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馆发生了这样一起惨案，再也没人敢来吃饭了，老板只得自认倒霉，关门回乡下去了。张春生不愿跟着老板，独自一人回到小河村。村里人见到张春生，都赶紧走开。平时玩得好的小伙伴，也都被大人严厉呵斥着不许接近他。张春生成了没爹没娘的孤儿，也成了村里的“瘟神”。
时值寒冬腊月，天气冷得刺骨。张春生蹲在四面透风的家里，把所有能穿到身上的衣服都穿上了，还是冷得直打哆嗦。身体的寒冷，还可以生火驱逐，但肚子的饥饿，却根本没法解决。他把家里所有能吃的东西都翻出来吃了，肚子还是饿得咕咕直叫。
出去借粮，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母亲生前已经欠了村里所有人家的粮食，谁也不愿再向张春生伸出援手。本来大家都不富有，很多家庭都在拼命为温饱劳作，再加上张春生家里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张春生这个活着的小孩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瘟神”，更没人愿意救济他了。
幼小的张春生有着比同龄人成熟的心智，他决定出走，朝集镇、城市走去，即使乞讨，也比在小河村饿死强多了。他想定后，转身出了家门，冒着呼呼的寒风，朝镇上走去。
到了镇上，他跑到一家饭馆门口蹲着，眼巴巴地望着进进出出的人们。终于，有一个老头发善心，把吃了一半的面碗递过来。张春生接过面碗，贪婪地用手捞着里面的面条吃着。这是他这辈子吃得最好吃的一碗面，多年后，他对那碗面条的味道仍记忆犹新。
有了第一次乞讨，张春生的脸皮厚了起来。饿了时，他不再蹲在饭馆门口，而是趁老板不注意，偷偷溜进去，像条小狗一样钻进饭桌下，捡着地上的骨头嚼着。看到食客吃剩下的，端起盘子蹲在桌子下舔个精光。要是被老板发现了，他就赶紧跑出去。
在镇上盘桓了几天，他彻底变成了一个小乞丐，并和其他小乞丐混熟了。刚开始时，那几个小乞丐还不愿接纳他，认为他在和他们抢地盘。一个自封为乞丐帮主的小男孩对张春生恨之入骨，总想着把张春生撵走。
那天晚上，一群小乞丐回镇外的山神庙睡觉。小帮主站在门口，不让张春生进去。天寒地冻，如果不进去睡觉，张春生就可能被冻死。求生的本能欲望，使张春生下定决心要进去，两人由吵架升级为打架。面对高出自己一头的小帮主，张春生毫无惧色，在山神庙前和小帮主扭作一团。其他小乞丐站在一边看热闹，谁也没有出手帮助谁。
张春生身体单薄，个子又小，很快被小帮主压在身下，挨了几个拳头。张春生的嘴角流出了鲜血，他没有认输，他必须把小帮主打赢，才有活命的希望。张春生想出一个绝招，趁小帮主得意时，使劲抓住小帮主的裤裆。小帮主惨叫一声，松开张春生，举手投降。张春生获得了进山神庙睡觉的权利，小帮主再也不敢欺负他了。
几天后，张春生无意中听到一个小乞丐说城里好吃的、好看的东西多。他决定离开小镇，去城里乞讨。可他走错了路，在乡野中迷路了。饿了，他就在地里刨东西吃，困了，就找个避风的地方睡觉。
就这样，他走啊走啊，离罗泉镇越来越近。天上下起了大雪，四野一片白茫茫。远远地，他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个集镇，可他已经饿得迈不动双腿了，倒在地上。他看到旁边有一片菜地，想去摘点青菜叶子充饥。他头昏眼花地往菜地爬去，没爬几步就再也爬不动了，一头倒在雪地里。
黄昌盛驾着一辆马车，小心地行驶在积满冰雪的道路上。这一趟跑资州城，主要是带着孩子们去城里开开眼界，顺便买了一些年货回来。眼看春节越来越近，回想这一年的生意做得很是顺心，他不由得哼起了川剧小调。身后的车厢里，十二岁的黄天杰、七岁的黄天民和四岁的黄天秀坐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这次进城，三个孩子看了无数稀奇的东西，吃了在罗泉镇从没吃到过的小吃，黄昌盛还给每个孩子买了好玩的东西，这让他们很是兴奋。
听到后面孩子们的说笑声，黄昌盛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三个孩子，都是他的心头肉。大儿子黄天杰像他一样，踏实，本分，听话，别看才十二岁，举手投足之间，已经有了他做事稳重的风格。这个孩子，长大后，必然会担当起黄家的家业，说不定比自己更有出息。
二儿子黄天民，聪明伶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机灵劲。私塾先生碰到他就夸奖天民读书有天赋，《三字经》《百家姓》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先生预言说，天民今后能中个举人。如果天民能中上举人，那就是黄家最有出息的人了。黄家世代为商，生意做得不错，就是不出读书人。黄昌盛当年考了多次童生都没考上，只得接过老爹的班，继续走盐商的路子。
小女儿天秀，虽然才四岁，可口齿伶俐，思维敏捷，经常说出让大人感到意外的话来。而且，这个丫头胆子大，像条小牛犊子一样，经常欺负天杰和天民。有一次，天杰不小心把她的玩具弄坏了，她提着一条棍子，把天杰追得满院子跑。直到天杰承诺给她修好玩具，她才罢休。
想到这里，黄昌盛的心里像盛满了蜂糖一样甜蜜蜜的。他抬头看了看前方，回头对车厢里喊道：“孩子们，我们快到家喽！”黄天杰听到父亲的叫喊，对黄天民和黄天秀说：“这么快就到家了？”说着，他掀起车厢布帘，伸出头去好奇地看着外面白茫茫的田野。
黄天杰一边看一边惊叹道：“好大的雪呀！我们回家后就去堆雪人、打雪仗，好不好？”黄天民听说能玩雪，拍着手说：“好啊，好啊！”黄天民说着，也把脑袋伸出窗外。黄天秀见两个哥哥都看着外面，心里着急，拉着黄天杰说：“大哥，我也要看！”
黄天杰正要把头缩回来让黄天秀看看外面，忽然发现前方不远处的路边，似乎有个小孩倒在那里。黄天杰用手使劲地拍着车厢喊道：“爸，停车，停车！”黄昌盛听到黄天杰的叫喊，连忙拉住缰绳，把车缓缓停下，回过头来，把布帘掀开问道：“怎么啦？”
黄天杰指着远处说：“那边是不是有个人？”黄天民也仔细看了看说：“真的呢，那人是不是已经死了？”黄天秀听到两个哥哥说外面有人，更着急了，使劲地拉着黄天杰的衣服喊道：“我要看，我要看！”
黄昌盛眯缝着两眼，循着黄天杰手指的方向看去。前面路边的雪地里，果然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形状来看，的确是一个小孩。黄昌盛回头说道：“你们就在车上，我去看看。”黄昌盛跳下马车，踩着冰雪，小心翼翼地朝前走去。走到跟前，黄昌盛看到，一个小孩倒在地上，脑袋侧着，脸色苍白，一动不动。黄昌盛蹲下身子，用手探了探小孩的鼻息。
黄天杰按捺不住好奇，掀开布帘跳下马车，黄天民跟着也跳了下来。黄天秀人太小，跳不下来，急得直叫嚷。黄天杰转身把黄天秀抱下车，牵着黄天秀，三人一起朝黄昌盛的方向小跑过去。
三人跑到跟前，黄天民蹲下，好奇地看着那个小孩。黄天秀似乎有些害怕，躲在黄天杰背后，但又忍不住好奇地探出头来打量着。黄天杰着急地问道：“爸，他还活着吗？”黄昌盛抬头说：“还活着，但离死也不远了。”
黄天杰急得大叫起来：“爸，那你赶紧救他呀！”黄天秀听说眼前这个小孩没死，胆子大了起来，上前拉着黄昌盛的衣服，撒着娇说：“爸，救他吧，他好可怜呀！”黄昌盛笑了笑，用手摸了摸黄天秀的脸蛋说：“好，爸这就救他。”黄昌盛脱下衣服，盖在小孩身上，把他抱起来，朝马车走去。
三个小孩跟在后面小跑着，黄天秀腿短跑不动，差点跌倒在地。黄天杰赶紧拉住黄天秀，蹲下，把黄天秀背起来，跑到马车前。黄昌盛把小孩放到马车上，又帮着黄天杰把黄天秀抱上车。等孩子们都上车后，黄昌盛在前面拉着马车，朝家的方向小跑起来。
张春生努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一张充满稚气的小女孩的脸。黄天秀看到张春生醒来，转身跑到门口大声叫喊：“醒啦，醒啦！”黄昌盛、黄母、黄天杰、黄天民跟在黄天秀身后从外面跑了进来。黄母看到张春生醒来，脸上乐开了花：“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这孩子真的醒了。”黄昌盛含笑点点头。
黄天杰、黄天民、黄天秀趴在床前，笑嘻嘻地看着张春生。黄天秀用手摸了摸张春生的手，感觉很温暖，不像之前那样冷冰冰的。张春生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小声问道：“我，我这是在哪里？”黄天秀嘴快，脆生生地回答说：“你在我家。”黄昌盛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张春生说：“我叫张春生，大家都叫我春生。”
黄母看着黄昌盛说：“春生，多好听的名字呀。春生，你家住在哪里？”张春生努力地回忆着说：“我家，我家在小河村……”黄母皱了皱眉头，问黄昌盛：“小河村在哪里？”黄昌盛思索了一下，摇摇头说：“不知道。春生，你的爸妈呢？”
提到父母，张春生不由得想起小酒馆那让他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场景。他鼻子一酸，流下了眼泪：“爸妈都死了……妹妹不知去了哪里，家里就我一个人了。”大家闻言，都默不作声，屋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黄天秀忍不住抽泣起来，对黄天杰、黄天民说：“他好可怜啊！”黄天杰、黄天民互相看了看，黄天杰站起来，对黄昌盛和黄母说：“春生真可怜，我们把他留下吧。”
黄天民、黄天秀马上异口同声赞成，黄天秀扑进黄母怀里，撒着娇说，一定要让张春生留下来。黄昌盛和黄母对视了一下，黄母微微点头，黄昌盛也点了点头。张春生把黄昌盛、黄母的动作看在眼里，想到这段时间过的乞讨生活，他不愿再像猪狗一样活在别人鄙夷的眼里。眼前这家人愿意收留自己，这样的机会，可千万不能错过。
想到这里，张春生翻身爬起来，跪在床上不断地磕头：“干爹，干妈，谢谢你们收留我！”黄昌盛连忙上前扶住张春生，让他躺下，盖上被子：“小心别着凉了。”黄母感叹道：“这孩子真懂事！春生，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黄天杰、黄天民、黄天秀欢呼起来，三人围着张春生，又笑又跳，张春生的脸上露出了微笑。黄天秀对张春生很认真地说：“我叫黄天秀，大家都叫我天秀，我比你小，你叫我妹妹好了。”黄天杰、黄天民也跟着介绍了自己，算下来，张春生比黄天民小一岁，应该叫黄天民二哥。
一天下午，张春生拿着扫帚，仔细地打扫着院子。黄昌盛、黄母站在远处看着张春生，黄昌盛说：“前几天，我托人去打听了一下这孩子的身世。”黄母吃惊地问道：“是不是真的？”黄昌盛点点头说：“这孩子说的是实话。他说的小河村，在简州，离我们这里有一百多里呢。”
黄母叹了口气说：“这孩子真是可怜。这段时间，我发现他不仅聪明，还很勤快，我是越来越喜欢他了。”黄昌盛说：“是啊，他和天杰三兄妹关系好得很，我已经把他当亲生儿子看待了。”黄母笑着说：“我们凭空多了一个儿子，真划算。”
黄昌盛说：“我已经和三圣宫的明江道长说好了，过完年后，就让天杰、天民和春生拜他为师，习练盘破门功夫。不仅可以强身健体，今后遇到事情也能防身，不至于受人欺负。”
黄母点点头，问道：“那天秀呢？”黄昌盛说：“她一个女孩子，就让她跟着你学点女人家的活计。舞刀弄枪的事情，不适合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