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事务所的所有成员迅速集合起来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当我们一个个走进主会议室的时候,我敢打包票一定是有什么严重的事情发生了。老哈丁第一个站起来,向挤成一堆的惶恐不安的律师们发言。
恐怕我得向大家宣布一个坏消息了。昨天,在法庭上,朱利安·曼托在为大西洋航空公司的案子辩护时,突发严重的心脏病。眼下,他正躺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不过,他的主治医师通知我说,现在他的情况已经稳定了,甚至可以说开始康复了。但是,朱利安作出了一个决定,我认为大家都应该及早知道他这个决定。他决定离开我们这个工作团队,并且彻底放弃他的法律事业。他再也不会回到事务所来了。
我一下子惊呆了。我知道朱利安这次遇到了大麻烦,可是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会断然放弃。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我还以为他会在私下里把这个决定提前告诉我。但事实上他甚至不允许我去医院探望他。每次我中途拐到医院去探望他时,护士总是从他那里得到指令说,他正在睡觉,不便打扰。他甚至拒绝接听我的电话问候。也许我的出现会让他回想起他试图统统忘记的那一段生活。谁知道呢!可我还是觉得,所有这一切太让人伤心了。
以上整个事件就发生在三年以前,至今仍历历在目。我听到的最后一个消息是,据说朱利安参加了一个什么探险队去印度远游。他对我们的一个同事说,他想要简化人生,他还“需要一些人生的答案”,并希望能够在那块神秘的印度大陆上寻找到它们。他卖掉了豪华的住宅、喷气飞机和私人小岛。甚至,他最终卖掉了法拉利,他最心爱的法拉利跑车。“朱利安·曼托要去印度练瑜伽了。”我想,“法学在神秘主义面前真的是无能为力啊。”
就这样,三年时光转瞬即逝,我已经从当年不知疲倦的年轻的工作机器,变成了一个疲于奔命的、多少又有点愤世嫉俗的老资格律师。妻子詹妮和我建立了一个家庭,我们有了孩子。终于,我自己也开始寻找生活的意义了。我认为这是有了孩子以后所造成的。他们的出生从根本上改变了我看待世界的方式以及我的处世原则。我的爸爸在和我谈论到这一点时说得最精到:“约翰,等你到了临死前的那一刻,你就会后悔自己怎么会在办公室里耗费掉那么多的好时光。”因此,我开始试着多花一些时间待在家里。我让自己逐渐去习惯一种很安逸的生活,这看起来或许有些平庸。我参加了我们的基金会俱乐部,每个周六会去打打高尔夫球,和我的同事、客户一起寻寻开心。但是说实话,每当我一个人静下心来独处的时候,还常常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朱利安。我很想知道,自从我们突然分别以后,这些年来他究竟变成什么样子了。
没准儿这会儿他已经在印度定居了。那个地方充满了奇妙的变化,即便是像他那样不肯安歇的灵魂到了那里也会觉得自己仿佛魂归故里。他会不会正在徒步穿越尼泊尔?或者从在开曼群岛潜水?但是有一件事是确定的:他再也不会回到律师队伍中来了。自从他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法律工作岗位之后,我们连一张简单的明信片都没从他那儿收到过。
大约两个月以前,一阵敲门声给我的这些疑问带来了第一个回答。那一天,我刚和最后一个预约的客户谈完话,已是筋疲力尽。这时我的助手吉纳维芙瞪着一双聪明机敏的大眼睛走进我那间装饰优雅的小办公室里。
“外面有人要见你,约翰先生。他说事情很紧急,要是不让他和你见个面,他会一直待在那里不走的。”
“我从后门出去,吉纳维芙,”我没好气地说,“我得去吃一口东西垫垫肚子,好再把汉密尔顿案子的大纲写完。现在我没有时间见任何人。告诉他要和其他人一样提前电话做个预约,要是他还想给你找什么麻烦的话,就去叫保安来。”
“可是他说他真的必须见到你。他拒绝接受任何否定的答复!”
有那么一刹那我甚至想到亲自去叫保安过来,然而,我想到也许是谁遇到难处了吧,我设想自己应该有一个更加慈爱博大的胸怀。
“好吧,叫他进来,”我让步了,“或许我还可以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办公室的门被缓缓推开了。当房门最终被完全打开以后,一个看上去三十来岁的男人微笑着站在那里。他又高又瘦,却很强健,浑身上下洋溢着充沛的活力和旺盛的生机。他使我想起在法学院里遇到过的那些完美的青年,他们来自完美的家庭,有完美的住宅、完美的汽车和完美娇好的皮肤。但是在这位年轻访客的英俊外表之下还蕴藏着更多的东西。某种潜在的宁静赋予他近乎超凡脱俗的绰约风姿。还有他的眼睛,那双锐利明亮的蓝眼睛一下子就洞穿了我,就像年轻人第一次刮脸的时候,由于缺乏经验,剃刀轻轻掠过青春、焦虑而柔软的脸庞。
“又是一个来夺我饭碗的快手律师,”我心里想,“天哪,为什么他只是站在那儿盯着我看?希望上个星期我出庭辩护的那桩大离婚案中得胜的女人不是他的妻子。也许叫保安过来帮忙还不算一个很愚蠢的主意。”
这个年轻人继续注视着我,就像拈花微笑的佛祖慈祥地望着他所钟爱的小徒弟。在一阵漫长的让人感觉极不舒服的默场之后,他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说道:
“你就是这样对待所有的来访者吗,约翰?即便是对那些曾经手把手教会你如何在法庭上出奇制胜的人也这样吗?我真应该把那些技巧都保密才对。”他这么说着,咧开厚厚的嘴唇笑了。
一种奇异的感觉在我的身体周遭豁然骚动。我很快听出了这个急切、甜润的声音。我的心怦地颤动起来。
“朱利安?是你吗?真的难以置信!真的是你吗?朱利安!”
来客的纵声大笑进一步证实了我的判断。站在我面前的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失踪很久的“印度瑜伽师”:朱利安·曼托。我被他身上种种不可思议的巨变给惊呆了。在我这位“前同事”的身上,苍白的脸色不见了,虚弱的咳嗽和无神的双眼也不见了。那些曾经作为他个人颓败生命的标志性东西,比如人过中年的老相,还有病恹恹的神情全都一扫而空。相反,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看上去正处于健康的顶峰,光滑的脸庞上容光焕发。他的眼睛亮闪闪的,从中可以看出蕴藏着的无穷生命力。但是最让人震惊的是洋溢在朱利安身上的那种奇异的沉静。仅仅是站在他面前,眼望着他,我就能够感到完全的宁静。他再也不是那个顶级法律事务所里时常处于焦虑之中的高级合伙人了。与此相反,我面前的这个人年轻、健康而且生气勃勃。他满面春风,和以前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