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着卫清韫的轿撵缓缓的向前走着,礼乐声渐浓。
陈宫的夜宴隆重而奢华,起码远比卫清韫想象中的奢华。因为在她的想象中,陈国荒凉、黄沙漫天。陈人野蛮、不知礼数,正如每一个吴人心中所想的那般——他们是天朝上国,而陈国不过是一群只会喊打喊杀的蛮人组建的野蛮城邦罢了。
可在进入陈国国都喾州的那一刻,卫清韫就知道她错了。
陈国富庶、且百姓安乐。虽没有吴国的绵绵水乡,但却有北国的风光。
伴随着耳边响起的熟悉的内监的尖细嗓音,卫清韫有种恍若隔世之感,仿佛她仍身处吴宫之中,她所出席的便是她自小就常常出席的宫宴。
"吴国郡主到——"偏偏这声音打碎了卫清韫的幻想,让她清醒的知晓自己所处异国他乡,早已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个地方。而今晚,便是决定她命运的时刻。
她不晓得这样被招来侍宴究竟是好还是坏,但她终究要面对。
她缓缓揭开了帘子,由婢女搀扶着走了出来,她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她今夜穿着的绯红色宫装是由宫内的内廷局送来的。布料和剪裁都是上好的,就连臂上垂髾都是用珍贵的蜀锦所裁制,绣着精细的花绣图样,尾部垂坠着细细密密的异色珍珠,层层叠叠,色泽光润。
她的面上画着精致的妆容,与吴国妆容不同,陈人偏爱浓妆艳色。舍弃了她平日里最爱的杏花口脂,宫里的婢女拿着艳红艳红的胭脂口脂便要往她的嘴上擦,她连摆手带摇头才算让那宫女住了手,轻轻涂了一层便算罢了。
她面上覆着轻如薄绡的面纱,朦朦胧胧的,若离得近了隐隐约约可见容色,却也不大瞧的清楚。
前方远远的阶梯之上有五宝色的天子长幡,仪仗之下坐着一个中年男子,身着天子服制,头戴九旒,应当便是陈国皇帝。下左侧为首的中年妇人应当便是皇后,紧随其下的便是淑妃桓氏,下首的一群莺莺燕燕便自当是后宫妃嫔。
右侧一列清一色身着朝服的男子,大约都是陈国上位大臣,或是些出身显赫的望族之后。
此时,众人的目光皆落在卫清韫的身上,她这个自异国远道而来的战争的牺牲品,抑或是可以称作维系着两国微弱平衡的筹码和棋子。
她在那群人中看到了桓嶷。他依旧是冷然的模样,身上穿着朱色朝服。同在场的所有人不同,他没有转头看向她,而是神色平静而漠然的垂着眼眸,像是从不认识她似的。
"吴国来的丫头,上来,给朕瞧瞧。"陈帝突然发话了。
卫清韫收回了目光,内心中激荡着细碎的冰冷与绝望——她不知道过了今晚,她的宿命会与在场的哪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相连,而那又是怎样的宿命。
她微微扬起下巴,极力忽略掉心中那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缓步向着台阶的最高处走去。
玉阶高而陡,仿佛走不到尽头似的,但最终还是走到了尽头。
陈帝半卧在软榻上,见着她上来了微微伸长了脖子,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着她。陈帝看上去年约不惑,鬓角有些微微斑白,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病态的瘦削,面色有些青白,但目光倒是炯炯,赞了一句,"果真是难得的佳人。"
卫清韫对于这样的打量充满了抵触,她没动声色的福了福身,道,"参见陛下。"
陈帝没言语,只是目光依然流连在卫清韫的身上。显然这样的目光引发了下边一众莺莺燕燕的警惕,卫清韫明显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灼人起来,恨不得把自己盯出个窟窿来似的。
看了半晌,陈帝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来,由身边的内监搀扶着艰难的站起身来,上前猝不及防的扯住了卫清韫的手,捏了捏。卫清韫没料到有这一出,待反应过来时下意识的甩开了陈帝的手,向后退了一大步,"陛下请自重!"
"自重?"陈帝笑着反问了一句,似乎卫清韫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难道不知,吴国皇帝已将你送给了朕?你不该拒绝朕,而该予取予求。"
卫清韫的心还在砰砰的剧烈跳动着,心头有抑制不住的恶心向上翻涌,前所未有的委屈也在同一刻涌上了心头,她本以为自己可以,但事实是她不行,她根本做不到对此无动于衷,泰然处之。
她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了桓嶷,桓嶷仍低着头,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个时候看向他,居然会在这样的时候寄希望于得到他的帮助。但是基于他刚才的态度……大抵是这个陈国皇帝看上了她,桓嶷作为护卫将军是唯一与她有过接触的人,此时这样的态度大约也是为避嫌。
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挡人仕途也不是什么厚道事儿,她还是不做为好。
想到这儿,她收回了目光。
她内心的羞辱感几乎要将她抬起头与陈帝平视,"陛下,我来到陈国是为示我大吴亲好之意,并非可赠的器具。若是陛下将我当做予取予求的玩-物,未免太过轻看于我大吴女子。"
陈帝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笑道,"小小女儿家,倒是胆子挺大。这普天之下敢与朕这样说话的还没几个人。"
卫清韫心叫不好,她自小在宫中看的多了自然也明白,这样的情形下最忌讳的便是在陈帝面前过于锋芒毕露,如果真让他生了兴趣,那就不妙了。
想到这儿,卫清韫连忙垂下了眼眸,刻意摆出一副有些畏惧的神色道,"还望陛下恕罪。"
"我听闻这吴国可是好地方,温润山水才养得这倾国的佳人。看来这位妹妹很是得陛下欢心呢。淑妃娘娘,您说是不是?"说这话的是个打扮的妩媚的美人儿,说出来的话也像是带着刺儿的花,又媚又辣。
谁人不知桓淑妃宠冠后宫,是陈帝身边最得意的人,这话一出口,卫清韫还没说什么做什么,便得罪了一号大人物,恐怕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桓宁微微笑了笑,面上却无一丝愠色,温声道,"这样的可人儿,莫说陛下,就连本宫也喜欢的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