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钱雪梅起床洗了脸梳了头就走了，她到旅馆食堂去吃饭。杨梦麟后起来，洗漱完，吃了何氏夫人煮的早饭才去上班。
何氏夫人大半晚上都没睡着，儿子媳妇儿的卧室和她住的屋子只隔着一间小房子，她和他们的门开着，所以虽然他们两个的吵闹她没有每句话都听清楚，但是大概意思是知道的。夜很深了，她听到是杨梦麟关的门，过后没有了声音。她给孙儿和孙女盖好被子，自己才睡下。可是，哪里睡得着，凭一辈子经历的事情和人生经验，她估计这个家又要出大问题了。天快亮了，她实在撑不住，才迷糊了一个忽拉儿。
钱雪梅不当家理事，不是一个实实在在过日子的女人，尤其是不守妇道，自己一家人了，还和外面的男人耍得不回家，何氏夫人是不能容忍的。但是，她对钱雪梅又有几分念想：一是两次结婚，为杨家生下了一儿一女，虽然华华取的钱家的姓，但是他们杨家的血脉；二是虽然没叫她“妈”，但还是对她好，背着杨梦麟给她钱，出手比杨梦麟大方。凭这两条，她是不愿意钱雪梅又走出这个家门的。可这个家保不住了，夫妻已经翻脸，外面又有个朱云林！
要是杨梦麟再离了婚，惹人笑话就顾不了了，人家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可这个家怎么办？两个孩子谁来养，自己已经六十多岁了，杨梦麟又是个从小吃现成的人。再者，杨梦麟才四十出头，不再找一个，自己没法动了，过世了，谁给他烧汤做饭？再找一个，离了两个女人，结了三次婚，名声出去了，又有两个娃娃，哪儿去找？就是找到了，前娘后母，两个娃娃要吃亏呀……曾经忧虑的问题又重新出现了，何氏夫人一天眼泪咕嘟，但见人还强装笑脸。
杨梦麟两个黑眼圈，提不起精神，一天蔫塌塌的。他这时沮丧和懊恼极了，知道无法挽回和钱雪梅离婚的结局了！他后悔昨天晚上没有忍着一点儿，后悔此前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收录机闹起矛盾……
一切后悔都晚了，都没有作用了！想到这一点，他反倒镇定下来——等她提出离婚的要求吧。
晚上，钱雪梅回家跟东生和华华玩了一会儿，拿了一些衣服走了。
何氏夫人问她：“你往哪儿去？”
她说：“我回那边去。”
何氏夫人知道她说的那边是娘家，也不好说什么。
钱雪梅这一去，四五个晚上都没有回来。何氏夫人天天坐在街门上望。又过了几天，晚饭后，街门前坐满了歇凉的人，何氏夫人终于看见钱雪梅从街口那边走过来。她心里一喜，钱雪梅一个人，不像是从这里路过，像是回家里来！
钱雪梅走到跟前，两个孩子一齐喊“妈妈”，何氏夫人也站了起来，说：“钱雪梅回来了！”
“嗯！”钱雪梅答应了一声。
“妈，你咋个这么久不回家？”已经十岁的儿子问站在面前抱着妹妹的妈妈。
“妈妈有事！”钱雪梅硬着心回答儿子，接着问何氏夫人，“你们吃了饭了吧？杨梦麟在屋里没有？”
“吃了，咋个这个时候还没吃饭！杨梦麟在后面屋里。”何氏夫人说。
钱雪梅放下三岁的女儿华华，从客厅后门出去，径直进了屋里。
何氏夫人听了很久，没听见有吵闹声，心想人家两个人在屋里，就仍然在前面屋里和两个孙子耍，没去管他们的事。
将近一个小时，钱雪梅拿了两大包衣物用品出来。何氏夫人看见，不知道怎么回事，等钱雪梅走近，问：“你这是要到哪儿去？”
何氏夫人的软语温情，又看见两个孩子正玩得高兴，钱雪梅转过去擦了眼泪，说：“我和杨梦麟要离了！感谢你这么多年给我煮饭！你好好照顾娃儿，自己也要保重！我走了！”
担心的事情到底发生了，满头白发、背也驼了的何氏夫人一下泪水直流。她赶忙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似乎很平静地说：“我喊两个娃儿过来？”
“你不要喊，这时街上这么多人！”钱雪梅说着走出门，汇入了暮色下的人流。
过了好大一阵，何氏夫人走进院子，见杨梦麟背向着门口，脸望着后墙的窗外在抽烟，好久好久，都没有转身。
何氏夫人定了定神，问杨梦麟：“钱雪梅走了？”
杨梦麟这才转过身，说：“她要走我有啥办法，干脆离了算了，免得在一起大家都不愉快！”
何氏夫人问：“是她提出的？”
杨梦麟说：“嗯。是她提出来的嘛！她提出来，我就答应了，弄到这个程度，还有啥意思。”
何氏夫人进一步问：“你们没有争吵嘛？”
杨梦麟回答：“没有。”
何氏夫人走了出去，心想和钱雪梅为婆媳，前前后后十几年，这下就彻底结束了！想着，又落了一阵泪。
城关镇民政所里，杨梦麟和钱雪梅正在办理离婚手续。
民政助理员已经认识他们，说：“你们两个是咋搞的，这是办第四次登记了，婚姻又不是儿戏，说结就结，说离就离，今天你们考虑好了再说！”
钱雪梅见不给办，急了：“我们考虑好久了，考虑好了，我们都在上班，没有时间，请给我们办一下！”
民政助理员转向杨梦麟：“你呢？”
杨梦麟知道是问他的意见，说：“她已经安了心，就请你办一下，免得我们再跑！”
民政助理员听了他们的要求，问他们有子女和财产分割问题没有。双方都说，已经协商好了。意见一致，民政助理员给他们办理了手续。
这是他们第二次离婚，拿一张蓝色证书。杨梦麟虽然是第三次离婚，但他和张凤云离婚时，他在西昌，没有到场，没有看到离婚证书。
杨梦麟回家，对母亲说：“和钱雪梅正式离了，办了手续了。”
何氏夫人问：“好久办的？”
杨梦麟回答：“今天。”
何氏夫人关心娃娃和财产的事，杨梦麟说：“东生归我，华华跟她，各自负责，财产她高风格，只拿走她拿过来的东西，其他一概不要。”
“哦！”何氏夫人放下心来。
过了没几天，钱雪梅的两个妹妹——雪莲和雪萍来拿姐姐的卧具，抱满三岁不久的钱华过去。
何氏夫人正在给华华喂饭，华华听两个小姨说要抱她去见妈妈，高兴得马上就要走。何氏夫人知道华华这一走，就难得见面了，说：“雪莲，雪萍，等华华把饭吃完了再走好吧？”
两个女子看到老人眼里两滴浑浊的泪水落下来，说：“杨妈，不急，我们坐一会儿，等她吃完。”
吃完了饭，何氏夫人把钱华的脸紧紧地在自己脸上贴了一阵，亲了一口，雪莲抱着钱雪梅的东西，何氏夫人把钱华递给了她小姨雪萍。
何氏夫人的嘴翕动了几下，像是要说话，但又没说。
钱华很惊奇，不知道婆婆为什么流眼泪，收住笑声，死死地看着婆婆。
雪莲和雪萍带着华华出了门，何氏夫人手扶着门框，看了好远好远。
汽车站旅馆三楼值班室，朱云林眉飞色舞地跟钱雪梅聊着。
朱云林已经在一机厂上班，今天轮休，上午睡了半天觉，精神饱满，来找钱雪梅耍。他觉得同钱雪梅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
钱雪梅知道朱云林上班了，朱云林上次来说的。朱云林不知道钱雪梅跟杨梦麟离了婚。为收录机闹矛盾的事钱雪梅给他说过。
朱云林一坐下就说他上班的事和给他定的工资标准等等。“上班的条件很好，每天骑自行车去，十多分钟就到了，下了班又骑车回来，给了点伙食费在我养母那里，想在她们家里吃，就在她们家里吃，不想在她们家里吃，就在外面随便吃一点儿。反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朱云林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我也是个自由人了！”钱雪梅突然说。
“你怎么是自由人？”朱云林很惊讶。
离婚毕竟不是一件高兴事，给人家生了两个孩子又分开，钱雪梅还是有些伤感。她不愿意说，朱云林再三追问，她才说了同杨梦麟已经办了离婚手续。
“哦，那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了！”朱云林由同情转为高兴地说，“好，我们是自由人对自由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