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他推着脚踏车出来了。
冠杰将脚踏车放好,像演员表演前的提示那样,站着咳嗽了一声。
千沐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好奇地看着他。
只见冠杰学着《冰河世纪》中的大门牙黄鼠狼一边转圈,一边望着自己的身后大声叫喊着:“比奇,尾巴着火了!着火了……不,是我的尾巴着火了……”
千沐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到千沐的笑,冠杰突然安静下来,静静地、略微痴迷地望着她。
千沐突然想到上次自己在学校电子信息中心的失态,不自觉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低声叫了一声:“呀,真丢脸。”
“顺风车,贵宾座哦,要不要体验一下?”冠杰拍拍脚踏车后面的位置,冲着千沐喊。
千沐抱着茉莉坐在后面。
冠杰在前面边努力蹬车边问:“在回去之前先吃早餐怎么样?”
“好。”
两人并排站在街边喝热汤,说着话。
“你是学生?在哪所学校?”冠杰试探性地问。
“我是中国来的交换留学生,汉城大学音乐系的黎千沐。”
“我叫孔冠杰,也在汉大读书。你快二年级了吧?”冠杰望着汤里浮着的青菜梗。
“下个学期。你怎么知道?”千沐望着他问道。
“哦……猜的,我比你高两个年级。”像是不小心将秘密暴露了一样,冠杰赶忙拿手边最近的一样东西去掩饰。
正在喝热汤的千沐并没有觉察什么,她觉得这热汤味道特别好,便对老板娘说:“老板娘,我还要一碗热汤,另外替我包四个紫菜卷。”
冠杰端着碗目不转睛地望着千沐和店主说话的神情,一不小心,热汤全洒到了身上。
因为被烫到,冠杰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千沐赶忙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叠得方方正正的手绢,递到冠杰面前。
接过手绢擦拭着衣服前面的汤渍,冠杰感觉自己手中握着的并不是手绢,而是一件能够将自己和她联系起来的物品。
他心里指挥着手,想将手绢移到嘴角,看到将紫菜卷放进纸盒后准备付款的千沐,赶忙将手绢塞回口袋,然后抢先付款。
“谢谢你请我们吃早餐。”
“你们?”冠杰疑惑地问。
千沐笑笑,指了指手中的紫菜卷,说:“我,还有同住的朋友。”
“吃饱了?出发吧!”冠杰将餐盒与前面篮子的速食面放在一起,慢慢地踩着脚踏车。如果脚踏车不会倒下来的话,他希望还能慢一点。
“和你同住的也是在这里的中国朋友吧。”
“不,是偶然遇见的韩国朋友。”
“哦。会不会已经迟了?”冠杰想到之前自己的担心,在心里傻傻地嘲笑了自己一番。
“什么……”
“去学校不会迟了吗?”冠杰扭头问后面坐着的千沐。
“不会的,还有时间,回去还可以替它打扮一下。”千沐望着手中的茉莉,满足地笑。
当千沐说“到了”的时候,冠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只脚撑在地上,另一只脚还踏在脚踏车的脚踏板上。
“你……住这里?”
“想不到吧。这里……看上去是不是像座城堡?”
冠杰会意外是千沐早就预料到的事,她也对自己能住进这样漂亮的房子而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不相信。
“呃……看上去真不错,是打电话找到的吧?”
“不是,我们偶然遇到。”
“偶然遇到?”冠杰疑惑地望着房子,又看看眼前的千沐,笑笑说,“进去吧。”
千沐捧着茉莉进去,突然记起她还要说再见或谢谢之类的话,连忙转过身来,发现冠杰已经踩着脚踏车走了一段距离。
并没有直接回去的冠杰沿着滨江路到了江边的公园。
在缓坡的草地上,冠杰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悦,双手松开脚踏车的前把手,让自己顺着渐渐失去重心的车子摔倒在柔密的草坡上。
在风的吹拂下,小草在冠杰的视线里轻轻摇着身体,他伸出双手捂住胸口,剧烈跳动的心似乎不安分待在胸膛里,它想要飞出去,想要疯狂地飞出去。
[11]
坐在画架前的肖允儿抬头,看见推门进来的千沐,她怀中的茉莉冒出了好几处米色的小花骨朵。
千沐将花摆在窗前,温柔的晨光从斜角45度的地方将她的侧影映在屋内的墙上,从额前的发丝、鼻尖到下巴的地方,是柔和流畅的线条。
“别动,站在那里别动。”肖允儿让进来的千沐站在原地。
“什么?”将花盆放下的千沐拍拍手上的土,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我说站在那里,别动呀!”
“怎么了?”
看到肖允儿手上的画笔,千沐又将已经放好的茉莉抱了起来,问道:“要很久吗?时间差不多了啊。”
“你快迟到了吧?那算了。”肖允儿将手里的笔重新扔在了条桌上,背对着千沐望着窗外。
换去身上跑步的衣服,千沐急急忙忙下楼。
肖允儿放在身侧的拳头握住又松开,几番犹豫之后,肖允儿终于转身叫住了正欲出门的千沐。
“千沐……”
“唔。”
千沐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倚窗而站的肖允儿,她的橙色上衣很有秋天的感觉。
“和送你回来的人……认识很久了?”肖允儿问千沐,可看着她的眼光却有些躲闪。
“什么?”千沐一时没有想到冠杰。
“刚刚,送你回来的人……”肖允儿始终不说他的名字。
“你是说孔冠杰吗?在花市偶然碰到,他忘记戴口罩了。”
肖允儿听她这样说,心里松了口气。
“哦,这样啊。没事了,你快走吧。”
千沐也没放在心上,说了句“我先走了”,便把门关上走了。
从窗户外面,看见千沐推着脚踏车出了大门的肖允儿,掏出手机按下了电话号码。
“您好,您拨打的号码已经关机,请转接到语音信箱。”
肖允儿重新拨了一遍刚才的号码,依然是同样的答复。她合上手机,将它朝沙发扔去。小小的身体在沙发上一弹,掉到地上后,裂成两半。
冠杰的手机在床上放着,显示电量不足的提示音响了两声后,屏幕指示灯便不再亮了。旁边,放着喝热汤时弄脏的果绿色T恤和深色裤子。
喷头里的水带着热气喷淋在冠杰的头发上、脸上、身上,再向四周跳开。
铺满视野的白色花丛从透明的水帘挤进他的脑海,然后,是千沐转过头来的笑脸。
关于她,他只需凭她有些单薄的背影,她在晨跑之后散落下来的发丝,她鞠身闭目的神情,她握着白瓷碗边的手指,就已经得到她的全部。
在她身上,有一种让他感觉平和、温暖,同时却又让他激动而无法自持的力量。
只是面对记忆中这样的笑容,他感觉到心脏里面一阵狂跳,无端地慌乱了起来。
冠杰对着喷头仰起头,可这样让他的心摇晃得更加剧烈。
闭着眼睛,伸手在旁边的架子上扯下毛巾,将脸上的水擦拭干净后,冠杰才发现手中的毛巾和洗干净的薄手绢缠在了一起。
是她伸手递过来的手绢。
镜子里的冠杰慢慢将手绢送到唇边,轻轻吻了吻,又因为这样的举止将握着手绢的手垂了下来,无助地注视着镜子里面的人。
不知道海浪拍打岩壁的时候,会不会让岸感受到这样的震动?
将手绢晾好,换了轻松舒适的衣服,再背上他从二手市场买来的笔记本电脑,冠杰骑着脚踏车去教室。
一会儿是金教授的课,冠杰伸出手看了看时间。
金教授在讲解视觉中的主观分离意识。从后门轻轻溜进去的冠杰,还是被点名叫住了。
冠杰朝教授抱歉地点点头,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课程结束后,学生离开教室,冠杰还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望着电脑屏幕发呆。
除了孔冠杰,其他学生都走光了,讲台上的金教授忍不住开口:“孔冠杰,时间到了。”
回过神来的冠杰抱歉地站起来欠了欠身,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孔冠杰,你有什么事情吗?”两个人并排走在校园里的时候,金教授以朋友的口吻问他。
“哦,没有什么。”
“没有?今天的课堂上我讲过什么?你知道吗?”
“教授,我……”
“好了,拿着这个,下节课之前记得送到我的秘书手中。”金教授将手中的讲义资料放到冠杰手中,“还有,梦想虽只是方向,但由你的行动来决定你和它之间的距离,别只是站着观望。”
冠杰望着手中的讲义资料,木讷地站在那里。
[12]
音乐系教授的办公室里,几个人正观看一些录像片段,屏幕上出现千沐演奏的场景,其中一个中年男人指着屏幕问:“全教授,能不能看看她的资料?”
全教授将千沐的资料放到他跟前,用像往常上课时的口吻说道:“她是去年留学生交换计划来学校的中国学生。这个学生最擅长的是钢琴演奏,对音乐的体会很有自己的观点,并且注重细节,能很好地领会和处理作品,情感流露把握……”
“好,就她吧。”男人打断教授的话,将手中的资料放到桌上,对身边的年轻男子说,“崔秘书,记得将黎千沐的资料影印两份。”
千沐站在教授的办公室,一脸懵然。
刚全教授告诉千沐,她将参加GIC三十周年庆典宴会,看样子还有希望在毕业后成为他们音乐工作室的头号空降兵。
“GIC?”
“是很具声望的传媒机构,这也是很多人希望跻身进去的地方啊。好了,你好好准备一下,时间是下个月六号,离现在只有十多天了。等他们确定下来宴会上要求演奏的乐曲,我的秘书就拿给你。”
千沐从教授的办公室出来,有些欣喜,但又不知为什么,她隐约感觉到忐忑。
晚上,两个女孩对坐着,银色汤匙与碗相碰,发出清脆干净的声音。
除了器皿碰撞的清脆声,空气中都是沉默的味道。
电视机里播放着最新上榜歌曲的MV,在厨房里面清洗餐具的千沐隔着空空的餐厅,对肖允儿说着自己心里的不安。
肖允儿拿着遥控器按住,歌手的声音逐渐小了起来。
放下遥控器,肖允儿拿了盘子里的一个苹果咬了一口,走到厨房门口问千沐:“为什么不安?不是应该很兴奋吗?”
“不知道。”
“知道那些大学里的高材生怎么挤破脑袋要进GIC的吗?就当它只是一次宴会,像往常那样演奏后回家就是。”
“……”
千沐沉默着,将碗递到水流下冲洗。
因为隔着手套,她完全不能确定水的温度是否能将碗里残留的食物味道清除。
肖允儿见千沐这样,故意伸手挠了挠她的腰,笑了笑说:“不说这个了,洗完了吗?给你看样东西。”说着自顾自地将千沐身上的围裙脱了下来。
千沐把手套放在了一边,被肖允儿拽着到了她房间的画架前。
那是一幅淡彩画:
清晨的女孩子在一所房子前面驻足仰望着门楣上的图案,阳光洒在她脚边的落叶上。
旁边,应该是肖允儿自己写的汉字:相遇。
“你的中文字写得很漂亮。”
肖允儿回头看看千沐,告诉她:“这不是写的,是画的。”
“画的?”千沐想起自己小时候不知道笔顺的时候写生字时的自己,便笑了出来。
千沐拿出纸和笔,说:“我来教你吧。”
“在你知道读汉字时,老师会提醒你记住它的体形。先确定你要写的字的结构,还有,笔顺是十分重要的……”
肖允儿沉默地望着埋头认真写着“相”字笔顺的千沐,却慢慢将目光望向了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