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雨来的总是这般突然，一夜之间，花落遍地，屋檐下还滴着雨水，我起的早便掌了盏灯在楼下看凡人的诗集，玉成顶着两只黑眼眶精神尚好的同我道：“大人果然是料事如神，早便想到了她会以腿脚不方便的借口留帝尊在房间中，我昨儿夜里过去的时候，她整张脸都白了，帝尊大人晓得大人的用意，便趁势寻了借口离开，于是她就一个人黯然伤神在窗前看了整夜风吹竹叶。”
我淡然道：“那你岂不是陪着她站了整夜？”
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靠近我低声道：“玉成是大人的人，才不会那么笨的伺候她呢，不过是她站着，我就陪她坐了一晚上，现在腿脚都麻了。”
我轻笑出声，耳畔有人缓步下楼的沉重步伐，我侧身同玉成浅浅道：“做的好。”
美人儿今日起得早，亦是挂着两只黑眼眶下了楼，见我在楼下便放慢了步伐，清凌凌的眼睛中冰冷彻骨，但却逢上了进门而来的君池和木须，不得不扯出个大度的笑色。
“孟姑娘今日起的可真是早啊。”木须神君笑意盎然的随在他家帝尊身后，昂头看了眼古月，“呦，今儿个你们是怎么回事，都起的如此早？”
我握着册子淡淡道：“一早的雨下的太大，扰了休息，就趁着天未亮起来看书。木须神君倒像是一夜未归。”
木须神君悄然瞥了眼他家尊上那张沉着的老脸，咳了声道：“帝尊昨夜失眠，小神就同帝尊出门转了转。”
“原来是失眠啊。”我轻飘飘的重复了句，那尚且在半截楼上的美人儿迈着小步子下楼，行至他身畔关切道：“可是最近太过劳累了？”
玉手差些距离便搭上了他的广袖，玉成格外有本事挤进了二人之间，二话没说便扶住了君池的胳膊恭敬道：“帝尊累了那奴婢就扶帝尊过去歇息。”
那厢被玉成这一搀扶倒是蹙了蹙眉头，玉成将他拖到了我身畔坐下，提了茶壶给他斟茶，嘴甜道：“我家大人说了，帝尊最喜欢喝这种茶水，要用早晨的露水冲泡才合帝尊胃口，帝尊尝尝。”
彼时我握着书卷不抬头便能晓得君池的目光多灼热，茶香溢入鼻息，木须神君在那劳子故意扯古月说话，玉成往我身边挪了挪，着急小声道：“大人，人我都给你抢过来了，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一口茶水呛进了嗓门中，吃惊抬头看她，她扯了扯我的袖子不敢太光明正大，只好朝着我挤眉弄眼，我自始至终都没瞧出来她欲要同我说什么，搭在桌案上的那只手背倏然一暖，我怔了怔，不敢回头。
“你家大人害羞，不明白你的意思，本帝来便好。”
玉成那厢欢快的点了点头，转身便十分没良心的将我一人晾在了君池面前。我虽一直再提醒自己心如止水，可却无法真正做到，脸红的想要抽出手，他感应到我的挣扎，便握得更紧些，沉声道：“本帝以为，你会生本帝的气，昨夜，是本帝不好。”
我梗了梗，不晓得如何回他的话才好，索性便红着脸继续装沉默。
“你现在可还在生气？”他拧紧了眉心，清眸似水，我虚掩了唇咳了声，正色道：“我……”话至嘴边，又忘却了该说些什么，“你……”对上他那双清澈的眸子时，我心尖猛然一颤，极快的避开他的眸光，抽出手握在胸口。
木须神君那厢挑眉看我，对面的姑娘早已沉不住气，转身朝着这边关切的看了过来。这等大好时机，若是不让她失望一番，岂不是太吃亏了。我本是握在胸口前的手复又搭回了君池手中，君池僵了僵，余光瞥见了旁侧光景，大约也明白了些什么，我脸红的咳了声，继续做戏道：“你最近失眠，便不要太过操劳旁事，我房中尚且还有凝神的香料，等会儿让玉成送去你屋中一些。还有，昨夜，你本是答应了我，要陪我去长安街看花灯的，不过既有要事耽搁着，就不……”
他拢紧我的手，目光柔和，轻声道：“昨夜是本帝失信于你，今夜，补回来。”
我真没有想到他会应我的话，几步开外的红衣姑娘眼角冉冉升起些许潮湿，神色呆滞。我咬住唇角，纠结了半晌儿答不答应，但有人先我一步的接了话，雀跃道：“好啊，不过也多亏了昨日没去，这上巳节的花灯最怕风吹雨淋了，昨夜那雨势颇大，估摸即便去了也看不成，倒不如今日，今日的雨估摸下午便会停了，晚上出去正好可以放莲花灯，我已经好久都没有去放莲花灯了。”
“玉成……”我低声开口，偏着头躲避他，生气道：“今晚你不许去！”
玉成满脸失望，啊了一声后委屈的看向君池，“少爷……”
君池弯起唇角，柔声道：“少奶奶不带你去，少爷带你去。”
远处那女子已是满脸青紫一片，呆滞良久后踉跄了半步，失魂落魄般仓皇离去。
我见目的已是达到，便抽手理了理广袖，清冷的站起身，同玉成道：“我累了，先上去休息了。”
“大人您不是刚刚才起来么？”玉成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睛，拧着眉头看我。我放下手中的书册子，轻描淡写：“是啊，最近有些乏了，不要让谛听过去扰我，午间的饭菜，便不必送了。”
“可是大人……”
“娴儿。”他起身广袖流云，沉下嗓音，良久才继续道：“你可还是在怪我？”
我低下头，嗤笑一声，“没有，孟娴怎敢怨帝尊大人。”昂起头轻叹一声，我轻声道：“也许，从一开始都只不过是孟娴的一厢情愿罢了，可即使如此，我又不愿意轻易放开，也许正如帝尊所说，命中注定……”
他未再说话，木须神君笑吟吟的行至了他身畔，安抚道：“既然孟姑娘想休息，那便让她好好休息一日，正巧，近来上巳节的灯会已是格外热闹，孟姑娘养足了精神，晚上才有心思去看花灯。”
看花灯不过是个借口罢了，昨儿没看成，我便已经打算放弃，谁料到他竟然会忽然这般说，当时碍于古月在场，我竟也没有拒绝，虽说是逢场作戏，可这又何曾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呢，木须说的对，我这般生气，便是因为在乎他，若不在乎他，我又何必因着他抱了别人而闷闷不乐，何苦因着他有个心上人而难受呢。
脚下的木阶步步沉重，我已没有了旁的心思，为何刚才那场，明明是我赢了，可为什么心中还是那样不好受呢。古月说过，四海八荒想要攀上帝尊做帝妃的何止一二，帝尊不好女色，更未与什么莺莺燕燕有过关系，三十多万岁仍未娶妻，甚至太清境连个金屋藏娇的美人儿都没有，可但他对古月极好，便足以证明，古月多少在他的心中，是有些地位的。
我木讷的推开门，厢房内有淡香扑鼻，我合上门靠着门框思量了许久，终究还是没有想到什么东西，倒是胸口中越发疼痛难忍，我向来没有什么身体上的隐疾，昨夜吐了血多半也是因着太过伤心，算了算如今的时辰，不晓得睡一觉会不会好些。
同往常一般在房间内下了结界，我安心的睡下，驱散脑子中一切念想，合上了眼睛。可却没有想到，这一睡，便是一整日……
玉成踏着星辰余光前来唤我，我揉了揉额角，浅浅有苏醒的意识，撤下屋内的结界。玉成一进门便欢喜道：“帝尊一早儿便答应了大人要去看花灯，大人怎么这个时辰还没有苏醒，我还以为大人是忘记了这件事情呢。”
我理好衣衫看了眼窗外，“是啊，我以前都不嗜睡的，最近是怎么了。”
玉成替我梳着发髻，道：“可能是大人这几日捉拿冥界魂魄太累了，或许等回到冥界便好了。”
我握住一枚银簪，“回冥界……”玉成点头道：“是啊，那里才是大人的家啊。”
我轻笑，她巧手给我梳了个好看的发髻，又择了几枚珠花，取了枚玉簪插进发间。替我理了理背后的长发道：“说来也是奇怪，今日古月上神被气走之后，就在厢房内再也没有出来过，晚饭的时候木须神君去见过一次，说是上神不在厢房内，我还以为她是出走了呢，可不一会儿就有人来客栈中送信，说是古月姑娘被一大户人家的夫人请去作画了，今夜恐是回不来了，让同行不必等了。大人你说她这又是玩什么把戏，怎么会心甘情愿的将帝尊他……”
“玉成，谛听呢？”我紧了紧眉头，不愿再去想这件事情，恍然想起了今日倒是未见到谛听，有他的地方便不会安宁下来，这般清静，倒着实是稀奇。
玉成恍然，惊道：“对了，昨夜谛听大人在门外胡言乱语的时候，被，被帝尊大人听见了……木须神君说谛听大人冲撞了帝尊，昨儿夜里便被罚去抄书了。”
谛听被罚也好，至少能让他安静下来几日。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眉眼轮廓，都似曾相识，挽着与当年相似的发髻，描着与当年一般的妆容，好似又回到了做凡人的那些年。做凡人的时候我事事避讳，所以才总爱着素衣，如今做了神仙，倒是再也没有穿过白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