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繁华之景让沈霁的神色微微有些恍惚,曾几何时,那些城中游戏玩闹的孩童之间还有着自己的身影。
或许更近一些,街角私塾中郎朗的读书声里,还有他摇头晃脑地背诵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再靠近一些,似乎那皇宫内院中,戒律森严的训武堂内,还有自己拔剑时闪过的一道白光。
那些过往的种种,在沈霁面前慢慢闪现,坐下的马儿打了个响鼻,沈霁回过神来,俯下身,拍了拍马儿的鬃毛,轻声对马儿说道:“你是否也像我一样?别怕,我们回家了。”
复而抬起头,向上望着京城恢宏的城墙,心中感慨万千:“我回来了,我沈霁又回来了!”
见沈霁停脚驻马,几番思虑,踌躇不前,身侧的副将慢慢调转了马头,靠近沈霁,低声问道:“将军,为何不入城门?我们前几日连夜加急赶路,此时却缘何停留不前?”
沈霁侧过头,看了看副将,俊朗的面庞上,慢慢浮现出欣喜的笑颜。
副将见沈霁只笑不语,继续问道:
“莫不是将军见到这城中繁华的盛景,心中颇感伤怀?”
沈霁随即开怀大笑,转过头,对着身后的众位精兵将士们说道:
“男子汉大丈夫,咱们堂堂七尺男儿,从战场上得胜归来,上对得起家国,下对得起父老,有什么伤怀的!大家说是不是啊!”
“是!将军说的是!”
“男子汉大丈夫,哪儿那么多伤春悲秋啊!”
“将军所言极是啊!”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沈霁听闻心中泛起阵阵激荡,看着近在咫尺的城门,翻身下马,对着众人说道:“大家且下马,这城中百姓甚多,莫要骑着高头大马,一个不甚伤了百姓便不好了。”
见沈霁翻身下马,众人便跟随着一起下了马。一众军人牵着马,缓缓走进城中。
皇宫正南门外,守门士兵拦住了沈霁的去路,沈霁大笑道:“我乃东北戍边将军沈霁,皇帝诏命着我速速回宫,你等切莫阻拦。”
两个守卫相互看了看,从眼前一众人等的衣着车马,便知道眼前人的来历,随即单膝跪地回复道:“小的有眼无珠,净不认得沈将军,还望沈将军赎罪!”
“罢了罢了,起身,将宫门打开,放我入宫便是了。”
“是,将军。”
话毕,两个守卫推开皇宫大门,大门开启的厚重声响慢慢消失,皇宫内辉煌威严的屋宇宫殿,便即刻映入眼帘,沈霁微微一笑,向前提马入皇门。
宫中一角,琴瑟殿内殿之中,昏暗无光的内殿中只有古妠尔一人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四周的床帘紧闭,照不进一丝的光线。
古妠尔觉得口渴难耐,微微偏过头,向着门口的方向喊道:“来人……来人啊……”
她的声音本来就轻弱,从被猫儿抓伤之后,身子更是日复一日地虚弱下去,虽说是拼了全力喊出来的声音,却依旧好似蚊蝇低鸣一般,别说外面的宫女了,就是站在身边的人,也听不真切。
古妠尔心中苦涩,吞了吞口水,觉得嗓子稍微好了一点,便更加用力地向外喊道:“有没有人……来人啊……”
听得大门缓缓打开的声音,古妠尔慢慢长吁了一口气,感觉一个身影慢慢走过来,在隔着床帘几步远的地方驻足,声音穿过床帘来到古妠尔的耳中:“娘娘,什么事?”
古妠尔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出的声音简直小到听不见,便用力让自己的声音更大一些:“本宫好冷……好渴……”
宫女转身离去,不一会儿便捧着一床被子走了回来,撩开床帘,将被子扑在了古妠尔的身上,又拿起身边的茶杯,送到古妠尔口边。古妠尔仰面躺着,费了很大的力气偏过头,用力地喝着杯中的水,喝了两口之后,便再一次力竭地躺回床上。
宫女见古妠尔喝完了水,便起身合上床帘,走出了琴瑟殿。
“为何这般冷啊……这光线好讨厌啊……”
古妠尔抬起上眼皮,看着自己身上的棉被,又看看四周紧闭的床帘,刚刚宫女前来为她加被子的时候,撩开床帘的一瞬间,古妠尔只觉得光线甚是刺眼,身上竟然阵阵发痛,想要惊声尖叫却一点力气都没有,此刻床帘再度合上,这种浑身刺痛的感觉才好了一些。
“这光线……真是太讨厌了……为什么不能暗一点儿……”古妠尔被光线照射后,心中渐渐不快,当四周再度暗下来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刺痛有所好转,便只当自己刚刚只是因为心情不好。
长时间门窗紧闭,琴瑟殿内空气得不到流通,纵使外面的天气已经慢慢转凉了,可屋内仍旧好似深夏一般闷热。外人,甚至包括宫女都不愿意进来。也只有太医,每日定时地前来诊脉,但是待不了多久,太医也捂着口鼻离开了。
宫女们不愿意进殿伺候,一是不愿忍受殿内那个难闻刺鼻的气味,二是不愿意走进这个蒸炉一般的房间。即便是这样,古妠尔还将自己终日裹在被子里,从最初的丝绸凉被,慢慢地加到棉麻细被,最后甚至是厚重的棉被,都已经盖了两层了。
琴瑟殿里的情况,宫女们都是知道的,便更加不愿意进殿来伺候,外面谣传古妠尔已经是一个人形的躯壳了,每每谈及至此,宫女们都吓得浑身哆嗦,但仍然控制不住地想要谈论:
“咱们娘娘成天把自己蒙在被子里,那屋里那么热,她身上的伤好得了么?”
“还好得了么?怎么能好,我听昨日进殿的姐姐说啊,娘娘身上的伤口,都腐烂了呢,欸这位姐姐,你昨日进殿了,我说的可对?”
“对的对的,我昨天晚上本来是要进殿去给娘娘擦洗身子的,可是娘娘怎么都不肯让我撩开被子,这么热的房间里,她自己却一点儿都不觉得热。”
“好奇怪啊……”
“姐妹们,我今日在殿外当差,听到咱们娘娘再喊好冷,没想到都已经盖了两床棉被了还发冷,咱们娘娘莫不是中了什么魔症了吧?”
“哎哟,不要再说了,好生渗人啊!”
众宫女互相打趣着,便散了。
琴瑟殿内,古妠尔休息了一阵子之后,觉得身子渐渐有了一些力气,便伸手拿过枕边的铜镜,看着镜子中丑陋不堪的自己,手中一滑镜子便落地碎成了两半。
“我怎么这般丑陋……”古妠尔内心中充满了绝望,想要尖叫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力气叫出声来。
从前的古妠尔,因着自己有异域的血统,皮肤白皙透亮,不像中原女子这般黄皮发黑,即便是毁容了,古妠尔还在不停地安慰着自己:
“没关系,没关系的,我的脸上有疤痕,但是我的皮肤还那么白那么滑,我还有这么好的皮肤底子呢……”
可是现如今,因为畏光体寒的原因,每天夜里都辗转难眠,古妠尔也明知道此刻的屋内应是满满的浑浊之气,甚是闷热,但是自己却控制不住地发冷。
夜晚当班的宫女偷懒,批了衣衫在殿外盘膝而坐,打着盹儿,古妠尔夜里久久难眠,便向着殿外呼喊,呼声细微,宫女听闻只觉得声声都恐怖至极,便逃了去,此后,即便是安排当差,宫女们也都不愿意在夜里值班。
即便是如此,有的好心宫女们还是担心起古妠尔的睡眠来:
“已经是第几个晚上了啊?”
“不清楚,至少也有半个月了吧。”
“咱们娘娘每天晚上都这样么?白天我进去伺候,娘娘那张脸,简直是恐怖。”
“本身就毁了容,这么长久地失眠下去,身体可怎么受得了?”
“谁说不是呢,但是太医来了也没法子,安神的药吃了一副又一副,一点都不见效啊。”
从殿内走出的宫女,手里拿着一面铜镜,走过来对着其他宫女说道:“娘娘也是绝望了,这不,命我把镜子都给撤了。”
众宫女感叹着,继续闲聊了几句,甚觉无趣,便散了。
古妠尔命宫女拿走镜子之后,伸出手慢慢摸着自己的脸颊,曾经细腻如蛋白的脸颊,此刻伤痕密布不说,未受伤的皮肤也因为长久地失眠而显得黯淡粗糙,手指划过,竟然好似摸到一张硬纸一样。
想要尖叫,想要哭泣,想要摔打东西,可是这些古妠尔都做不到,她没有力气去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皮肤一日不如一日地衰败下去,像一支即将凋零的花,飘落只是早晚的事情。
古妠尔放下手,慢慢合上眼睛,心中知道自己这一次是彻底完了。
御书房内,华罗虚焦急地把着脉,片刻之后,起身在容潋身上施以银针,只见他时而大喜而笑,时而摇头叹气,容潋身边的宫人都不知道御医此番为哪般,但都不言不语,静静地看着他施救。
华罗虚收回银针,将银针一根一根地放回医箱内,对着守卫的众人说道:“老臣不才,施以银针,已经微微消去了皇上身上的一些病症,众位好生伺候,皇上不日便可转醒。”说完便背上药箱离去。
众人散开,着手开始忙碌。
房间的床榻上,此时,容潋的睫毛微微动了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