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忘川府——
奈何在府外点上两盏红灯笼，今日的游魂格外的少，连同忘川府外的侍卫都消失了一半。她的目光穿过稀疏树影落在了我身上，脸色一僵，大步流星行了过来，口齿不清的问我：“大人你真的，回来了？”
我狐疑的看她：“往日我回来你都是欢天喜地的，怎么听你这话中意思，好似并不希望我回来？”
她红着脸低头小声嘀咕：“是不大想要司命回来，可大人的事情，属下也不能左右，大人你，真让人看不透……”
这家伙的话一字不差的传进我耳廓中，我略为惊讶道：“今日你好像有些奇怪。”
她怯怯抬头提醒道：“其实最奇怪的还不是属下，玉成……玉成她恐怕有些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毕竟如今整个冥界地府的人都晓得大人和帝尊……”
我仔细揣摩了她这句话，还是没有揣摩出个中心点来，这件事，又干玉成什么关系？
她蹑手蹑脚的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敬畏道：“大人……虽说这关乎大人的终身大事，属下们是不能多言的，但大人您，真的已经下定了决心要这样么。其实在冥界的这段时日，我们大家都清楚看在眼中，帝尊他对大人的情义，早已经超脱了普通朋友之间的情义了。大人您做此决定，是否有些果断了……”
我早已被她那几句摸不着北的话给弄糊涂了，回了大殿后正好撞见了玉成，旋身坐下自斟了杯茶，颇为惬意的看着面前这脸色青红不允的二人，道：“你们今日都是怎么了，我不过回来一趟，你们怎么将我的终身大事都给搬出来了。”
玉成看起来早便想开口了，可又像顾忌着什么，言语没有往常那样随意：“玉成以为，少奶奶和少爷的情分，少奶奶是绝不会因为一份书信就抛下少爷回来的。可……”
我如今才恍然顿悟，原来问题出现在书信之上，但书信是君池看的，我可是半个字都没瞧见。我转着只余下半盏茶的玉杯子，道：“唔，其实谛听给我的那份书信，是君池替我看的。也是他和我说，信上只是让我晚些来见谛听。”
玉成与奈何此时的面色遽然一变，皆是有些咂舌。玉成难以置信的看着我，期期艾艾：“那，那封书信，是少爷看的？”
我点头，摸了摸下巴思索道：“其实我也觉得奇怪来着，他看着那封书信足足有半个时辰，后来只和我提了一句，索性我觉得他不是什么任性的神仙，若信上真的有大事，定不会不告诉我。所以，便也没有多问。”
奈何皱了鼻头，心虚的缩了脑袋，而玉成则是半张着嘴，半晌儿没说出话来。我打量着她们的神色，正色道：“你们告诉我，那信上究竟写了什么，能让你们如此紧张？”
玉成苦着一张脸，像是个怀了一去不复还之心的壮士，白着容颜看我，声音颤抖：“那，那份书信，其实是谛听写给你的情书……”
“情书？”手中杯盏一个不稳啪的一声落在脚下，我干巴巴的保持着举杯子的东西，脑子中忽然滋生出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谛听给大人写了情书，若是大人答应与谛听在一起，今夜必然会回冥界一趟，起先我们都以为，大人是真的想好了要抛弃帝尊，和谛听在一起呢。哪里想到，那书信大人压根没瞧见，是帝尊他……”
“少爷也真是，明明瞧见了，还要少奶奶回来。”玉成拧着手帕咬牙的样子有些凶。
我瞧着府外的那盏红灯笼，有些颓废的叹息道：“他是想让我自己了结这件事情罢了。”
奈何关切道：“不如大人你现在趁着谛听还不知道你回来的时候，走吧，至少这样才不会令你们二人都处境尴尬。”
我摇头：“君池的想法是对的，我们不能这样一直纠缠下去。有些话，或许早就已经该说清楚了。”
“大人……”
这个时辰的冥界还尤为热闹，奈何桥头，今日的彼岸花是这几百年来开得最旺得的一次，他早在桥头等待，湛蓝色的袍子上沾着两片花瓣，甚是引目。
我走到他的身畔，停下脚步，淡淡道：“谛听，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他没转身，姿态孤高，同往日大不一样，手掌紧握负在身后，声音有些沧桑：“可否告诉我，这些年来，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
我垂首，别过目光叹了声，道：“谛听，你也知道这些年来，我一直将你当做弟弟看待。”
他忽然笑出了声，寂静的奈何桥上回荡着他的声音，苍凉空洞。“看来我猜对了，从你回到冥界的那一瞬间，我便在想，你会不会答应，若你不答应，为何要回来。若你答应，也不会在忘川府躲了那么久。直到见到了你，我才知道，自己这些年来的梦，全碎了。孟娴，你我在一起朝夕相处十万年了，我太了解你了。”
我晓得自己伤了他的心，可这也不是我所希望的，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成这个结果……“谛听，你，别这样。”
他挺直了脊背，风掀起他的衣袖，像是吹动一株杨柳，他抿唇扬起唇角，回身时抬起深邃的眸，道：“可否，给我一个理由，我也好死心。你我，你我同甘共苦了十万年，我想知道我输在了哪里？”
我咬住唇角，垂眸道：“谛听，我一直没有来得及告诉你，君池他，就是当年的孟素生。”
他身躯猛地一怔，抬手扣住我的肩膀，凝眉沉声道：“你说什么，他怎么可能是孟素生？”
我道：“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只是在我的心中，我早已认定他便是我的夫君。谛听，这是不争的事实啊。”
他目光中带些凶戾，我头次看到他眼中有这东西的存在，言语沉重的让人发慌：“我不信，孟素生他早已经魂飞魄散了，我是亲眼看着他魂飞……”言至此后，再无声音，我红着眼眶凝视他，抓住他的胳膊，无力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他松开扣在我肩膀上的那只手，垂袖神色慌乱，抿了抿唇道：“对不起孟娴，这些年我欺骗了你，你寻不到孟素生的转世，是因为当年我亲眼看着孟素生魂飞魄散，我怕你伤心，也怕你太过执着，自己毁了自己的仙根，所以才隐瞒到如今。”
我摇头松开了他的手，虚弱的后退了一步，“不会的，我亲眼见到的，也亲耳听过的，他就是素生，不会出错。”
谛听逼近我道：“孟娴，你该醒醒了，你告诉我，他可有亲口承认自己便是孟素生？捏造出来一些东西，对于他不是轻而易举么，他若真的是孟素生，又怎么会为了别的女人，让你碎了情魄！”
这些字眼清晰的传进耳中，似要将原本坚强的我给狠心捏碎，我无措的咬着牙：“不会的，我不会认错的，君池他不会欺骗我……”
他长叹了一声气，扶住我的身体，嗓音沙哑：“孟娴，我同你打个赌可好，若他真的是孟素生，我就甘心放手。若他不是孟素生，孟娴，你答应我，他若不是，你也不必留在他身边，回来吧，不要再那样折磨麻痹自己了，一个凡人，折磨了你一百多年，究竟值不值？”
我不记得我是如何糊里糊涂的答应下来的，彼时我心中唯有一个念头，君池不会骗我的，我的眼睛，也不会欺骗我，我该相信他，这一场豪赌，既是了结他的心，也是了结我的心。
轮回大殿，新来的少君颤巍巍的看着我道：“大人您，一定要小心啊，这轮回境若是跳了进去，便回不来了。”
眼前的那片缥缈云烟泛着浅浅紫光，这便是凡人轮回的轮回境了，三界之中，无论妖魔鬼怪，跳进去之后，都会转世为凡人，一入轮回，再也不能回头了。
奈何道：“大人真的要去试探帝尊么，奈何觉得，不管帝尊是不是孟素生，那些东西究竟是不是假的，至少帝尊对大人的情义是真的，真情实意。”
我怔怔的看着轮回境，木讷道：“奈何，有些事，你不懂，真相对于我，对于他都很重要。我相信他，所以我不怕自己会遭遇不测。但我欠下素生的又太多了，在还完这些之前，我不想再欠下别人的了。我怕，我没有那么多心力去还了。”
奈何点了点头，凄然道：“属下明白。”
少君手中的铜镜生了异像，他施法使铜镜安顿下来，拱手道：“司命，来了。”
奈何与少君相视一眼，转身消失在偌大的轮回殿中。
我缓步走近轮回境，拿捏好时辰，在他进殿的那瞬间，张臂从轮回境外纵身一跳……
“孟娴！”
坠下去的那瞬息，他拉住了我的手腕，虽只是半个身子坠落轮回境，但境中的戾气还是灼伤了身躯，红衣只在眨眼间便被鲜血染透。身子被他用力一扯旋回了他的怀中，他紧紧拥着我浑身是血的身体，敛眉紧张的捧起我的脸：“娴儿，娴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