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钰抬扇打断木须神君的话，咳了声道：“孟娴说的对，也好，总之那些事情也是无关紧要罢了，冥界看在君池帝尊的面子上，已经不计较天界尊神害我冥府重臣险些丧命的事情了，只不过今夜的事情，还希望木须神君替本君查清为好，孟娴是我冥府之人，自是容不得旁人污蔑。古月上神位处上古尊神是不假，可天规上曾有明文规定，在天界无所供职的神仙，是可择人间仙山自行修炼的，归位散仙一类，孟娴乃是冥界司命，若论及位分也不相上下，本君相信，阎君大人也不会容忍我冥界命官，受了旁人的委屈。”
“这是自然。”木须神君轻声同我道：“本神君势必会给你一个清白，这些时日，司命还是安心养伤，不要想些旁的。”
我迟钝了片刻，扯出了个迷茫的淡笑，“本司命想要拜托木须神君一件事情，这件事情，恐唯有神君能做了。”
他正色道：“孟姑娘请说。”
“昔日我曾赠给他一样物件，那物件固然不值分文，但却是孟娴的心血，当下他不要了，我想请木须神君同他替我讨回来。就当做，是物归原主，还有……”我伸手幻化出两截碎镯，用绣了花的手帕包裹甚好，“等过些时日，再替我将这个东西，还给他，自然也是物归原主。”
木须神君颦眉目光深邃，低沉道：“孟姑娘这是想和帝尊一刀两断么？”
我避开他的目光，“此乃，天命。”
终有一日，他给予我的一切，都会被老天完完整整的还回去，这便是孟婆的宿命。
我记得木须神君接过镯子离开的时候，背影甚是失落，届时忘川府的彼岸花如火如荼，美艳无比。
沉钰遣退众人后与我说了一大窝子的掏心话，可我什么都没有记住唯独记住了一句话，勿要重蹈孟婆的覆辙。
素来尤爱多管闲事的谛听并不晓得我受伤的事情，沉钰为人谨慎，晓得谛听容易冲动，向来看不惯我受欺负，若知道这件事说不准又要闹着去人间和他决斗。我闭关了两日，他便时常在我门前徘徊，蓦然开门，他正翘着二郎腿，半躺着在我门前台阶上看梧桐树，嘴中衔了缕彼岸花的叶子，漫漫无心道：“你说你没事闭什么关呢，这大好的时光，若是能同本大爷一起去听听小曲儿，该是多么惬意的一件事。”
我无奈蹲下身子，道：“假若你师父不是冥王，我猜你很难活着走出戏楼子。”
他直起脊背，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怎么可能，以本大爷这英俊的美貌，他们巴不得天天见到本大爷呢，如何，有没有考虑好，何时嫁给本大爷呢？”
我一巴掌拍他头上，伸手从他嘴中薅掉叶子，警告他道：“不许胡思乱想，不然你就等着见鬼吧！”
他浑身打了个哆嗦，见我离开便也追了上来，继续同我碎碎念，“其实呢，你嫁给我真的不会吃亏，我师父说了，过几年也给我安排个上君做做，到时候你就是上君夫人了，你想啊，上君夫人这名头多风光啊。”
我负手含笑道：“前些年十殿的上君夫人还给我送过金银要贿赂我，你当我傻啊，上君夫人的位分，比得上掌管冥界十万阴兵的司命大人么？”
他想了会儿，恍然道：“也是啊，即便是上君夫人也要来看您的臭脸色。”嘀嘀咕咕了许久，两手猛然合击，道：“这样，我去和我师父说说，给你弄个上君当当，我做你夫人。”
我瞪了他一眼，摇头道：“没兴趣。”
忘川之上，奈何正看管着众人给亡魂送汤，我拾阶上桥，桥上的侍女们俯身拜了拜道：“恭迎孟大人。”
我嗯了声，心情大好的同桥下双腿打颤的谛听道：“本司命如今要巡视公务了，你就自己去听小曲儿，顺便找你的倾国倾城妹妹。”
他脸上一红，哽哽咽咽道：“孟娴我，我不是，我和他们没有关系，我就是上次酒喝多了，有些胡言乱语，哎，你可不要真的当真了啊。”
我潇洒扬袖离开，独留他一人在桥下，奈何前来迎我，俯身行了个礼道：“这几日的亡魂倒还算老实，喝的都甚是爽快，为非作歹的也少，只不过属下担心的是，黑白无常在人间寻找那几个已经成了气候的魂魄尚且还没消息，若是再等些时日，属下害怕，危及一时。”
我不慌不慢的抬袖拂过孟婆汤，歇起一缕清香，“不会的，只不过才一年罢了，过几日我再亲自去人间捉拿，到时候即便以多欺少，也能将他们给拎回来。”
“大人还要去人间？”她言语中泛起层层波澜，我惬意道：“你放心，本大人去人间也不过是为了处理公务罢了，不会去做旁的事情，再说，即便我想做，他也未必会愿意见我。本大人又何必，去讨这个嫌呢？”
奈何颔首叹息道：“看来大人是想通了。”
我拍了拍手，巡视了眼四周，道：“玉成那丫头去哪里了？”
奈何亦是四处看了看道：“大人闭关的时候，木须神君来过一次，估计是将玉成给带去人间了。玉成那丫头太过玩性不改了，让她趁着三个月的时光，好好玩一玩也好。”
我点了点头，十分赞同她的话，挥了挥袖子道：“等会儿命人将折子送到忘川府，我这几日无事可做，便将这些棘手的事情给顺带处理个遍。”
奈何应道：“好。”
人间如今怎么样，诚然已经不干我的事情了，我将案前的折子展开，拾起朱笔一字一句皆是看的仔细，提笔在折子上写下两行朱笔字，如今细致的看，恐怕这些折子便要耗上三天三夜的时间。
木须神君送了书信过来，信上说，他已经在着手调查当年的事情，准备同我这桩事情一起同他道个明白，因着那一夜木须与他皆不在场，谁也不晓得那夜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当下只能听古月的片面之说，他知道我未必会愿意将那夜的事情给说出来，便也多做了手准备，正巧当年的事情灵息也晓得些许，木须神君便想着，先去找子梨上神将灵息给要回来。
其实事实如何，我已经不在意了，有时候不是忘不掉一个人，而是自己的心，不愿意做到心如止水。如今我的心，已经空了，无欲，也无求。
我从来没有感觉过冥界的时日过得如此慢，须臾两日时光，倒像是等了两年，这两日中，我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喝茶，看书。
木须说一定会给我个交代，可我要的，却不是所谓的交代……也许我要的只是他的一句：相信。
“本君还以为这几日闭关之后，你会放下些什么，但本君终究是高估你了，你将自己埋首案牍前，难道就能掩盖住你此时的心情么？”沉钰这是在我闭关后第一次来寻我，冥界的鬼魂多了，轮回殿那边便更是繁忙了，他能抽空过来与我品茶已实属不易。
我合上一份折子，嗤笑道：“果然还是你最懂我，奈何与谛听都没有察觉出来的事情，放在你眼前，倒甚是清明。”
“本君听沉玥说过，感情一事，拿得起，放不下。凡人尚有痴缠缱倦，三生三世，何况咱们这种修炼了千万年的老神仙呢。”他抬起茶盏抿了口茶，抬起清澈的眸道：“司药说你暂且会因为情魄的损伤而忘记一些事情，不过日后都是可以补回来的。当日你的情魄放不下那凡人私自离体，在人间滞留了那么久，已经是虚弱不堪。神仙的魂魄向来不大好修养，加之你那在人间的劫数未果，历劫失败，自是要将前生的劫数加倍报应在这辈子。想当年你那忘川府的老人家不就如此，为了救人连青春美貌都不要了，修为散尽成了一个老人家，后来还是在天劫中陨落了。本君总想着那些事情你也知道的一清二楚，这么多年也没有忍心将她拿出来鞭策你。”
我无奈笑道，“其实有些事情，纵然是你日日拿出来鞭策敲打我，我也未必会放下。倒还是不如等我自己什么时候悟出个所以然了，再学着，将那些抛之脑后。”
他摇着扇子轻笑，“也好，倒是本君多虑了，来，本君再陪你喝会子茶，轮回殿那里的小鬼还等着本君回去做主送他们投胎呢。”
端起杯子淡然莞尔，我低头轻抿了一口茶水，以往品茶只能嗅其芳香，而如今却有丝丝苦涩蔓延喉头。
我忘记过什么，如今还未知晓，但我还记得凡间的孟素生，还记得他当初给我的诺言，等他三百年。浅黄的灯笼上瞄着初春盛开的桃花，栩栩如生，恍若风一吹，便要将桃花给吹散了。
奈何不知何时来到了我的身后，看了眼悬在我眼前的灯笼，凝重道：“大人又在想以前的事情。”
我抬指搭在花料描出的花瓣上，“这几日，我总是想，若是能将那些痛苦的时光，都给忘掉，而不是将那些我本该铭记的时光给忘掉，多好。至少，他曾经给我留下过很多快乐。”
“快乐与痛苦，如今又与大人而言，有何区别，若有一日，大人忘却的痛苦又重回记忆，奈何觉得，与其这般再承受一次，倒不如从未忘记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