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老人身后踏进宅子的那一刻,萧陌然只觉得眼前忽然黑暗了那么一下,虽然顷刻便恢复了,但那种埋入心底的不舒服,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道长,请。”将萧陌然引到一间装饰华丽的屋中,老人就好似完成了任务一样,直接把人扔下就干脆利落地走掉了。若是不忽略他衣摆下可疑的摆动,用“老当益壮”来形容他可是半点都不为过的。
眼中闪过一抹篾然,明知道事情并不简单,萧陌然却好似没事人似的,如同回了自己的地盘一样走进去,落座、倒茶、品茶,整个过程下来行云流水,连半点的不适都没有。
他是自在了,可是躺在床上的那位却耐不住了,眼神不时地往他身上瞟两眼,一副欲言又止不知该从何开口的样子。而萧大道长整个过程中都保持着绝对的我行我素,喝完茶从袖袋中掏啊掏的,掏出了一把铜币,一枚一枚地开始点数起来。
“道长……”床上的人终于躺不住了,发出娇弱的声音企图引起某人的注意。
“恩?”萧陌然回过头盯着床上的人好一会儿,才好似反应过来一般,不紧不慢地将步子挪了过去。
挪到人家跟前后,萧陌然也不说话,木着一张脸将人家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遍,随后就沉默了下去,坐在人家床边不说话了。
这……这算是个什么事儿?床上躺着的人感觉自己整个的都不好了。她费这么一番功夫把人给弄来,可不是为了相对无言的好么?
“道长,我这……”带着一脸紧张,床上躺着的那人一副想问却又害怕的样子,似乎将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萧陌然身上一样。
“有些事情我不好判断,还是要先听听你亲口告诉我的。”萧陌然看了对方一眼,以沉重的口吻说道。
虽然他心中已经有了结论,但是在不清楚清因后果的情况下,总不好一下就把话说死吧?
“是、是我疏忽了。”床上那人挣扎着半坐起身,开始说了起来。
“我叫杨月儿,本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女子,有着跟普通女孩一样的梦想,嫁一个好夫君,夫妻两人相敬如宾,育一双儿女,每日里当一家人聚在一起时,夫君会给我们说着外面的新鲜事儿,我们一起努力打造自己的家……”带着回忆的朦胧神情,杨月儿因为有病在身而苍白无比的脸上,渐渐的多了些许晕红的光泽。
萧道长微侧过头装作打量房间的模样,掩去脸皮上几乎快绷不住的抽搐。
有这样宅子的人,要想平凡度日是不是太奢侈了点?光是这屋子里的一套茶具都够普通人家一年的过活了,更别提那些一看就价值连城的摆件,拿出去放到皇宫里都不差的家具了。
“一开始,一切都如我所盼望的那样,家中安宁祥和,夫妻恩爱,婆媳相处也融洽。只是一直到了第三年,因我一无所出,所有的美好都像有了裂痕的镜面,慢慢被矛盾所充斥,一点点地扩大,再也难以弥补……”杨月儿眼中闪过一抹悲痛,两行清泪缓缓而已,显得楚楚可怜。
接下来该是小三插足,夫妻感情破裂的戏码了吧?如果加上之前那个老人的话,是不是这个小三就是妖孽呢?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萧陌然肃着脸听着,也并不插话。但也因为他的不吭声,故事的叙述者好像就少了些动力,一停下来就靠着枕头不说话了,偏着脑袋默默垂泪,颇有一种心灰意冷的味道。
“这位夫人,能说重点吗?”有些郁闷地看着对方表演,萧陌然有种心好累的感觉。
他不介意听狗血的故事,但他介意半天听不到重点啊!又耗时又费精神,再好的情节也会因为铺垫的消磨过度,而变得索然无味。
“你……你这人有没有同情心啊?”一拍床板,病人不高兴了。
她都这般可怜了,这人竟然连点安慰的话语都没有,还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是在是太过分了吧!
“夫人,你家找我来的那个家仆,可是说您被妖孽缠身,身体状况十分糟糕了。”掀了掀眼皮子,萧道长言下之意便是让对方少说废话,办完正事要紧。
“不是你说要听前因后果的吗?”铁青着脸,据说病的不轻的人一嗓子吼过去,已是恨得牙痒痒。
“好吧!那您继续。”无所谓地耸耸肩,萧道长干脆坐回了桌边去继续喝茶,心中还惋惜着少了些小吃零食,不然这时间打发的倒是相当有意义的。
杨月儿被萧陌然三番五次的刺激,再多的话也说不出了,一掀被子直接赤着脚冲到了萧陌然面前,其彪悍的气势完全跟病人搭不上边儿。
“不装了?”闲闲地看了对方一眼,萧道长半点意外的表现都没有,显然之前不过是在逗人家玩而已。
“哼!”一掌把桌子上的茶具扫掉,好似这样就能让对方变了脸色,杨月儿甚至是有些得意的。
不过,砸的不是自己的东西,要收拾的人也不是自己,自己手里又还有着一杯茶水,那么,这套茶具砸不砸的,跟他有什么关系?于是萧道长只是翻了个白眼,连屁股都不带移动的,直接带着凳子换了个地方坐着——还是可以靠坐的那种。
这算什么?自己被完全无视了?僵着脸随着萧陌然的动作移动视线,杨月儿第一次明白了一拳打在棉花上是什么样的感觉。她好不容易想好的故事被对方当成一文不值、打发时间的东西,她积攒着一肚子的怒气想要发火,然后对方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远离了“战场”,让她唱独角戏,这还是一个男人该有的风度吗?
“肚子饿了。”茶喝完了,萧道长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当雕塑的杨月儿,一副坐等开放的模样。
如果不是这货白痴兮兮地在那儿耽误时间,此刻他已经走完过场吃过晚饭然后休息了,哪里用得着在这里呆坐?
“萧墨染!”一掌将桌子劈成两半,杨月儿终于是装不下去了,看着萧陌然的目光仿佛要吃人一般,充满了凶戾的杀气。
啪嚓!
原本握在萧陌然手中的杯子被大力甩向杨月儿,虽然并没有真正伤到人,但却将对方身后的墙面上砸出了一个大坑,而本该脆弱无比的杯子,就被那么嵌了进去,且杯身并无半点毁损。
“怎么?连名字都不能叫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紫的,杨月儿明明心中害怕不已,却偏又忍不住挑衅,站直了身子一副高傲的模样。
“不要把别人的名字,套在我的身上。”缓缓起身,萧陌然身上隐藏的黑暗气质好像被这样一个名字牵引了出来一般,再无平日里的闲适与无谓。
黑暗、污浊、残忍、凶狠……杨月儿脑中闪过自己偷听到的一些形容眼前这人的词汇,怎么都没法将两者联系到一起。毕竟在此之前,她所见到的不过是有些傲气、懒散的形象,哪怕再不济,也绝对不会一下子像从黑暗中出来的样子,一出现,所在的地方就成了黑色。
“你……你想对我动手?”有些惊慌地想要后退,但想到自己的身份,杨月儿还是借着手心中的刺痛忍了下来。
“说!你来这里做什么?”一个眨眼的功夫,萧陌然已经整个人都凑到了对方面前,双眼相对,逼着对方看向自己。
“你……你大胆!”尽管心中害怕,终究是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人,杨月儿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一把将萧陌然推了开去。
阴沉沉地看了对方一眼,萧陌然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气,似乎下一刻就要动手,却又偏生站在那里没有动作。
“我……我不过是来看看你,你凶什么凶?”见萧陌然没有因为自己的动作而动手,杨月儿的心思慢慢活络了过来,带着女孩儿家的委屈指责着。
从小她便羡慕这人获得潇洒自在,在所有人都被家族严加教导时,只有她可以自在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时不懂事的他们,对她不知道有多羡慕。只是当后来知道原因时,她虽心中渴望那样的生活方式,却是再也不敢那自己与他做比较了。甚至别的人欺负她时,她还参与过。那时候她就知道,要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就要有相应的资本,没那个资本的时候,你就没资格去羡慕旁人。因为那只会消磨自己的意志,即便有一天成功了,也只会永远生活在别人的阴影下。
后来萧陌然得罪了夏家的人,所有人都在幸灾乐祸时,她却让所有人都看到了奇迹的发生,不仅没有从此以后一蹶不振,反而一飞冲天,成了家族重点培养的对象。然而没过多久,她就离开了家族,老祖宗说她是出外游历时,她不知道有多羡慕,从那后更是拼了命的修行,就为了有一天能像对方一样,出了家族四处走走。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找这样一个跟自己关系不大的人,但当得知她竟然是跑到了凡尘中,她震惊之余更多想的是,这就该是她的生活方式。她甚至来不及多想,就立刻跑到了凡尘中来找对方,只是事实是,她满心欢喜的来了,人家却连名字都不肯让她唤一声。
“我不喜欢别有心机的人,下次要演戏,可的记得演、全、套。”俯身凑到杨月儿耳边,萧陌然最后几个字落音极重,眼中更是翻腾起了层层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