么的。”我赶忙将目前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下来。

林欣,男,二十七岁。这是警察资料里记载的。除此之外,我们对于这个男人的了解仅仅局限于昨天晚上报案人的叙述。在她的嘴里,这个看似普普通通的年轻人行踪诡异,性格孤僻,从来不与邻居外人交往,似乎总有着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我看来,那个打电话来报警的女人多少有些神经敏感,她半夜起床上厕所的关头,一不小心瞥了一眼窗户外,就这一眼正好借着月光看到一个身影正站在这棵樱花树下用铁锹用力的掘土。

按理说大半夜的,不会有人这么无聊的在这里疏松土壤,女人盯着黑影打量了半天,似乎认出了黑影的身份,正是那个平时鬼鬼祟祟的邻居林欣,午夜时分的女人思绪一下子爆炸了,什么碎尸案啊,什么掩盖犯罪证据啊一股脑地从她的脑子里蹦跶了出来,于是赶紧打电话报了警。

接警人员也没闲着,连夜赶了过来,可是那时那个黑影已经不见了。天色又黑,警察安慰了女人几句,就回去了。没曾想女人不依不饶,白天连打了十多个报警电话,非得让警察来这里看个究竟,看看昨晚那个黑影埋在樱花树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不然就不安心。

我和齐佳恒两人敲了半天门没得到回应,只好先一步动手了。还没挖几铲子呢,房子的主人就回来了,把我俩抓个正着。

林欣眼珠子转了转,很快明白了什么,目光对向了那个女邻居的家,声音有些愤怒:“那个蠢女人是不是又跟你们说了什么?”

我和齐佳恒面面相觑,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

“她分明就是在报复我,就为了前不久的事——”林欣咬着牙齿,气愤道。

“怎么回事?”我倒是觉得这里面似乎颇有隐情。

“如你们所见,我是一位植物学家。”林欣摊了摊手,指了指自己的院子,“我不喜欢人,但天生就喜爱各种植物,尤其是花草,所以才会挑这里独居,自己种些花花草草,这棵樱花树也是四年前我让人移栽过来的。本来选择这里,就是希望不被人打扰,我也乐得不和邻里交集,可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

林欣几乎是咬牙切齿表达了自己的愤怒:“她养了一只吉娃娃狗,每天傍晚只要不下雨就会放出来遛弯,她的狗每放出来一次,我的花草就遭殃一次。那只小狗不知道犯了哪门子的病,偏偏要来咬我的心血,就因为这个,我跟她吵过几次架,所以她才对我怀恨在心吧。我让她管好自己的狗她不肯听,反倒过来要求我搬家,就算我想要搬家,可是这棵樱花树已经长成这样,没有办法移栽了,我一直没有数落她的不是,没想到她竟然报警让人来抓我!”

齐佳恒在一边翻白眼,我也满心无奈。

中年妇女的小心眼我十分理解,现在看来这位植物学家气冲冲的样子也不像是作假,心里的天平一瞬间换了倾向。

不过,该走的流程还是需要经历的,无论我怎么同情眼前的这位年轻人,但那天晚上半夜发生的事情还是要弄清楚。

我冲林欣抱歉的一笑,安慰道:“不好意思,基于安全考虑,我们还是要看看这棵樱花树底下到底埋了些什么东西,如果有得罪的地方,多多担待。”

我话还没有说完,林欣却突然摇头晃脑,坚决地拒绝了我们:“不能挖。”

“为什么?”

林欣张了张口,刚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齐佳恒的眼睛眨了眨,似乎并不满意现在收到的回答。

“无论如何,今天不能动土。”林欣坚持道。

“林先生,何女士昨晚的报案内容应该是真的吧。”齐佳恒终于开口了。

林欣低沉着头,不说话。

“我们相信她有特别针对你的嫌疑,但是对于昨晚她描述的黑影的行为,你却一直没有否认过,也就是说,昨晚的那个黑影,的确是你,不是吗?”齐佳恒一开口,瞬间封死了林欣全部的狡辩借口。

“我们可以选择不进行挖掘,但是你得告诉我们,昨晚你到底干了什么。如果你能够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们可以选择放弃挖掘。”齐佳恒说话环环相扣,倒是省了我的不少事情。

我和他来到这里的原因只是为了调查清楚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要林欣能够解释清楚,那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其他的怀疑了。

林欣不说话,一会看看我,一会看看齐佳恒,最终叹了口气。

“你们跟我进来吧,坐一会,喝点茶,我慢慢跟你们解释。”林欣说完,也不管我俩的反应,扭身朝自己的房子里走去。

齐佳恒板起了脸,他严肃地戴上口罩,跟了上去。对他而言,一位疯狂喜爱植物的植物学家的家不亚于到处都是花粉的刺激地狱吧。

我为他默哀三秒钟。

2

林欣的家很特殊,真的很特殊。

绿色的植物在他的家中四处可见,好多我叫不出来名字的植物弯弯绕绕地种植在各式各样的花盆里,将整个屋子打点得绿意盎然。

生活在这里大概会让精神放松很多吧,我这么想着。

林欣在一边的厨房里忙碌着,不一会儿就飘来一股独特的茶香味,他端着茶盏走了过来,在茶几上放下两个精致的白瓷杯子,杯子里淡绿色的茶水散发着热气,底部滚动着一撮细小的茶叶。

“请喝吧。”他做了一个手势,自己先一步抿了一口手里的茶水。

我对着茶盏吹了口气,喝下了一口茶水。

一股清香瞬间从嘴巴里蔓延开来,席卷我的五脏六腑,浑身都仿佛因为这一口茶水而变得清新通透起来。这简直是惊人的享受。

而林欣似乎很满意我现在的表情,指着杯子里的茶水道:“我自己种植出来的茶叶,培育了很多代才有了现在这样的味道。”

“味道真的很棒,连我这个不喝茶的人都挺喜欢的。你不试试?”我推了推一边的齐佳恒。

齐佳恒冷眼望着茶几上的茶盏,不为所动。他根本不敢摘下他的口罩抿上一口茶,不然还没等他把茶灌到嘴里,接连的喷嚏绝对会让这房子的主人赶他出去。林欣也不在意,踱步到我们对面,坐了下来。

“花粉过敏症?”林欣若有深意地看了齐佳恒一眼。

齐佳恒没有接话,我替他点了点头。

林欣嘴角露出一丝意义不明的笑容,他似乎在极力强忍着想要笑出来的冲动:“我说题外的玩笑。”

还没等我和齐佳恒有所表示,他就接着说道:“我们都知道,花粉其实是各类植物的雄性生殖细胞,相当于哺乳动物的精子,一粒花粉就是一粒授精单位。而人类通常感染花粉过敏,其实是花粉因为风媒质传播到了人的鼻孔粘膜内,就意味着其实是人类的鼻子被——”

林欣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就好像人类被植物强奸了一样,哈哈哈。抱歉抱歉,我真的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嘎吱。”我听见齐佳恒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赶紧上去安抚齐佳恒,虽然我能够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但是请原谅我自己也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幸好我反应快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然齐佳恒可能会因为被植物强奸这件事跟我恩断义绝。

似乎是因为见到齐佳恒脸色不善,林欣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两声,终于回复了正经的样子,好心安慰道:“其实这种情况也很常见,除了戴口罩这种物理性防御措施之外,一般来说在易过敏期间吃些抗炎药会好许多。”

齐佳恒这才稳住了自己不停颤抖想要爆发的身体。

“好了,不说这些了,回到主题上来吧。”

我知道,关键来了。

林欣放下茶盏,抖了抖腿,终于开口了。

“其实昨天晚上,我在做一个简单的手术。”

我和齐佳恒对望一眼,没有说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林欣遥望了一眼窗台外的樱花树:“那棵樱花树从外表上看枝繁叶茂,但它从根部开始到内部被一种特殊的细菌感染了,那种细菌在树体内无限繁殖,消耗掉植物体内的营养,那些樱花本不应该那么早衰落的,只是因为那种细菌的关系,提前衰败了。想要除去那种细菌并不容易,因为它已经充斥了整个植物的内部。”

林欣说得一本正经,我和齐佳恒对此也不甚了解,没有找到任何反驳的机会。

我们只有让他说下去。

“所以你才会对那棵树——做手术?”无论如何,我都觉得做手术这句话有些奇怪,按理来说,手术不应该是专指对动物进行的吗,难道是我孤陋寡闻了?

林欣微笑着点点头:“我一方面除了要杀死它体内的那些有害细菌,另一方面还要补充回它所失去的营养。昨晚被我埋在樱花树下的是我自己调配的营养液,那些营养液见光易分解,所以工作不能够在白天进行,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不允许你们挖掘开那片土地,那些营养液一见到光,就失去效果了。为了让樱花多盛开几天,至少请过几天再来挖掘吧。”

我大概了解了林欣的意思,对他的疑惑已经几乎消失殆尽了。就好像我们之前所说,如果他能够给我和齐佳恒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们当然不会过多的为难他,更何况,这本就是他的院子,我们在收到合理的允许文件之前是不能够肆意对这里进行破坏的。

“既然这样,算是我们多心了。谢谢你的配合,林先生。”我站起身,准备要走。今天林欣说的一切我会回去备份,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件事情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齐佳恒本就不愿在这房子里多待下去,他一见到我要离开,赶紧先一步拔腿蹿出了房门,在外面等我。

“我送送你们。”林欣温和地笑着,又突然示意我稍微等一会。

他转身步入身后的房间,打开门,走了进去,一阵细细簌簌的声响后,他拿着一包已经包好的纸包走了过来。

林欣将纸包递给我:“看你好像很喜欢我这里的茶,送一些给你好了。”

我欣喜地接过,再次感受到了这位植物学家的善意,心底更相信这一场闹剧无非是那个小心眼的中年妇女斤斤计较的报复。

茶包散发着独特的香气,我拿在手中闻了一闻,身心舒畅,再次对着林欣表示感谢,点头然后离开。

就在我跨出大门的前一刻,一条黑影从宅子的楼梯上飞奔而下,窜到林欣拿出茶叶的房间里去了。我吓了一跳,拍了拍胸口。

“那是什么?”刚刚那只黑影的速度太快,我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

林欣脸色有些不自然:“家里养的宠物。”

“哦,猫吗?”我点点头,没有多作计较,拍了拍等候多时的齐佳恒后背,和他一起离开了。

3

回警局的路上,齐佳恒依旧沉默不语,一路抽着闷烟。他今天的话真的少得可怜,和他一起坐在车里的我的竟然情不自禁有些别扭起来,我必须要找到点话题,不然我和齐佳恒之间的气氛简直像是刚刚吵了架正在冷战的情侣。

“怎么回事,话都不说了,被花粉强奸过后的后遗症?”我不怕死的选择了一刀毙命,对齐佳恒造成会心一击。

齐佳恒意料之外地没有立刻回击我,脸色依旧阴沉,他的眼睛没有焦点,明显是在思考些什么。

“喂喂喂。”我踩了刹车,将车停在路边,对着发呆的齐佳恒挥了挥手掌,将他从无限的遐思当中给拉回现实。

他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我一句:“你有闻到什么吗?”

我不解,又用力嗅了嗅空气里的味道:“你说的是这一车的尼古丁味道?”

齐佳恒摇头,他将窗户打开,让车厢里的空气随风散去:“我是说,在那个林欣的家里,你有闻到什么特殊的味道吗?”

“哦,茶香啊。”我瞬间反应过来,将汽车后座上的茶叶包一把拎了起来,“临走前林欣让我带走的,你在他家不是没来得及喝上吗,这一点让你带回去好了。”

齐佳恒厌恶地推开我手里的茶包,摇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味道。”

“那是?”

“血腥味。”

我一惊:“血腥味?”

“嗯。”

“你在开玩笑吗,就因为人家给你开了个不痛不痒的玩笑——好吧,我承认这个玩笑有点开过头了,但是你也不用这样针对人家吧。”我安抚道。

齐佳恒没有立刻反驳我,反倒像是自我检讨:“说实话,我也不确定。我的鼻子确实丢失了许多的嗅觉,但是血腥味这种东西,我们这种职业简直再敏感不过了。”

“你确定?”齐佳恒一本正经地说着,我没有怀疑他的理由。

“我——不确定,该死的花粉——”他懊恼地摆摆头,“我只是觉得很奇怪。”

“哪里奇怪了?”

“一切都很奇怪。从庭院门口的那棵樱花树开始,然后是林欣这个人,他说的话,他的家,他的院子,还有他家里的种植的那些植物。我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古怪,可我就是觉得这个人浑身上下都很古怪。他对我们说的话你都听到了,给樱花树做手术,花粉过敏其实是人类被植物强奸,他说的这些话一点都不正常。”

我眨眨眼睛:“或许是你想太多了吧,我承认林欣这个人的确不像个普通人,这也大概是因为他喜欢植物多过人类的原因吧。你看,生活里不是有很多这样的人吗?智商超群,学术知识无比强大,但是偏偏不合群,不会与人交往,性格怪癖什么的,我们今天只是恰好遇上了这样的一个人而已。”

齐佳恒也没有反驳的余地,的确从目前看来,林欣所做的任何一件事情可能都不太正常,可是没有一件事情违法。就算他真的在大半夜在樱花树底下埋东西,只要那东西不是人类的尸体,他所做的一切就没有触犯法律,我和齐佳恒也无权管辖。

“你啊你,是时候该休息休息了。一件接一件的案子搞得你精神太过紧张了,该给自己放个假好好休息一下了。去海边看看,去山里转转,过一段时间再回来工作吧。”我诚恳地建议道。

齐佳恒苦笑:“干我们这一行,还有放假这一说?”

我无言,除开特殊情况以外,我们的确几乎没有休假。大批大批的事情等待我们去处理,能够忙里偷闲已经值得偷笑了。

“算了,不想了。回去吧。但愿像你说的那样,什么坏事都不会发生,只是我们多心了。”齐佳恒摇上车窗,终于不再深入思考了。

我笑笑,一脚油门,汽车再一次在马路上飞驰起来。

第二天,齐佳恒没有来上班。

4

齐佳恒翘班了,这简直像是第三次世界大战即将爆发一样的劲爆新闻。在我的认知里,齐佳恒严谨而认真,做事一丝不苟。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开小差偷懒的情况出现,而今天,办公室他的桌椅空空如也,连他的影子都么见到。上司发了条短信给我解释了他的去向。

大意是,齐佳恒因为花粉过敏严重,再加上精神疲倦,请假出国旅游去了。在短信里上司提及,考虑到齐佳恒向来工作认真负责,也为他的身体着想,所以特别允许准假。末尾还不忘调侃我一番,让我死了请假的心,不要以为人人都可以请假的。

这家伙,都休假了还成为了上司拿来鞭策我的标杆。

得了,他一走,我就没有二人搭档了,这工作明显更加无趣了许多。

齐佳恒的假期是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需要我独自度过了。我还在气恼这家伙请假离队都没有提前通知我一声,就收到了一个人的报案记录。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那个不停打电话报警的中年女人的老公。

在记录里他说,他的妻子失踪了。

我的心咯噔一下,仿佛接收到了什么不好的预兆。

难不成,齐佳恒的预言真的变成了现实。

不会的,不会的,我一边这么安慰自己,一边将男人找来了解情况。男人名叫徐海生,四十五岁,职业是一家啤酒制造公司的董事长,家境富裕。但也因此,工作繁忙,所以没有太多时间回家,照顾家里的事情,就连这一次他的妻子具体什么时候失踪的,他自己都回答不上来。

一般来说,家属失踪,家里人都会异常焦急,但是徐海生却好像没有我寻常看到的那样着急上火,反倒带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味道在和我谈论这件事情,我不知道他这样的情绪到底从哪儿来。

“再确认一次,您真的不知道您的妻子什么时候离开家里的吗?”我望着手里的笔录,询问道。

徐海生不耐烦地点点头:“我都将近一个星期没有回过家了,我就知道上次我回去的时候她都还在家好好的,可是前天我回家的时候就没见到她人了,开始以为她跟朋友一起出门散心去了,后来收拾了下房间才发现她根本连钱包身份证都没有带走,我才觉得有点奇怪,挨个给她的朋友打电话,结果都说没跟她在一起。老家那边我也派人联系过了,她也没回娘家。这不,我就只能过来报案了。”

也就是说,那个女人已经失踪了至少两天了?我隐约觉得有些不妙,我和齐佳恒上次接到这个女人的报警而出警是三天前,至少那个时候她还好好地待在家里,而其后她的丈夫在两天前回到家,就已经不见了那个女人的踪影,也就是说——失踪的时间正好是在我和齐佳恒调查完了林欣之后的那一天。

是巧合吗?我不知道。

“那您知道您妻子之前报警的事情吗?”我忍不住出声道。

“报警,报什么警?”男人显然一头雾水。想想也是,一个多星期不回一次家的人自然不会跟他的妻子有什么密切的联系,甚至可以说这两人只不过是貌合神离罢了。这种情况并不少见,人到中年的丈夫和妻子,富裕的生活让他们懒得去花头脑心思牵扯感情上的纠纷,井水不犯河水已经是最好的状态。很显然,徐海生夫妇就是这样的一对夫妻。

“没什么,您夫人曾经打电话来投诉过您的邻居。”我轻描淡写地叙述道。

徐海生不以为然,似乎也知晓其中的原因:“那个老婆子就是小心眼,我倒是觉得人家没什么问题,安安静静的从来都不扰民。我老婆她纯属无理取闹。不过话说回来,警察先生,你说人失踪多久可以宣告死亡啊?”

我对他的这个问题颇为意外,扭头瞪了他一眼。

徐海生满不在乎地解释道:“别误会啊警察先生,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万一——是吧,万一要是她回不来了,我总得知道怎么做嘛,她虽然可能不在了,我还得过我的生活呗。”

我虽然火从心头一涌而上,却还是只能面无表情,机械般地回答道:“意外失踪满四年以上可以去法院进行申请。”

“这么久啊。”徐海生苦着个脸,叹气道,“得嘞,那就好好等着吧。您先忙着,我公司还有些事情,就先走了,要是发现了我老婆的尸体——呸,瞧我这乌鸦嘴,我是说找到她之后,请第一时间跟我联系啊。”

他歪着头往外走,我却越回味越觉得这家伙说的话不对劲,看他这意思,不仅不希望他老婆回来,反倒希望她老婆就这么一直失踪下去,干脆死了也不错。在这一瞬间,我有点怀疑这个女人的失踪案会不会是徐海生自导自演的案子,但很快就被我自己的直觉否定了。如果真的是徐海生自己作案,他断然不会在警察面前表现得如此自然,除开那些反社会型人格来说,一般人绝对不会在犯案之后还敢于直视警察的眼睛。

我目送着徐海生离开,看见有个穿红色卫衣露着大长腿的年轻女人似乎在门口等他,女人笑得花枝荡漾,娇嫩脸上红晕一片,白皙的手臂一摇一晃,她一看见徐海生出来,就亲热地上前搂住了徐海生的胳膊,撒娇般地晃了晃,徐海生脸上满是笑容,嘻嘻哈哈搂着年轻女人的腰上了一辆越野车。

我叹了口气,此刻竟然找不到一句合适的句子来表达我此刻心里的感受。说真的,我又不禁开始有些可怜起那个神经质的女人来。

在一个只有钱的世界里,和一个早就不相爱却被迫还勉强在一起的男人相处,接受一个无可奈何的第三者,或许很多人都会变得如她一般神经质吧。

无论如何,我得找到她。

就算现实真的如徐海生所说的最坏情况,我也要找到她的尸体。

5

夜很静,不知道为何,黑色似乎总是代表着宁静。当阳光落下,世界陷入黑暗当中的时候,大部分人的生活都安静了。黑色给人以不安、未知、恐惧,没有人喜欢在深夜一个人外出。那感觉孤寂而又惶恐,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什么东西会从看不到的地方跳出来伤害自己,人类天生不喜欢黑暗。

而此刻,我静静地站在黑暗里,注视着眼前那所宅子里的光亮。

宅子很大,可是亮着灯的地方很小。灯光犹如寒风中凄惨冻人的火苗一般,摇摇欲坠、独木难支。我在等,等这房间里的最后一盏灯熄灭,那才是我行动的时候。

头顶上有樱花的花瓣徐徐坠落,散落到我的头发上,我能够感觉到它们压在身上的轻微重量。呼吸声小而稳重,和周围静悄悄的环境融为一体,仿佛在为暴风雨来临前做着准备。

花粉钻进了我的鼻口,鼻子有些轻微的细痒,我挠了挠鼻头,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了林欣那个不知道善意恶意的玩笑。在这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我想要思考,可眼睛已经被那片微弱的灯光给牢牢锁住。它最后在这深夜中挣扎了几下,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一瞬间消失不见了。

我知道,林欣休息了,我该行动了。

之前我近乎要相信林欣所说的一切了,可是那个女人失踪的事情总让我有些心神不宁,就算是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也好,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来这里调查一下。

所以我现在站在这棵樱花树下,想要弄明白林欣当时到底有没有说谎。

挖掘的声音很轻,我不敢吵醒可能已经陷入梦乡当中的林欣,只能够尽量在安静的环境中安静地工作。这导致我挖掘的速度很慢,十多分钟才挖出了一个小坑,我却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人在提心吊胆的环境下似乎本身就容易疲劳,而我此刻的行为与小偷几乎无异,心里总有一口气呼不出来,这让我无比难受,却只能咬牙坚持。

咔擦,咔擦。周围只听得见我小声挥舞铁锹的声音。

月色正浓,那米黄色的月牙从正头顶逐步西落,一点点低沉,低沉下去。

“咔。”我的铁锹尖端好像戳到了什么东西。我低下头,用手扒了几下土,从坑里捡起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我很熟悉,因为我见过很多次。

一支钢笔。

齐佳恒的钢笔。他一直将它带在身上,我以为是什么漂亮得姑娘送他的什么小礼物,结果这货告诉我钢笔是他的弟弟小时候送他的生日礼物。他很珍惜这个弟弟,所以送来的礼物从来都不舍得扔掉,这支钢笔质量也是好得可怕,都过了将近七八年的时间,还没有罢工。

这支钢笔属于谁我很清楚,我只是搞不定为什么这支钢笔会出现在这里——一棵樱花树下一米深的坑里。

慌乱的感觉从心头涌来,我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了。直觉告诉我,齐佳恒来过这里,独自。再然后——

我不敢想象,只想摇摇脑袋将可怕的想法甩脱而去,巧合,一定是巧合吧。可就在这时,一种被人监视的感觉突然从背后升起,让我头皮发麻,冷汗直流。有人在看着我。

这本身不是最可怕的事情。

最可怕的是我此刻正面对着林欣家的宅子,我感觉视线所及仿佛不是来自那里。而我的背后却是徐海生的家,可是自从他妻子失踪以后,他就没有再回来过,此刻宅子空无一人。

可是我真的感觉到了从那个方向传来的凝视感。

有人在看着我,安静,诡异,却又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本以为自己的行动神不知鬼不觉,能够瞒天过海,却赫然发现自己一切的行动都被人看在眼里,算计在心里,对一个人类来说,再也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情。

但还有比这更让我在意的事情:脚下被我挖出来的那个坑里,不只有钢笔这一样东西,我还挖到了一个易拉罐大小软软的东西。

我低下头,将它扯动了一下。

塑料的触感,里面涌动着不明的深色液体。

难道这就是林欣所说的营养液?

塑料包装的液体从包装背后伸出一根长长的管,那根细长的管一路弯弯绕绕,最后扎在了樱花树那盘盘根错节的根须上。我用铁锹的尖将细管扎断,里面深色的液体一下子流了出来,我用手沾了一点,放在鼻尖闻了闻。

不能更熟悉的味道。

我想起了那天我和齐佳恒回去时他说的话。

血腥味,他当时就提到了。

花粉过敏并没有完全封杀掉他敏锐的嗅觉,是我太神经大条,后知后觉了。

当然,重点是——林欣所说的给予植物的营养液竟然是——血液?我不知道这血液到底是不是人血,但我预感十分不妙。

是的,他的确这样做了。就好像我们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所说的那样。林欣告诉过我们,他需要对樱花树做一个小小的手术——他将樱花树类比为人,而现在,他的确也开始为樱花树的树根输血。可是,一棵树,一株植物,如何能够接受血液这种东西?而且看现在的样子,这棵樱花树不仅没有死,相反好像活得更好了。

我收回我之前对林欣全部的肯定,现在他在我的眼里,就是一个古怪而又可怕的家伙。他的思维恐怕已经不能用常理来理解。

事情回到现在,为什么齐佳恒的钢笔会出现在这里,想来也有了答案。我很清楚齐佳恒的为人,也终于能够理解他为什么会在两天前突然请假,他并没有出去旅游散心,而是来到了这里。

他对林欣的谜团一直放心不下,竟然一个人偷偷来了这里,他想要一个人调查清楚真相吗?

在我的脑海里,我不禁勾勒出了一副画面。和今晚同样的深夜,齐佳恒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和我做着同样的事情。当他挖到输送血液的营养袋的,他一定和我同样吃惊,再然后——

有什么人袭击了齐佳恒,然后将他带走了,只留下这只钢笔还留在这里?

这一幕,会不会重蹈覆辙发生在我的身上?

我惊恐地回过头,却发现身后除了那棵粗壮的樱花树什么都没有。花瓣纷纷扬扬地散落着,漂浮在我犹如一潭死水的心上。

6

到了这一步,我没得选,我只知道,齐佳恒可能很危险,我需要进入林欣的宅子里一探究竟。

上次在离开这里的时候我留了个心眼,这座半封闭式的宅子有一处的窗户并没有完全关上,我需要翻爬到二楼从窗户里跳进去。

此刻的我的行径已经变成了一位彻头彻尾的小偷,这种身份给予了我更加强烈的不安。我觉得有些好像,我是警察,我在害怕什么?

可是我扑通扑通直跳的心脏告诉我,我在害怕,难以抑制的害怕。

但这些影响不了我的身手,翻窗进入的计划反倒异常的顺利,顺利得让我更加不安了。房间里寂静无声,装饰摆设也依旧和我上次来时一样,满眼都是绿幽幽的植物。

我悄声蹲在地上,一点一点地摸索前进,黑暗影响了我的视线,让我不敢快速前行,我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响声让林欣醒来。

仓惶间,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窸窸窣窣的细小声音,好像是从正前方传来的。这让我不由得屏气凝神,不敢再做动作。黑暗的房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游走着,我看不见它的样子,却能够听得到它的声音。

“喵~”突然有一声猫叫声传出。

我缓了口气,原来是猫吗?我这才想起,上次在离开林欣家的时候,的确也看到过这只猫。当时它正从二楼的楼梯上爬下来,钻进了另外一个房间里。

虚惊一场——我暗怪自己多疑,却看见一个黑影似乎正朝我跑来,那大小告诉我,就是那只黑猫。我刚伸手去拦,那只黑猫怪叫一声,突然扭转了方向,朝屋子更里面跑去了。

我回想了会,记起那似乎是林欣上次给我拿茶叶的房间。

我弓着腰,一路跟了过去。手搭在门把手上,轻轻一扭,只听见门把手处传来的咔擦声,门丝毫未动,它被锁住了。

可是那只黑猫呢?它刚刚明明也爬到了这里,是怎么突然消失不见的?难道就这么在我面前穿门而入了?

我低下头,轻轻叩了叩那扇木门,这才发现了原因。

那扇门虽然被锁死,但是在低处却有一个不容易被人发现的暗门,那暗门很小,用力就能向里打开,恐怕是专门留给那只黑猫的。这样它就根本不用打开门就能够钻进门内。

我有意进屋一看究竟,于是将手也从那个小暗门中探了进去,想要从里打开被锁住的房门。可我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只能够胡乱地摸索着,希望能够歪打正着摸到开关。

“咔擦。”门锁终于被打开了,我抽出快要抽筋的手,甩了甩,推门而入,一进门,却看见正前方房梁上似乎悬挂着一个人形的黑影。

我吓了一跳,赶紧掏出手机来照亮,光线刚一汇集过去,却吓得我差点将手机都扔了。

房梁上真的悬挂着一个人,从衣着上来看是一个女人,她被绿色的不明植物藤蔓缠绕着,在我的面前摆出了一个大字型。而她头颅的地方,却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这个女人已经死了,连头都不见了。

我深呼吸以舒缓情绪,我以为这可能不过是林欣这个怪脾气的家伙又一个恶意的玩笑,可是当我贴近那个被悬挂着的女尸时,那种死人特有的冰凉感觉却见缝插针一样刺进了我的大脑。

尸体不是假的,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恶作剧。那从头颈断裂处散发出来的血腥味浓烈得让我有一种想吐的冲动。

我摸到了尸体的右手,无名指上带着一个反射着耀眼光芒的小东西。我一看到那样东西,瞬间明白了这具无头女尸的身份。

是的,正是那个失踪许久的女人。我清楚地记得这枚戴在她手指上的戒指,当时一个不经意的留心,此刻竟然成了辨认尸体身份的关键点。

可是,她为什么死了,还以这样一种可怕的死状死在了这里?我虽然清楚她和林欣之间有矛盾,可即使这样,也不至于取人性命吧?

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林欣的谋杀罪恐怕都逃不了了。但是,我更在意地是,死者身上的这些植物——

她是被悬挂在空中的,可是悬挂她的并不是什么丝线或者绳子,而是实打实的植物藤蔓。它们从房梁顶上垂下来,像触手般将尸体束缚住。

植物都是不会动的,至少大部分是这样。可是现在,我却感觉眼前这些静止的植物仿佛并不符合我想象中的那些常理,它们只是睡着了,一旦醒来,就会做出匪夷所思的举动来。

我有一万个理由想要在此刻逃跑,却还有一个理由让我深入一探究竟。

我必须得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前面的道路细长而狭窄,不像是房间,更像是通道,我顺着通道一路摸索,却发现它通向了一个完全未知的地方,因为我抬头看见了天上的月亮。

怎么会突然来到室外了?我刚刚不是还在林欣的家里吗?

面前是一大片荒郊的土地,黑黝黝,软绵绵的,我踩在这片土壤上,感觉像是踩在了什么东西的内脏上,让我十分不安。

那片土地并不是荒寂的,大大小小形成了一些土包,像是突然间来到了一片乱坟岗一般。

在我的正前方的土包上长了一些东西,我眯着眼睛看去,发现它和夜晚的土壤颜色格格不入,有些发白,仔细盯了好几秒,才意识到那白色的东西是什么。

那是一个人的手臂。

手臂的主人大部分被埋在了土壤里,只有手臂露出来了一只,就像一株植物,整个被陷入泥土深处,只留下了一处幼苗。我赶紧跑过去,用手将手臂周围的泥土挖开,露出一个沾满了泥土的人形来。

“齐佳恒,你醒醒!”我拍了拍面前泥人的脸,他已经气若游丝,意识不清了。还好,他还没死,我能够带他出去。

“该死的,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我抬眼去看,这片黑黝黝的土地上,到处都是形状古怪的土包,这些土包下,恐怕都埋着类似的东西。

就当我打算离开这里的时候,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呼救声,是个女人的声音,声音沉闷而又无力,就在我的左前方。

难道这里还有其他的受害者?

我不能够就此不管其他生者的存在,抱着能多救一个是一个的想法顺着声音找了过去,那声音果然是从另一个土包底下传来的,果然还有人和齐佳恒一样被埋在土包下面。

我双手并用,刨了几下土,呼救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一个圆圆的脑袋也就此出现在我的眼前,她嘴里还在小声呼救着,脸上被泥土所覆盖,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我是警察,不要担心,很快就救你出来。”

我一边安慰,一边往下挖出她的身体,可是没刨几下,我就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底下的土壤厚实而又紧密,我深挖了几下,却什么都没有挖到,紧张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身体!

我本以为这个女人跟齐佳恒一样是被埋在土包里动弹不得,可没想到她的头颅之下竟然什么都没有,我刨了半天,却好像只刨出了几根植物根茎一样的细长条,而那些细长条,正好延伸到了女人头颅的脖颈里。她的头颅下没有身躯,只有植物的根茎!

脑子里好像突然有霹雳划过,我问了那个情绪崩溃的女人一个我自己都觉得可怕的问题。

“你是黄秀莲吗?”这是徐海生失踪的老婆的名字。

女人颤抖着,准确地说,是她的头颅颤抖着,她没有办法扭动她的头来给与我肯定的答复,她只能够眨了眨眼睛告诉我我的猜测是正确的。

黄秀莲,那个我一进来就看见的无头女尸的名字。

首身分离的人还能够活着吗?我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但现在,我不得不考虑了。

“你的头怎么会——”我不知道应该如何跟她开口,因为绝望的哀号声已经从她的嘴里喊了出来,她也看到了自己的情况。

“我的手,我的腿,我的身子呢!天啊,都是他干的,是他!”女人的声音凄惨得可怕,连我都忍不住腿软,我知道她所说的“他”,大概就是那个外表无害的林欣。

是的,只能是他!

“知道太多的秘密往往不是一件好事情,你说是吗,警察先生?”幽幽的声音从背后飘来,我打了一个冷颤。

转过头,一个人影站在我的身后,距离我大约两米,他的脚边,还有一团黑漆漆的影子,那团黑墨般的迷雾我一直以为是林欣家中饲养的黑猫宠物,但现在看来似乎完全不是这样,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宠物。

哪怕它的头和我们平常所见的狸花猫一模一样,可是没有狸花猫会不停地挥舞着长在自己身上带着尖锐倒刺的藤鞭的。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咬着牙,感觉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东西?不不不,我可不是什么东西,我和你一样,都是生命。”林欣的声音比我第一次见到他尖锐了许多,似乎因为心性不用再遮掩,节奏也快了不少。

“我可不知道地球上还有你这样的生命,半人半植物?”我往前挪了一步,彻底看清了他的样子。

他的头耸拉着,没有精神,浑身上下都滋长出了绿色的藤条,那些藤条像是活着一般在空气里上下飞舞,犹如美杜莎的蛇头一般在空气里吐着恶毒的信子。他似乎胸有成竹,并不急于现在就干掉我,反倒很有耐心地在介绍他自己。

“你可以这么理解,也可以把我看作更加异类的东西,但是有一点请你清楚,我比人类这种生命要强上许多。”他微笑,云淡风轻得像是人类对于蟑螂的不屑凝望。

“我知道你喜欢植物,可是从来没想过你会把自己变成植物。”

他摇摇头:“这一点你说错了,不是变,是融合。”

“融合?”

“听说过合金吗?质量比普通金属轻,硬度却比普通金属强,各方面的性质表现都很突出,这就是融合的好处。”

我嘲笑道:“所以你是想说,你是人与植物的结合,就能够凌驾于人类之上?”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开始数落人类的不是:“生命多脆弱啊,尤其是人类,磕着碰着就受伤了,弄不好还会有什么致命的病毒什么的,就算幸运女神一路眷顾,人类的基因决定自己的生命最多也就一百年左右的时间,但是植物不同,它们可以活到数百年以上。更何况,植物的生存方式也和人类完全不同,人死不能复生,可是花朵谢了却依旧还会再开的哦。就这一点上来说,植物比人类要高等许多。而现在,我已经和植物进行了完美地融合,我已经成为了不死之身,只要我还有一个部分活着,我就能够重新长出一个新的我来。我是高等生物了!”

高等,他用上了这个词。

“所以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不人不鬼的样子的?”

“细胞融合,难度的确很大,因为植物细胞和动物细胞有着一些本质的区别,关键是细胞膜和细胞壁的融合,我先在猫身上做了实验,但是成果也非常显然,虽然初期会有强烈的排异反应,但一旦有幸成功,后面的一切就会水到渠成了。”他用手安慰着那只怪猫,后者似乎已经急不可待地想要杀死我了。

“我的实验还没有彻底完成,但是有些人似乎有意要来惹怒我。那个女人的下场你也看到了,我本来并不想伤害她,可是她却对我的植物不屑一顾,一再纵容她该死的狗来弄坏我的植物,所以,我给了她一个小小的惩罚——”他吹了个口哨,“我把她也变成了她最讨厌的植物!只可惜,我没有给她身子,她变成了一株不能动的植物,只能一辈子站在我的花园里,长出来,死过去,然后循环往复,没有尽头。”

“变态的恶趣味!”我咬了咬牙。

“你的同事倒是很聪明,所以我不能留下他,本来想让他变成我花园里的养料,没想到你竟然也一并过来送死,在剥夺你的生命之前,我先对你表达下我的谢意,感谢你为我的花园做出的贡献,以后长出那些好看的花儿,一定会有属于你的色彩!”林欣一边说着,一边打了个响指,这时,他脚下的那只变异怪猫猛然一下扑了过来。

速度好快!

我慌乱间想要掏枪,手刚刚摸向腰间,就感觉到了一阵剧痛,那只猫不仅速度快,攻击距离也非普通猫可以比拟的,它的四肢全都是半米长的荆棘,此刻已经在我手臂上划拉出一道伤口,枪也随即掉到了地上。

“放弃吧,在这里,你逃不出我植物的控制。”林欣一点一点逼近我,他身上的那些藤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起来,就像章鱼博士背后的金属爪一样朝我探来,我自知没有办法和这种东西对抗,只能先逃跑为上。

脚下的泥土松软,跑起来十分不得力,时不时还会有会动的藤蔓阻碍我的脚步,我要分心躲避身后的追击,一个不留神,竟然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面,再想逃,却发现已经不太可能了。

我竟然被黏在了一层网上。

准确地说,那不是网,而是一种特殊的液体,粘性极大,我在里面扑腾着,却被那些粘液越缠越紧,动弹不得,两边更是有黑影朝我夹击而来,像是两片巨大的叶子,要将我活生生夹在当中!

我陡然明白自己身处险境,这特殊的粘液分明是特殊植物用来捕食的工具,而此刻我就成了笼中之物,逃无可逃。这种植物我在自然界里见过,叫做猪笼草,专门捕食各种昆虫,可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巨大的猪笼草,能够把人当作食物。

那两片巨大耳朵叶子一点一点将我包围,合拢,更多的粘液从叶子表面分泌出来,带有强烈的腐蚀性将我的皮肤烫伤,我知道,如果我没有办法挣脱逃走,我将会化成一滩脓水,彻底变成这株巨大猪笼草的食物。

林欣就站在外面看着我,阴森地笑,他的眼神戏谑得不像是看着一位即将垂死的人类,而是一只胡乱挣扎的苍蝇。

在他的眼里,或许人类真的和苍蝇没有什么区别。

但这种笑容并没有持续太久,剧烈的疼痛让他原本就狰狞的脸变得更加可怕,“砰”的一声枪响,一团火光从他的背后爆裂,将他的身子点燃。他的身躯有一大半都是植物,那茂密的藤条更是加快了燃烧的速度,他在地上翻滚着,想要将自己身上的火苗压灭,可是却只能够让火苗燃烧得更加旺盛。

“植物的确有很多的优点,我并不否认,但是,它们都有着共同的缺点,我想这点你也不能例外。”是齐佳恒,他醒过来了!

刚刚那一闪而过的火光,是一只打火机,他用我丢掉的手枪击中了打火机,里面的液体在空气中爆燃,引燃了林欣的身体。

“哇塞!”我望着齐佳恒,双眼放光,感叹道,“我第一次知道抽烟还能够救命,不是这只打火机,咱俩就完蛋了。”

齐佳恒的脸色却并没有好上多少,他沉默了一会,摇头道:“打火机不是我的,它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

“什么?”我转头四顾,“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我信,掉打火机还是头一次听说。不管了,先拉我出去啊!”

齐佳恒小跑过来,他脱下自己的衣服包裹住手,用力将我从那层粘液汇聚成的网中拽了出来,这是一件非常耗费力气的事情,我和他两人都累得气喘吁吁,恨不得立刻瘫倒在地。

再回头去看林欣时,他已经因为疼痛在空地上胡乱奔跑了起来,所到之处,火苗点燃了全部能够点燃的一切,所有的植物都燃烧了起来,他的秘密花园已经烧成了一片火海,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隐约听到了遍地植物的哀嚎声。

“赶紧走!”齐佳恒捂住自己的鼻子,浓烟已经升起来了。

“那这里怎么办,还有这个怪家伙?”我说的是那个还在烧着的火人,他似乎已经没了力气,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像已经被烧死了。

“他已经死了,这里也被毁了,秘密恐怕永远都会成为秘密,我们只需要或者逃出这里就好。”他比我想的更加果断,找准方向弓着身子往外蹿去。

我们逃出了林欣的家,消防员随后赶来,灭掉了火,但是那片秘密花园却已经被烧得一片狼藉,什么都辨认不清了。所有的特殊植物,包括林欣和他的那只变异猫,全都在火海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我和齐佳恒相视苦笑,不知道应该如何收场。

事件结束了,我一直都是这么以为的,直到这件事情过去一个多星期之后,我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情。

在我和齐佳恒第一次去找林欣的时候,他送给了我了一包茶叶。那包茶叶我拿回家之后就一直没有动过,好像放在杂物间了。

那包茶叶,不会有什么古怪吧。

我有些慌乱,赶紧去杂物间翻箱倒柜,找出了那包茶叶。

还好,它还在那,跟我之前看到的一样,并没有发生什么可怕的变化。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茶叶外包装黄纸,用手捏了捏那棕绿色的细碎茶叶,还好,什么都没有,这就是些普通的茶叶罢了。但是我也没打算再喝这些茶叶,它毕竟出自那个怪人林欣之手,我将它重新打包好,下了楼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里,准备回家,却鬼使神差不知为何回头望了一眼垃圾桶。

就是这一望,我看到了让我内心生寒的一幕,那些细碎的茶叶,竟然像被风吹拂着一般排着队从垃圾桶里跳了出来,跳到了一边的小区绿化带去了。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切,只有我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我突然想起林欣告诉过我这么一句话,他说。

“只要我还有一个部分活着,我就能够重新长出一个新的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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