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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12岁

1.处女作

范:12岁那年似乎是你生命中的第一个转折点。

杨:我12岁那年刚刚上完小学六年级,“文革”爆发了。我还赶上了最后一拨到北京大串联,从包头到大同,走了三天三夜。后来坐火车到了北京,我们住在北京大学的教室里面,地上铺的稻草。

范:我太小了,没赶上大串联。

杨:我们一起去串联的大都是初中生,有的还是初三的,比我大许多,他们都帮着我。我这个小不点一上去就先被塞到三人座的座底下了,但暖气太烫,不一会儿就出汗了,渴死了,我就爬出来找水喝,到厕所喝那种洗手的水。回来后同学把我塞到了行李架上,躺了不久,列车员过来了,又把我弄下来了,害怕把行李架压塌了。

范:到北京都做了什么?

杨:没什么,买了一个日记本,牛皮纸的,我在皮上写了几个艺术字,然后就虔诚地去抄大字报。想想特别傻,又特别真诚。

范:你在12岁那年去了包头,做了你一生中第一件最重要的事,就是画出了你一生中的第一幅油画——处女作。

杨:那天我和几个小伙伴一起,骑着自行车跑了四十多里山路,骑到了包头市里。我第一次看到比真人还大的毛主席画像,彩色的。当时在公路边搭了一个大架子,有人站在梯子上正往画面上刷漆。那是一张很大的画,我一下子被迷住了,他们的一举一动太有意思了,那些颜色真是太美了。

范:感觉这么强烈?

杨:太强烈了,太吸引我了。我非常羡慕他们,我觉得画画的人真了不起。

范:人与人真是不同,我当时也看到了那些领袖像,我就是感觉毛主席太伟大了,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颜色。

杨:我真是被那些颜色迷住了。我瞪大了眼睛,就那么仰着头看,一直看到了太阳落山。他们用颜料大手大脚的,一管颜料还没用完,随手就扔了。你知道,那时候颜料多珍贵啊,我就好像发现了宝贝似的,把没用完的颜料管捡起来。拿回家后,我把它们挨个掰开,搜刮里面剩下的每一点颜料。

范:你这一次行程,用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就像一个朝圣者找到了生命的中心,那就是热爱绘画。

杨:回到家里后我就开始画油画了。那时已经快到冬天了,挺冷的,屋里很暗。我拿了一个硬纸板,在上面涂了一层糨糊,然后就照着艾中信的书《怎样画油画》里面写的步骤起稿,涂颜色。我非常兴奋,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范:你的处女作竟是用别人不用的颜料画出来的。

杨:也不完全是,我也有一点小小的发明。我捡的颜料中没有白颜色,怎么办呢?我想,油彩肯定是用油调出来的,于是我就用家里的豆油来调立德粉,自制出了白色的油彩。

范:天哪,豆油当时那么少,那么珍贵。你肯定是背着你父母干的。

杨:没办法啊,我要画油画啊,这太重要了,我也就顾不上那些了。我画了一个内蒙古农村小女孩的头像。画的时候我兴奋极了,第一次体验到怎么在一堆颜色中涂抹出形象与色彩来,太迷人了。这个处女作诞生后,我高兴坏了。可那幅画的画面总是湿乎乎的,好像永远也干不了,原来是豆油在捣乱。但我不在乎,挺得意的,我画油画了!

范:没想到你绘画生涯的起点竟是这样。

杨:我也没想到。我现在回想这些还是觉得挺美好的,很感动。你想想,假如“文革”期间不画画,那我还能干什么?家里成分不好,全国都停课了,学也不上了,我能干什么?

范:在“文革”前后,你最喜欢读的书有哪些?

杨:有《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高尔基的《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三部曲,还喜欢读《青春之歌》《铁道游击队》,等等,大量类似的书,这些书中有一种理想主义。

范:这些书我也读过,也很喜欢。这些书给我一生留下了一个美好的东西,那就是追求美好,尽管我对美好的内涵有了新的认识。

杨:它们是叫人向上的,让人为善的,特别是讲要为人民大众服务,甚至包括艰苦奋斗。

范:扬弃那些阶级斗争的理论,无论如何,爱人是人生的基本要求。现在想想看,我们从小生活那么苦,要是没有理想,要是不奋斗的话,这一辈子就全被毁了。

杨:想想自己从小就不停地画,其实也是奋斗。但在我们之后出生的孩子就没有我们那个时代的理想了。我们之前的长辈他们有,但在成年的时候被损害得太厉害了,它一旦破灭,就彻底破灭了。我们当时还是懵懵懂懂,后来遇到了改革开放,还追求理想,但内容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范:“文革”对于我们国家和民族来说是一场浩劫,但它却给了你一个机会,尽情地画画。

杨:你说,我爷爷是富农,我大爷爷是地主,我连红卫兵都入不了,更不要说入团了,怎么办?但我会画画,于是学校里出墙报,老师就把任务交给了我。我们学校有好多面墙,一面墙上一块大墙报,我就用黄、红、蓝色的粉笔,把墙报的边勾了,画上什么主题,我特高兴弄这些事。几个同学帮着弄点别的,我主要负责画画,写字是他们的事。

范:你们学校真大胆,那个时候也敢让你画。

杨:学校也找不到一个人像我这么能画。后来,甚至要我画毛主席像。我去画的那个院子很大,一面大墙。他们搭好了架子,买好油彩,我就画了毛泽东举手的侧面画像,就是表现毛主席指引我前进的那张。

范:那张画我看过,全国各地哪儿都有,连邮票上都有。

杨:我是照着当时的宣传画画的,先在宣传画上打上格,然后放大,最后就画成了。那时刚刚恢复上课,应该是1968年。学校也军管了,在我们那里住了一个班的军人。我画完以后,“军宣队”(人民解放军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就早晚两头,每天都排着队,站在画像前,向毛主席早请示、晚汇报。

范:你胆子真大!要是画坏了领袖像,那就是现行反革命分子啊。

杨:那倒也是,但我肯定能画像了,我有这个信心。老师们肯定也是审查了之后才让我画的。画完那个后,我在公社大礼堂又画了一幅主席像。那个礼堂很大,差不多是在二楼上面搭一个架子,很高,站上去头晕,风一吹还有点吓人。许多人看着我画,其中还有我爸爸和他的同事,他们正好来公社开会。他们说:“那是你儿子啊?”我爸爸挺得意地说:“是啊,你看他画得还挺像的。”

范:那时会画画的同学还真挺吃香的,到处都需要画革命宣传画。

杨:当时我特别忙,一个是要我抽时间画大批判专栏。比如说批判谁谁谁啊,画一批,然后贴满墙。人民公社等单位也要我去画。再一个就是画毛主席像,学写美术字,比如说“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等这些大字,一写就是一面墙。

2.跟民间艺人学艺

范:“文革”还给你带来了另外一个机会,就是你可以跟着民间艺人学画画了。

杨:是啊。不上课了,就画画呗。我们农村有人结婚或者盖了新房子,都要美化一下。新房的墙上要画墙围子,先画一个边,里面画个池子,池子里面画些古装戏,画鸳鸯,画荷花等。画这些画的民间匠人,是那时我在农村里能看到的最好的画工。他们生活得也不错,走村串巷,有时村子里来了两个高手,村东来一个,村西来一个,两个人叫板。这些都是非常美好的回忆。

范:可以想象,这也让你入迷。

杨:怎么能不迷哪,那么美丽的图案和色彩。我放学回家就对家里人说,我去割猪草啦。我先跑到别人家去看画墙围子,心想,先看一会儿,但看着看着就忘记了时间。天黑了,人家不画了,我才想起回家,一根猪草也没有割回来,结果被打了一顿。但怎么打也挡不住我,我还是要去看。后来,有的师傅一看我站在那儿不走了,就引诱我说:“怎么样,当我学徒吧,跟我走。”我说:“好啊。”但是不可能。

范:但你后来还是走了。

杨:那是因为“文革”来了,我爸说这儿也乱了,没学上了,就让我去了,结果我就跟了一个师傅走了。我跟着这位民间艺人学习民间艺术,我画过古装戏、孔雀、牡丹、龙凤呈祥,还有老虎下山这些东西,挺有趣的。还有什么万字边、工字边,等等,我也都很熟悉。我还学了很多调胶涂彩的民间技术,成熟手了。但后来还是被父母给叫回来了,不让学了。

范:幸好叫你回来了,要不然中国就多了一个画匠,少了一个油画家。不过,你学的这些民间艺术,最后也表现在你油画的中国元素上了。

杨:但当时的诱惑还是蛮大的。因为学那个很吃香,走家串巷,去哪家哪家都好好地招待你。他们觉得你是手艺人,把你伺候好了,你就能把手艺活给做好了。他们给你烙油饼啊,炒鸡蛋啊,还弄点小酒。我身上也常有零花钱,因为画完了他们总会给点钱嘛。所以虽然我跟着师傅学的时间不长,但我会画了。我画了很多墙围子,在我们邻村上下成了小名人,好多家都请我去画。

范:这让你树立了自信心。

杨:挺自信的。别人也觉得我很能画。开始是给亲戚家画,画墙围子,还有炕上不是还有炕单嘛,那时没有塑料布,我们就用帆布,在上面刷上油,刷上绿底子或者红底子,再画上什么花花鸟鸟的。还有柜子,柜子上面有两个盒子也要画。墙上要挂玻璃画,玻璃画要反着画。我画的时候特别着迷,天黑了都不知道,屋子里的灯泡也就15瓦,但我一点也不在乎。有时画完了一个炕围子,村里面很多人都抢着要你去他们家画。我画得很不错,把那些老匠人都挤下去了,还挣了一些钱。

范:那时候挣点钱太难了。我们蔬菜生产队算是不错的,但菜农干一天活,十几个小时,也就只能挣上一块钱。

杨:回想起来也是太奇怪了,那时我画画并不是想着怎么挣钱,就是喜欢画。我赚了点钱,我爸的同事就跟他说,你儿子搞投机倒把了。我爸说,这个也算投机倒把啊,我也没让他去做。

范:我们家的自留地种了点辣椒、大蒜,当时都属于走资本主义道路。

杨:其实他们不了解我。我画画不是为了挣钱,光是赚钱满足不了我。几年后我到了工厂,有一次我妈妈去了我们单位,别人就跟她说,你这个儿子太奇怪了,别人评职称为了升一级都能打破头,但你儿子不理不睬的,只给他升了半级,他也不在乎。我刚进工厂时一个月的工资是18.5元,后来升到22元、34元,我还省下钱给弟弟们上学用。回去见爷爷奶奶,我把兜里的钱全都掏出给他们,没觉得有什么,应该的啊。我吃饭也很省,一直到现在。

范:那时一块钱、升一级都是天大的事,你居然不在意。看来,上天真的把绘画的热情放在了你心里,使你对绘画的热爱远远超过了爱金钱、权力和名望。

杨:现在想想真是这样,就是当一个人把心思放在了他着迷的事情里面,其他的就都不重要了。有两个事影响了我对金钱的态度,第一个可能是小的时候就挣了钱,反而对钱没有那么迷恋;第二个就是过去一直是工资制度,就连1978年考上中央美院,因为我已经上了七年班,可以带着工资上学,所以我很感恩。

范:你过去对金钱、对物质的东西不太在乎。现在呢?名牌服装、名表、名车,还有豪宅,对你有没有什么吸引力?

杨:虽然看过那些东西,但没有迷恋过。出国时偶尔遇到了买一件,也没有什么强烈的感觉。这可能跟教育、跟人的性格和追求有关系,我不是说我有多高的觉悟,但那些东西对我确实没有那么大的诱惑力,它们也不能给我带来强烈的、持久的幸福感。就像刚学车会着迷几天,但之后就不行了,好长时间都在开一辆桑塔纳,再好的车也不当一回事。他们都说我有问题,没什么特别的兴趣。但要是到了国外看博物馆,买画册,买油画材料,我就来精神了,要买一大堆。

范:看来你真是为绘画而生。你不但爱画画,还有画画的信心和胆量,这也是赐给你的恩典。我中学老师就有能画领袖像的,画得特别好,但是画的时候手都哆嗦了,生怕哪一笔画不好就被打成反革命。

杨:我不怕,我有信心,我相信我能画好。虽然最初这么画画成了野路子,但是培养了信心和驾驭能力。另外就是手听使唤了。

范:还有就是你受到了鼓励。

杨:对,特别是被鼓励、被称赞,这个太重要了。

范:我当时最兴奋的是写的作文被老师当成了范文,这让我树立了信心——我能写。在小时候被老师和父母鼓励,这对于孩子的成长非常重要。

杨:人是需要被鼓励的,一个人需要别人肯定他的优点,通过鼓励,他慢慢就发现自己的长处了。没有一个人是完人,肯定都有弱点和不足,但只要你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优点,你在人生中、在整个社会中,就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范:我从小就遇到了许多好老师,他们特别喜欢我。再加上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农民,这大大地激发了我要争气、好好读书的决心。

杨:其实人生有时就像小孩系钮扣,第一个钮扣系错了,之后怎么系都系不对。现在回头看,在我小的时候,几个东西我非常感恩:第一个就是虽然贫穷,但是家庭特别地亲密,很温暖,一大家族的人在一起生活得很和谐。再一个就是劳动,我儿子第一次到地里看到牛和羊,他就说:“爸爸,爸爸,这么多撅着屁股的动物!”他没亲眼见过这些。不像我们,一出生就活在大自然中。

范:所以我看你的风景画就觉得特别有味道。

杨:现在想想这些东西都是扎在我们骨子里了。那时的民风是淳朴的,靠着勤劳,靠着和自然的关联,然后生活。中国传统的、古老的东西,在农村保留得最完整。

范:今天看见你画的《孔子》,我觉得就有这个东西。张岱年先生用八个字概括了中华精神,就是“自强不息,厚德载物”。

杨:中国人要不是有这种精神,也不能一直延续到今天。

范:说远了。我1972年毕业,初中和高中一起上的,当时的学制是四年。

杨:我是1968年复课,到了1969年就毕业了,就没正经上过中学。毕业后就是返乡。

范:你是“下乡知识青年”。但我是农业户口,连下乡的资格也没有,当时叫作“还乡知识青年”,得一辈子“修理地球”。不像你们下乡青年,还有抽回城里当工人的希望。

杨:但我也是在农村长大的,又回到了农村。

范:啊?

杨:我回到农村的民办学校教书,教了一段时间五年级的语文,也教他们美术。最主要的是参加了一个文艺宣传队。我们用蒙古族歌曲的调子演八大革命样板戏的折子戏,我还演过杨子荣哪。除了那以外,我主要是画布景,化妆。想想特好玩,我们文艺队外出演出,由于我长得比较老,老师跟我在一起,老乡居然还先给我递烟。后来有一次跟老师闹脾气,我就不给主角化妆。

范:没想到你也有不愿意画画的时候。

3.最痛苦的时期

范:1971年你就进了工厂,在农村怎么待那么短?

杨:1971年我们那里恢复高中了,我刚要上学,我爸跟我说这儿有一个机会你可以上班了。那个时候也不懂,就去上班了。我后来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时陈伯达要求把内蒙古1969年到1970年的下乡青年,凡是城市户口的都要给找工作,后来这被说成是“陈伯达的错误路线”。我正好赶上他的错误路线,上了班,并且被分配到铁路单位工作,铁路工是当时所有工种里面工资待遇最高、福利最好的。

范:你的点儿真好,陈伯达不久就被打倒了。

杨:我进工厂成了一个车辆钳工,车钳工是客车车辆段各个工种中最高级的,属于重中之重。我在工厂待了四年:三年学徒,一年出徒。

上班后由于我个子相对高些,长得比较老成,就干很重的体力活,一个礼拜工作六天,有时礼拜天还要加班。我们修火车底下车轮子的转向架,轴头的轴箱抬上抬下,那个钢轴承很粗,两百四十多公斤。我每天都要挑好几挑子的汽油,洗轴承里面的油。然后用大锅蒸干净了,再抹上黄油,组装好了再放进去。整天弄得身上全是油,听到的都是噪音。我有一双翻毛皮鞋,穿上后两个月就变得像个船一样。真是累死人了。

范:我1972年还乡当农民,17岁,成天干农活,累死了,晚上有时都上不去炕。特别羡慕当了工人的同学。

杨:那时周围的人对我也是羡慕得不得了,说我吃皇粮,但我自己痛苦不堪,从1971年到1974年那几年,是我人生最痛苦的时期。我跟爸妈说,最幸福的是农民。我喜欢农村,农民到了地里,又是蝴蝶,又是鸟叫,蓝天白云,大家在地里干活,非常自在。而我的整个工作和工作环境都是违反人性的,成天就是噪音、油污和机器,很痛苦。

范:我那时连听到机器声的痛苦都享受不到,最痛苦的是看不到前途,一辈子就得种地。

杨:还有就是工厂要求你进步,但你只关心画画。你在那儿画画有个最大的压力,有人说你走“白专”道路,不关心政治,成天躲在一边画画。

范:那时凡是心思花在技术上、专业能力强的人,都是走“白专”道路。农村这点倒是不错,成天干活晒得黑乎乎的,没有人批判你“白专”。

杨:虽然谁也没有真正批判过我,但是工人和单位的领导有时候说话会点一下这个问题。而对于我来说,最不愿意干的就是与画画无关的事。工作时无法画画,业余画画又要承受无形的压力,这让我特别苦闷。但是怪了,越是那样不顺利,我倒越想画画了。

范:没有名正言顺画画的时候吗?

杨:还好,后来有了。工厂里面一有宣传任务就把我抽出来画画,我就画很多速写给报社投稿,《呼和浩特铁路报》经常登我的画。工厂领导也很愿意我做这些事。工厂里要美化车间,过年了老师傅要美化家里,都会请我画画。只要能画画,我就感到特别幸福。

范:我当时是写文章,投稿到丹东日报社。报纸上一登,生产队队长可高兴了,他就让我多写报道,这样我有时就不用下地干农活了。

杨:我的作品发表多了,就引起了领导的注意。呼和浩特铁路局文化宫主任,加上工会的副主任,带上搞摄影的宣传干事下到我们车辆段,特意来找我。他认准了我有画画特长,就鼓励我以后多投稿,多画。我们车辆段的书记特别喜欢文体,养了个球队,听到铁路局要调我到那里去工作,他就拦着我不放,一拦就是两年。大年三十我爸和我去他家里拜访,他说:“放了?除非我不干了。”我听到后哭了一整天。

范:哈哈,想象不出你哭的样子。

杨:遗憾啊,没有人拍照下来。现在想起来也有益处,就是它憋着你,让你干不了你想干的事,于是你就抓住一切机会干你想干的事。上班的时候,就盼着中午休息的那一个小时能画一会儿画。一到午休时间,赶紧打上饭,几口吃完了,就立即拿着一个烂本子在那儿画速写。

范:你有个朋友回忆说,有时你为了抓紧时间画画,就让别人帮你去买饭,省去排队的时间。你画完了才回来匆忙吃饭。

4.两本禁书

杨:我喜欢画画,这被刘老师发现了。刘老师是内蒙古师范学院的大学生,毕业后被分配到包头做老师,不知道为什么,被打成了“反革命”,在我们那里扫地、扫厕所,大家都叫他刘师傅。他看到一个小伙子画画,就抑制不住兴奋来帮助我。他有一本很棒的伦勃朗的画集,苏联出版的,用亚麻纸包的皮,很精美。中央美院老院长吴作人先生还写了中文版的序言。还有一本书也是苏联人编的,《达·芬奇传》,不太厚,书里面详细介绍了达·芬奇的素描和油画,还有几张达·芬奇主要作品的彩色插图,太美了。刘师傅把两本书都偷偷借给了我看。

范:这书都是禁书啊。

杨:是啊,那时这种书都属于“封资修”。到1972年虽然松动了一些,但要是被发现了还是不好。也不知道刘师傅是怎么把它们留下来的,并且还敢借给我。我拿到这两本书时很激动,太珍贵了。一有空我就临摹书中的画,那两本书里的每一张画我都临摹了,有的临了好几遍。书中写到文艺复兴伟大的地方,我还拿红笔画上了杠杠。后来刘师傅把其中一本给了我,非常贵重的礼物。

范:真神奇,你遇到了真正的大师不说,并且你遇到的恰恰是这两位大师,而没有遇到凡·高、塞尚,也没遇到其他人。这正应了中国的一句老话:冥冥中自有天数。

杨:遇到凡·高和塞尚也不太可能,在当时的环境下,遇到现实主义的比如说苏联的还有可能。

范:就是遇到了也没有用,因为你的天性与凡·高太不一样了。再说了,那时外国的东西非常少,更不必说画册了。

杨:现在想想真是很奇妙。

范:多么奇妙的引导,一下子就带你看到了绘画的高峰。

杨:我特别感恩。

范:真不可思议。你越成熟就越喜欢伦勃朗和达·芬奇,而在你生命最关键的时候出现的恰恰是这两个人。我想当时几乎是看不到他们俩的书,却让你看到了,天意啊!

杨:不可思议。如果我不去工厂一直在农村,肯定接触不到这两本书。后来为什么我不画炕围子了呢?因为我知道了,民间艺术那个层面,你再怎么画也还是个画匠,与达·芬奇、伦勃朗完全不是一个层次。如果那个画得太多了,手就画烂了,很危险。回头想想啊,刘老师留下来这些书也很奇怪。我想,是他的理想全都破灭了,画不了画了,但他对我还抱有一丝希望。

范:我最初的一些文学书,像王维、李白的诗选,也都是上初中时老师给我的。

杨:在我们当时的知识结构里面,这一部分是非常贫乏的,对达·芬奇倒是知道一些,但对伦勃朗只是很间接地知道一点点,更不必说看到他的画册了。那时我是很业余的画画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一拿到这两本画册就特别喜欢。虽然画册的油墨带着一股臭味,但我却感觉是非常高级的书。

范:当时你喜欢达·芬奇我可以理解,但你怎么可能喜欢伦勃朗?伦勃朗的画黑乎乎的,又画的大都是老人。你怎么可能喜欢他?

杨:我自己也不清楚,就是喜欢上了。现在明白了,伦勃朗的黑色非常深邃,他的画面有一种深厚的美。他画社会下层的人,把他们的人性表现得很深刻、很朴素。今天想想,我喜欢伦勃朗和这个有很大的关系。因为我就生活在北方农村,农村的老人就是黑乎乎的,但他们很纯朴、很浑厚、很善良,那种黑对我来说非常亲切。但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些,我就是从心里喜欢伦勃朗,一直到今天,没有变。

5.再也不画那些画了

范:除了在工厂画,你还接触过其他画画的人吗?

杨:我们工厂附近有一个包头师范学校,属于中专,有一对夫妻在那里当老师。那里的学生都是成分好、表现好的,被组织推荐上了师范,毕业后做美术老师。我礼拜天下班后,跑七八里路到师范学校,趴在窗户上听他们的课。听完课后在教室里待一个晚上,画素描石膏,后来老师发现了,就借给我一个石膏像。我画完之后,老师带着他们的学生来看,给他们讲。我画素描特别认真,着迷了。每次早晨回来时虽然特别冷,但觉得非常幸福。

范:那平时怎么画画呢?

杨:除了中午外,每天晚上一下班,我就带上画夹到火车站去画头像、画速写。画夹是我找两块三合板用两块绿帆布自己做的,里面弄点报纸。我一画,就围上了一大堆人来看。有时警察就过来把画具给没收了。有时能要回来,有时就要不回来了。

工厂里的那些小伙子也愿意给我当模特儿,小伙子摆动作,那种友谊还是挺棒的,我印象很深。有一次画一个工人,画得特别像,大家很高兴。另一次一个人怎么也画不太像,我就按常规把嘴唇画厚了一点,然后拿橡皮一擦,大家乐了,说太像了。印象特别深。我的画在报纸上发表后,还得到了师傅们的赞扬。

范:这是挺鼓励人的。

杨:现在想想我画画这件事不是一个工作,它好像是我对于绘画的需要,表面上它跟我的生活一点关系也没有,但只要我能画上两笔,就和生活紧紧地连上了,点点滴滴都让我欢喜,一句话都能给我带来鼓励,我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范:你的第一次写生是在到了铁路工作之后?

杨:我是到了工厂里面才开始懂得写生的,最早就是给我画册的那个刘师傅,有一天他坐着让我画他。他人挺瘦,骨骼特别有劲,拿着个烟斗,给我当模特,让我画素描,每天用中午一个小时,不休息,整整一个多月让我一边画一边指导我,很愉快,那次我收获很大。有个周末放假了,他带上我和他的另一个画画的朋友出去了,我们爬到山上画水彩风景。

范:你画的是什么?

杨:水彩啊,画得挺有笔触的,效果很生动,我当时看他们画得特别好,很专业。

范:这是你绘画生涯的又一个转折点?

杨:是啊。从写生开始,我才逐步摆脱了农村画匠的那些东西。其实那时家里还挺困难的,挺需要钱,我爸的一些同事和家里的亲戚有了房子就非要我画。但我清楚地意识到了,画炕围子那东西满足不了我,于是我就不画了。我想好好正式地学画画,别人无法理解,连我家里人都觉得很奇怪,这孩子答应好人家的事怎么不做了。我爸很生气,急得他自己动手画,跟我较劲,但就是画不好。后来我还是把父亲答应的那些事完成了,但此后就再也不画那些画了。

范:拒绝父亲的要求也挺不容易的。

6.知遇之恩

范:你是1974年被调到了呼和浩特铁路局文化宫的?

杨:是的,最初是借调,又跑了几次之后,车辆段最后才真正放我去文化宫。我很高兴,这样就再也不用回去做钳工了。所以我有一个结论:人不爱做的工作,哪怕是别人非常羡慕的好工作,有钱赚,但也满足不了自己的真正渴望。

范:是谁把你调到了铁路局文化宫?

杨:李玉民,他是铁路局文化宫主任,就是他把我调到文化宫的。开始调我来是因为报社缺一个美编,但调来后就把我放在文化宫了,担任美术干事。

范:人生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况,有时你遇到一个好老师、好领导,往往有可能你的整个命运就全都改变了。

杨:是的。李玉民年岁很大,气管有病,但很有学问,非常喜欢书画诗文,他很欣赏我。从人品到学识,到人生追求,他都很有修养。

范:我返乡当农民时也是遇到了这样的恩人。我们凤城镇党委书记孙淑英,她很欣赏我,把我从生产队调到镇里做干部。不然的话,我这一生可能也就那样了。

杨:有时候真的是这样。其实可能当时是顺势而为,或者是特别被人欣赏。那时候从铁路局下到我们车辆段,就相当于从中央下到了河北的一个县城,李玉民去到我们那儿,竟然说你们这里有一个小伙子会画画,要好好鼓励他。这很不容易。

范:你调到文化宫后做什么?

杨:我是美术干事,主要负责几件事,第一个是文化宫有个电影院,我要画电影院的广告。第二个是铁路局里面的美术活动是我们负责的,我负责美术方面。比如把内蒙古铁路局各地的美术工作者集中上来,大家一起画画,参加比赛。第三个是我们要负责电影院售票、把门。电影演完之后要打扫剧场。最后一个就是教小孩子画画。那些铁路职工的子弟要学画都送到我这里来了,单位给了我一个大房间,里面配备了各种颜料、画具。铁路局有钱,他们可以随便买画画的材料,可以随便使用。

范:你还组织大家画画?

杨:这是我的工作。后来全国要举行第四届美展,我就把铁路上一些画画的人弄到一起,画工人题材的创作。大家一起画构图,看草图,互相交流,画画。

包头市也要搞展览,铁路局要搞自己的美术活动。那时刘大为在包头报社,我们去看他画的东西,他的水粉画画得很帅,很好看。铁路局还有一个内蒙古师范学院毕业的老师,到时候请到一起。画国画的、画油画的,部队的、工厂的、机关的、农村的,我们常有类似的理由聚在一起,画画,搞创作。

范:你还是孩子王,教小孩画画。

杨:领了一群小孩画画,有一阵子我们每天长跑两个多小时,一起锻炼身体,一起去画画。到了礼拜天就和他们一起骑自行车到郊区写生。遇到电影院演电影,这些小孩为了让我早点干完打扫剧场的活,就帮我扫地,地一扫完大家就可以一起去火车站画速写了。

范:看来,你到了文化宫之后就很顺利了。

杨:真不错,但也惹了大祸。有一次画一个老头儿,他说要坐第二天早上五点的火车,晚上得在火车站待着。我们聊得挺好,我就带他到我们办公室住一晚上。办公室里有一件用作劳保的皮袄,他盖上它就睡了。我也累了,回宿舍睡了,还说第二天给他弄点早饭。没想到早上醒来一看,人没了,皮袄也不见了。那个皮袄很贵,又是公家的,再加上我把生人领到办公室里住,因为这些还给了我一个处分。

范:哈哈,你的善心被糟蹋了。你差点辜负了李主任对你的提携和厚望。

杨:是啊。当时的工作不多,铁路局又有一些藏书,如列宾的画册、徐悲鸿的素描集,我都是在那里发现的。书里面的画,差不多每一张我都临摹过,有的甚至临摹过两三次。李主任看着就很高兴,夸我特别用功、上进。我也没觉得自己怎么用功,就是有兴趣临摹画,画画,一画画就有劲了。办公室一没事了,我就在那儿画。有时候他们也会找点事让我做,比如谁家想美化美化屋子,挂一幅画什么的,我就做点这种事。只要能画画,我就高兴。

范:李主任很欣赏你、鼓励你。

杨:他的鼓励就像老父亲一样。有一次我得了肺炎,李主任的夫人是大夫,就在家里做了面条端过来送给我。她听我老是咳嗽,就说你得赶紧去医院了。我一进医院医生就不让我出来了,原来我得了急性肺炎,不得不住了七八天院。

范:看来,李玉民是你遇到的第一个伯乐。

杨:他对我永远有知遇之恩,就是在艺术上他也启发了我。我们主任非常喜欢在艺术上很纯的东西,比如说荷花“出淤泥而不染”这些话,我就是从他那里听来的。他跟我聊天的时候,我就一边聊,一边画画。

范:不怪古人叹气,千里马常有,而伯乐却不容易经常遇到。

杨:因为我干钳工活,再加上老是拿笔拿刷子,我手上就磨出了茧子。李主任就经常举着我的手给大家看,说这个孩子太酷爱画画了。

范:哈哈,这次你知道了,不是“哭着爱”画画了。

杨:哈哈。你想我是农村人,到了工厂里也不过是一个普通工人,又没有啥关系,要想被提为干部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李主任不但把我调到了内蒙古铁路局的文化宫,提升为干部,还支持我画画,欣赏我画画,我非常非常感谢他。到了呼市,对我更重要的意义在哪里呢,就是这里聚集了一批内蒙古最了不起的画家,他们大都是中央美院的高才生、研修生等,如吴作人先生和许多老先生非常看重的妥木斯先生。

7.第一次画芃芃

范:你到呼市的另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遇到了芃芃,并且最有意思的是,你12岁时去了包头从而献身绘画,而芃芃开始学画画那年也是12岁!

杨:太重要了!芃芃6岁时爸爸就去世了。她姐妹四个,妈妈一个人在铁路工作,在火车站管行李,得骑自行车带芃芃去上班。有一个主任对她妈妈特别好,就过来跟我说,你好好教她吧,这孩子的爸爸没了,她妈妈带她很不容易。就这样,她妈妈就把她带过来了。

范:你对她的第一印象怎么样?

杨:那是个下午,阳光很强,她放学来了,我正好从办公室里面出来,看到她脑门鼓鼓的,穿得特朴实,人特灵。我一看就觉得这小孩儿要是画起来可就太好看了。打那以后,芃芃就跟着我学画画了。下了班,老人就在外面等着,看着女儿在里面画画。有一天芃芃到我屋子里来,坐到了床边上,我一看就惊讶了:“哎呀,太好了,你别动,我给你画张画吧。”她背着书包就那么一动不动坐在那儿让我画。我画得太激动了,连让她歇一下都忘记了。她累死了,但一声不吭,就在那儿数着对面墙上的砖熬时间。看着她,画她,那种感觉真美。她就是我喜欢的那种东方女孩,很秀丽,很单纯,但又凝重大方,聪慧灵动。我画了整整一个下午。

范:这是她第一次成为你的模特。并且,我也发现了你的一句惯用语,你绘画的一个重大秘密,就是每当你偶然看到芃芃有个动作打动了你,你就会喊:“哎,你别动,我给你画张速写!”

杨:真是这样啊,这是我第一次画芃芃。第二次是画她的头像,画着画着就特别想画成画,画完头像以后很奇怪,因为内蒙古师范的一个高才生把那个头像借去了,后来好不容易才追回来。那时画的是很亮的感觉。

范:芃芃对那段时光的回忆令我也非常感动,她说:“那时午休时间很长,尤其是夏天,午休时,他常常会带着我们出去写生或大家轮流做模特画头像。晚上,我们会在黄色的灯光下画石膏像或去候车室画等候列车的旅客。我每次去画画总有一种参加集体活动的快乐。现在,每当我回忆起这段日子,眼前总是一片明晃晃的阳光,那是一段少年时代快乐的好时光。”“眼前总是一片明晃晃的阳光”这句话很美,非常感人。

杨:那也是我青年时代最美好的时光。

范:从此以后,芃芃就成了你的专业模特。

杨:是啊,还不给钱。最有意思的是我在中央美院上学,放假回去了就想画点什么,于是就到呼和浩特画芃芃的肖像。因为学了很多绘画技巧,画的时候其实不是很难,但真要画好了很难。有一次,我画的时候很激动,画手的时候,忽然间非常流畅地就画下来了,我觉得我从来没有画过那么好看的手。画完后我在观察、感觉和理解之间的关系上一下子就顺了,以后再画画的时候我就找画那个手的感觉,好像自从画了这双手后我就开窍了。

8.妥木斯:我的启蒙老师

范:那时候你知道妥木斯吗?

杨:在内蒙古画油画的谁不知道妥木斯先生啊!妥先生是我绘画最重要的启蒙老师之一,是从我学画以来对我来说最重要的老师,在价值取向与努力的方法上,他引导我找到了前面的方向与可能,带我走上了正路。当然还有其他几位老师,如金高、王济达,但妥先生的影响力和高度与他们是大不一样的。从内蒙古出来的画家,没有一个不直接或间接地受到妥木斯先生的影响,他影响了我们前后几代人。

范:看来,一个人的影响力并不是由权力决定的,也不是靠领导来加封的,就连职称也算不得什么。

杨:真正的影响力是由人品与学养水平决定的。

范:你到了呼市才有机会认识妥木斯。

杨:岂止是认识啊,简直是崇拜。在内蒙古搞油画这个行业里面大家太知道谁是谁了。能到金高、王济达家里面看看他们的画,聊聊天,那就是接触到高人了。而看到妥木斯先生,那就相当于我们接触到了米开朗基罗。关键是他知道铁路上有一个小伙子画得不错,我这边也得找人看我的画,拜师啊。由于结识了妥先生,后来侯一民先生、詹建俊先生他们到内蒙古写生,我才有机会见到了他们画的画。他们办了个小型展示,也让我们参观了,那是莫大的荣幸,但他们画画时我们还是没条件看。

范:妥先生的画让你震撼。

杨: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看到高质量的油画原作。画是在妥先生家里的一面墙上,一张十六开大小的写生,画的是北方农村很普通的一个小景。就是几块简练明确的灰色块,但让我惊奇不已。从那以后我就买了油画箱,经常到外面去写生。但自己真正动手画之后才明白,要达到那几块色彩的妙境真是不容易。它不但需要有高度的专业训练,更要有高尚的心性追求。色彩之美和人的心灵紧密相连,心里有美感,你才会对美的事物有美的反应,内心如果没有美感,那你画出来的充其量也不过是一块花布而已。

范:妥先生看了你的画后说了什么?

杨:他夸我说,你的色彩走到前面了,但是你的造型还得好好练。后来我说:铁路有一批人画画,妥先生,我们那里有好模特,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画?他说好啊。来了以后画头像,我们是跟着后面看,跟着后面画。因此,一直到现在我跟妥先生的情感还是很不一样的。

看到妥先生画的颜色那么好看,那么妙,我就觉得自己没有才气,不行。但他说你得练,这个是可以练出来的。这个零距离的接触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一个是这位艺术家本身很纯粹,第二个可能是当时我画的有些东西还是值得他关注,得到了他的鼓励。我记得当时弄一批自己的画装裱一下,所谓的装裱就是弄点好纸把那些速写剪下来贴上去,晚上拿过去给他看。

范:那跟妥先生大概接触多长时间?

杨:上美院之前,差不多有三四年时间。

范:我想如果不把你带到呼和浩特,带到局里,而且一下给你这么好的启蒙老师,你很可能就没有今天。

杨:是啊!所以,学画画需要跟对人,走在正路上,因为路数对了之后油画感才能出来。

范:不好意思啊,妥先生欣赏你什么?

杨:也许是我这个人比较朴实吧,痴心学画。记得我创作过一幅画,我画的是雨天,下过雨的站台,一辆油罐车进站了,一个女孩出来举着信号灯接站。这是一个大半身的肖像,当时画得还挺激动的。为了画它我还到火车站去写生,画那个车在雨天的感觉。这个画的题目叫《送往迎来》。有人说画得挺好,有人说这个题目不好,过去红灯区上面挂的也是送往迎来。我说我不管,我画的不是那个意思。我说车站上不就是车辆往来,她出来接送吗?

范:那是哪一年?

杨:1975年。那是一次年画展,我开始画的是油画,妥老师还给我指导过,他说你这个天应该改一改,往紫罗兰色偏一点,因为车是绿色的。这一改之后画面就亮多了。画好之后在内蒙古出版了,还得了7块5毛钱的稿费。我大大地请了一顿客。当时画不重要,杂志上印出来太荣耀了。但后来杂志不知道放哪儿了,画也不知道放哪儿了。

范:连照片也没有留下?

杨:什么都没留下。很奇怪啊,这个东西到底在哪儿啊?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冒出来。不过,这个画在内蒙古影响很好,后来还改成了国画,改成了工笔画。改成国画后,代表内蒙古参加了在北京的全国美展,因为那年全国美展是年画展。它能选上,我特别高兴,它增加了我对画画的信心,我要做一个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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