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开翱/著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一辆公交车行驶在繁忙的公路上，沿途不停地靠站，陆续有不同的乘客上车，车厢很快塞满了人，仿佛连空气都被拥挤的乘客们硬挤了出去。逼仄的车厢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气味，浑浊的空气令人心浮气躁，每个人眉头紧皱，像是额头都刻着“烦躁”两字。大部分人低头看手机，脸上挂着不耐烦的神色，却又各有各的神态，一名面相正气的和尚异常显眼地站在人群里，神色自若的他，身体站得笔直，丝毫不被车厢内众人的坏情绪影响，在他身旁是贼眉鼠眼的小偷，他肤色黝黑，矮小壮实，正在鬼鬼祟祟地寻找下手的机会。
公交车缓缓进站，车门往两边滑开，韩文娜扎着简单利落马尾，脖子挂着单反相机，边打电话边挤进人满为患的公交车，她自信满满地说：“主任，您放心，这次我保证给你一个大新闻。”身后一名矮胖的男人抱着一个黑色大塑料袋硬把她推进人群里，他是一家杂货铺的老板。“什么，哈欠病？”一些乘客瞄了她几眼，“不是已经得到控制了吗？”杂货铺老板一直在推她，“别挤了！”韩文娜冲杂货铺老板发火，“主任，先不说了，车上人多。”穿白衬衣的何夏绅士地让出一点位置，韩文娜对他微微一笑表示谢意。
杂货铺老板往车厢中部挤去，抱着黑色大塑料袋一路横冲直撞，乘客们纷纷对他白眼，一名30来岁的妇女护着怀里的孩子避免受到挤压，无意碰到穿格子衬衣的男人，他叫林瑞焊，梳着油光可鉴的大背头，他十分不耐烦地用胳膊肘撞向妇女怀里的婴儿，并凶狠地说了一句话，妇女向他道歉。
杂货铺老板终于挤到一个位置，他将塑料袋放下，松了一口大气之余，舒服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大汗。几名脚被黑色大塑料袋压到的乘客厌烦地瞪他，其中，一名打扮时尚的年轻女郎讨厌地将漂亮的高跟鞋从塑料袋底下拔出，看见被弄脏的高跟鞋，嘴里发出不满地啧啧声，并露出嫌弃的表情挪到一边。旁边一脸猥琐的中年大叔趁机凑上去，色眯眯地想要在她身上磨蹭。
在发动机轰鸣的车尾，一男人靠窗而睡，他似乎睡得很熟，只是脸色很苍白，留着寸头的男人略微神色不安地坐在对面位置，他一只手紧紧捂着鼓起的口袋。
年轻女郎发现了寸头男子，两人的视线刚交汇在一起，便被令人生恶的猥琐男挡住。
车门关上时发出“哧”的放气声，公交车缓缓开出站，在逐渐苏醒的城市里向前行驶，各行各业的行人走在大街上，怪异的是，他们全都在不停地打着哈欠，从他们的精神状态看来，他们并不是睡眠不足。职业嗅觉令韩文娜留心地观察着这些人，她的目光落在一名打扮光鲜亮丽的女人身上，她正在等红绿灯，只见这女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连带着她身边的其他人跟着打起哈欠。感到忧心的韩文娜望向街边的其他地方，目光所到之处的人都在打着哈欠。
韩文娜的视线转回车内，她望着全车人，乘客们暂时没有出现打哈欠的迹象，旁边一名乘客在用手机观看关于哈欠病的新闻，韩文娜看了一眼，发现视频画面里的人群集体出现了骚扰，现场还发生爆炸。
韩文娜再次望出车窗外，一缕灿烂的阳光照进车内，令她感到有些目眩。车窗折射出炫目的光彩，让她感觉街上的行人们如同一具具行尸走肉般，脸上只有打着哈欠的表情。
车内一西装革履的男人摊开一张报纸，报纸的背面一则新闻印着显眼的标题“哈欠病”，并配上一张病人张嘴大打着哈欠的图。此时，一坐在靠近驾驶室位置上的男人从背包里取出一把装在透明塑料袋里的雨伞放在公交车的应急箱上，一股霉味从塑料袋里钻出，不一会儿，一只蟑螂爬出塑料袋，这名男子见状，赶紧避开。蟑螂飞到车窗上，周围有所察觉的乘客害怕地使劲躲避。勇敢的蟑螂毫不惧怕人类，它在车窗上悠闲地爬行，爬腻了便飞落到座椅扶手上，吓得一名男乘客立刻抽回手。蟑螂落到车厢地板上，拥挤的人群当即四散开，猥琐男趁机靠在年轻女郎身上，小偷偷偷摸摸地把手插进年轻女郎的衣袋里，动作娴熟地摸出一部手机。和尚扎紧马步，抵御着拥挤人群的推搡。蟑螂大摇大摆地在地上爬，乘客们你推我挤，他们脚步慌乱。和尚为保护蟑螂，避免它惨死于众人脚下，便利用他灵活的脚法保护着蟑螂，只见他左挡、右抵、上踢、下堵，一气呵成的脚法替蟑螂化解了危机。蟑螂似乎意识到了自己力量的渺小，它暂时爬进座椅底下。
靠近后车门处，一个叫陈子琪的十一二岁小女孩被和尚华丽的脚法惊住，和尚对她微微一笑，她怀里抱着一个可爱的hello kitty。
抱着婴儿的妇女被人群挤压着，可依旧吃力地保护着孩子不被碰伤，狼狈的她被人群挤到和尚旁边，和尚望了一眼襁褓里就要苏醒的婴儿。一名乘客无意把雨伞的伞柄戳过来，眼明手快的和尚一掌打回去，那名乘客往后退，撞到小偷的胳膊，致使小偷把刚从乘客口袋里拉出来的手机又掉了回去。妇女刚向和尚道完谢，五名IT男被人潮推挤着朝和尚以及抱婴的妇女围过来，IT男们背着电脑包背对着他们，犹如一面面盾牌围成的盾墙向他们逼来，和尚护在妇女面前，身手敏捷的化解了危机，一一抵退IT男们，却被IT男们当作小偷，他们用狐疑的眼神瞥了和尚一眼，几乎是动作一致的把背包换到胸前背。
林瑞焊骂骂咧咧地推开挤向他的人群，猥琐男得逞地抓了一把年轻女郎丰满的屁股，与此同时，大胆的蟑螂飞落在年轻女郎的脚上，瞬间，她失声尖叫，猥琐男吓得心扑通扑通跳，以为自己的色狼行径被发现。
受惊的蟑螂在车厢内飞起来，引发了骚乱，拥挤的乘客们开始互相推搡，对骂，边躲着自由翱翔的蟑螂。韩文娜紧紧保护着胸前名贵的单反相机，何夏受到撞击，无意一脚踩脏韩文娜的白鞋，他赶忙向韩文娜道歉，对方爽朗地表示没事。
“记者？”何夏礼貌地问。
“你怎么知道？”
“你上车时把电话当广播了。”何夏幽默地说，露出迷人的微笑。
两边的乘客挤过来，两人尴尬地面对面贴在一起。
韩文娜身后是用身体护着女儿陈子琪的中年男人，他装扮斯文，是一名大学陈老师，戴着一副厚眼镜，打扮略微有些老土。
西装男早就扔掉报纸，缩着身子坐在座位上，避免被人挤压。
车厢中部位置，一名二十岁左右，装扮朴素的女子吃力地护着手里的饭盒，尽管自己被人群碰撞、挤压，近处的林瑞焊毫不客气地还击那些撞向他的乘客，一边咒骂他们。
一个紧急刹车，混乱的乘客们因惯性如磁铁般紧紧地挤在一块，小偷插入乘客口袋里的手竟被挤压地无法抽出，乐坏的猥琐男满脸陶醉的表情，他双手正摸着别人的屁股，待他睁眼一看，发现摸着的是一名男胖子的大屁股，不禁直恶心。后头的小偷用力拔出手，用力过猛导致身体后仰，误将猥琐男撞得一脸磕在胖子的屁股上，胖子绷出一个响屁，猥琐男被熏得直犯呕。臭屁在空气不流通的车厢内迅速蔓延，将全车人搅得甚是混乱。妇女哄着醒来的婴儿，生怕他哭闹。暴躁的司机一直在忙着骂抢道的私人司机，无暇顾及车内的情况，那辆汽车迎头撞上了路边的防护栏，司机痛快地骂道：“抢啊，我让你抢，怎么不飞了。”飞腻的蟑螂重新落回地面，爬进车尾那名脸色惨白的男人的座椅底下。
“你可以报道城市公交过于拥挤的新闻，”何夏说，他想把身体往后挪，人群反而更加将他俩挤在一块，两人尴尬地错开脸。
司机重新将车开稳，公交车摇摇晃晃地驶向一条长长的隧道。林瑞焊站在车头位置，透过挡风玻璃望进长长的隧道，幽长的隧道内亮着一盏盏黄色的灯。混乱的乘客们渐渐安静下来，虽然还在推推搡搡。这时，公交车内安装在后车门附近的电视播报“哈欠病”的新闻，车厢后半部分乘客的注意力被吸引，他们观看着新闻报道。漂亮的女新闻主持人端坐在镜头前：“据30日报道，“哈欠病菌”已可以抵抗所有已知抗生素，使得开发新抗生素的工作变得更加迫切。”人们开始窃窃私语，忘记了那只蟑螂给他们带来的混乱。电视画面转为各行各业的人类不停打哈欠以及忙碌的医院里哈欠病人在连连打哈欠的镜头，医生、护士都戴起口罩，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镜头内的所有人都被“哈欠病”传染，全打起了哈欠。电视里的恐慌情绪蔓延倒了车厢内，乘客们担忧起来。韩文娜再度望出车窗外，发现路上的行人哈欠不断。众人望见马路上接连发生车祸，汽车内的人同样不停地打哈欠。一股恐慌的情绪开始在车厢内发酵。一犯困的乘客忍不住要打哈欠时，立刻捂住嘴，使劲掐大腿，愣是把哈欠给憋住。
“不报道这个？”何夏人问韩文娜。
韩文娜回过神来，她脸上挂着一丝忧虑。
“会不会是新的SARS病毒。”有人担忧地说。
“一旦传染了，每分每秒都在打哈欠。”西装男煞有介事地说。
“会死吗？”有人问。
“你一整天打哈欠看看，嘴都给你打烂，”西装男说，“听说死的人都张着嘴，嘴角裂开，血啊肉啊都掉出来。”
恐慌的情绪开始在狭小的车厢内弥漫。
杂货铺老板赶紧从黑色大塑料袋里抽出一个新口罩戴上。
“给我一个，”这名男子穿着黑背心，胳膊上纹着一个“死”字，他毫不客气地问杂货铺老板要。
杂货铺老板打开黑塑料袋，里面装有一大包一次性口罩。
“那么多？”
“开了家小超市，正好去拿货。”
说完，杂货铺老板递给纹身男一个口罩。
“傻逼。”林瑞焊不屑地看着身后那群惧怕“哈欠病”的乘客，西装男紧张地向落入猫群的老鼠，不安地坐在座位上。
“是这样啦，”司机说，“什么哈欠病，我看是没睡够。”
“一群脑袋被车门夹的家伙。”
司机和林瑞焊笑了起来。
“每天都这么多人？”林瑞焊问司机，厌恶地看着满车厢的人。
“平时不知道躲在哪里，今天全跑出来了。”司机无奈地说。
林瑞焊鄙视地看着那些戴起口罩的乘客，他偷偷放了一个臭屁。
“什么那么臭？”司机紧皱着眉头说。
窃喜的林瑞焊装作不知道地说：“可能是那孩子拉屎。”他烦厌地看向抱着孩子的妇女，推崇单身主义的他而言，小孩子就是个麻人鬼。
公交车载着满车不安的乘客们驶入长长的隧道，电视画面因信号不佳而在不停地闪烁。隧道内的灯光不断从车窗掠过，光影透过车窗落在拥挤的乘客身上，如同不详之物般快闪而过。乘客们突然变得很安静，提溜着心望着过于寂静的隧道。有人打开手机，手机亮光将他们的脸部照得有些苍白。那名睡在车尾的男士惨白的面孔上，不断掠过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似的光影，他僵硬的嘴巴微张着。
“没信号。”西装男语气紧张地说。
部分乘客拿出手机，平日这点微不足道的事情令他们的神经绷紧。
一辆黑色汽车匀速行驶在公交车前，怪异的是，汽车直接停在了隧道里，公交车司机又一个急刹车。脸色苍白的男人一脑袋磕在前面座位上，一滴血从他嘴里滴落，暗红的血液在车厢地板上慢慢扩散。
司机烦躁地鸣笛，嘴里不停地臭骂私家车司机。
“怎了？”林瑞焊说。
“臭傻逼，臭中国人，世界上素质最差的就是中国人。”司机不满地说。
寂静的隧道内持续回荡着刺耳的鸣笛声。
职业习惯令韩文娜下意识地拿起相机，她朝车头位置挤去。小偷利用众人注意力被转移之际大肆下手。陈老师不安地从拥挤人缝里望向挡风玻璃，望见隧道内汽车红色的车尾灯十分显眼地在闪烁，他的视线上移，看见红色的光映照在公交车驾驶室上方的车厢顶，他不禁搂紧身前的女儿，陈子琪抱紧hello kitty。那些爱看热闹的人凑上前，这令他们短暂地忘却了恐惧，他们细声交谈起来，谈论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西装男两眼畏惧地盯着静止的汽车，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两眼被惊恐撑大。
越加暴躁的司机反复用力拍打方向盘，鸣笛声接连回响在空荡荡的隧道内，司机解下安全带准备下车时，西装男突然大声说：“哈欠病！”这句话像一枚深水炸弹，瞬间在人群里炸开。林瑞焊有些面色凝重，他望进汽车驾驶室，看到侧过脸的司机打了一个哈欠，其他乘客也看到了这一幕，大家的恐惧有增无减。
此时，汽车缓缓开动，它在隧道内蛇行，公交车内的众人看得目瞪口呆，林瑞焊闷地说：“搞什么鬼？”
“醉驾，”司机不以为意地说。
话音未落，汽车猛地撞向一边，乘客们吓了一跳，司机幸灾乐祸地说：“撞死才好，开个破车就了不起。”
这时，一道闪光亮起，林瑞焊见是韩文娜拿着相机镜头对隧道内的汽车拍摄，她着急地对司机说：“司机，快开门。”司机没有理会她，与此同时，闪烁跳动的电视新闻画面里，新闻女主持人语气紧张地插播新闻：“政府将启动防空警报一分钟，防空警报结束后，隔离将开始，请大家暂时不要外出，戴上口罩，呆在封闭的空间内，小心哈欠病。”说完，女主持人打起了哈欠，电视画面一闪，屏幕黑屏，众人脸上闪过一丝不安的神色，林瑞焊催促司机赶紧开车。
“开个屁，”司机不耐烦地说，“车坏了。”
“操。”林瑞焊随口一说，司机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防空警报声响起，由低到高的呼啸着传进冷清的隧道，在幽长的隧道里肆无忌惮地回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