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厮硬把她推着到了公子的书房门口,说道:“公子等你很久了,赶快进去吧。”
“喔。”何纕不情不愿的进到书斋里头,看见韩若蒙正舖开宣纸,似是准备写字。
“菱儿你来啦,快,我等着你帮我研墨呢。”韩若蒙笑道。
写个字也要别人帮着研墨,少爷就是少爷。何纕不屑的一撇嘴,觉得真受不了韩若蒙的公子哥儿习气,可也不得不上前去,揭开砚台盖子,在砚台里注了水,拿起搁在旁边的墨条,随便的磨两下。
“欸欸,认真点,用力点磨行不行啊,这松脂烧的墨条,不用力它发不开。”韩若蒙皱眉说道。
“喔。”何纕手下多施了两分力,溅得桌上多了好几点墨星子。
“喂,你是要把墨条使断是吗。”韩若蒙无奈地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这少爷可真难伺候!
何纕气上心头,乾脆丢了墨条,说道:“我爹说啊,读书人先得从自己磨墨着手。磨墨可养气,养耐性,我看像你这样要人磨墨的少爷,写的字也好不到哪去。”
“……你爹不是打你五岁就死了,你娘才把你卖到这……”
“我,我还记得小时候他这样教过我啊。”
“可是他是种庄稼的不是吗,他也懂得这……”
“咳咳……”何纕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到。“我,我是说,你不要瞧不起我家,从前我爹爹也是读书人呢。后来是生活困苦才改种庄稼的,谁知我五岁的时候他竟又因病下世了……”
说着还假意的滴了几滴眼泪,自己都差点要相信这个谎言了。不过这话要是给爹娘听见,她的耳朵不被扯下来才怪。何纕一面滴泪,一面暗自吐着舌头。
“原来是这样,我还是头一遭听你说这件事。”韩若蒙一脸同情的说,弄得何纕真想放声大笑。于是又加油添醋的诉苦道:“是啊,我们穷人家就是命苦,要不然我也是哪一家的千金小姐,何以流落到将军府里面当丫环。”
“唉。”韩若蒙叹口气,自己磨起墨来。“你的身世真令人同情,这样吧,以后我自己可以动手做的事情,就不劳烦你了。这是我唯一帮得上你的地方,自两年前你娘去世之后,你也没什麽亲人了。放心吧,我会好好待你的。”
这公子哥儿心肠倒蛮好的,何纕心想;不过最后那一句“好好待你”听在耳里也挺令人感到怪怪的,好像自己的终身要托付给他一样。
呸呸呸!好不害臊,一阵红晕飞上了脸颊,人家可不是这个意思。
“嗯,好啦。”正当何纕还在胡思乱想之际,韩若蒙不但研好了墨,还写了一幅字。趋前一看,是李太白的清平调第一首,诗云: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字是好字,一手王右军的行草,俐落的紧。正想称赞一句,见到那纨库的韩若蒙正似笑非笑的睇着她,倒像用诗在暗示什麽似的,何纕看了就无名火起,偏爱鸡蛋里挑骨头。于是绷着脸撇过头去说道:“不好,写的可真是大大的不好。”
“咦,你倒说说看哪里不好。”韩若蒙有点诧异,自幼练的这手字,还没听过有人说不好的;如今要好好像这个丫头请教一下,到底不好在哪里。
“你看看,这首诗是李太白的清平调不是。”何纕故意这麽说了。
“是啊。”
“拿魏晋的字来写唐诗,恐怕味道就不搭嘎了。这王右军的字算得豪放,里太白的诗风可也是豪放,照理说应该不会不搭嘎。可是就诗意来说,李太白这首诗写的是花朵之容,暗喻美人之貌,拿豪放的字来写婉约的诗,可不是大大的……”何纕说了这麽一大堆,无非要压压韩若蒙的气焰。
韩若蒙楞了一下,笑道:“看不出你这丫头懂得还不少。”
何纕心中暗叫不好!只顾着一时逞能,却忘了自己现在的身分是丫环。哪家的丫环会那麽有学问!正在叫悔不迭时,一个声音丛书斋外传来。
“那还不是少爷你从小给带的!你跟着先生念书,也让菱儿在一旁跟着念;你监赏古玩字画,也让菱儿在一旁赏玩。甚至连出门去那儿都带着菱儿一块去,你叫她见识不广也难吧。”
来人笑盈盈的步入书斋,手上还捧着一锺茶。
“莲儿,是你啊。”韩若蒙笑道。
“怎麽,菱儿能来公子的书斋,莲儿就来不……偏心也不是这麽个偏法。”
这个叫莲儿的姑娘,看打扮知道是府上的丫环;年纪大约略比何纕大个一两岁罢了,生就一双丹凤眼,瞟人的时候似喜似嗔,瓜子脸,柳叶眉,嘴唇则嫌单薄了些。虽也是美人儿一个,不过何纕曾听人说过,嘴唇薄者,说话不饶人,刻薄的很。现在听她开玩笑似的抱怨公子偏心,那双眼睛就不住往何纕脸上瞟来,感觉上,是个厉害的脚色。
“这话从何说起,你是负责管理下人的,我怎好要你来这里服侍我。况且我和菱儿打小一块儿长大,对她好些也是应该。”韩若蒙笑道,接过莲儿捧来的茶啜了一口。“不过还是莲儿你比较仔细,就知道我喜欢喝六安瓜片。哪里像菱儿不长心眼,这麽多年了,我爱吃什麽都不知道。”
听韩若蒙和莲儿的对话,这将军公子倒是没什麽架子,丫环对他说话也不会毕恭毕敬的,比较像是普通朋友相处的模样。真是怪了,主子不像主子,下人不像下人。
韩若蒙这麽说也只不过是在说好话安抚莲儿,反正表面上吃了亏的是菱儿,可不是我何纕,乾脆作一次好人,假作没听见,乐得无事。何纕心中暗暗想着。
莲儿听到韩若蒙把菱儿和自己比较,自己是略胜一筹,不由得得意起来;但也有点怀疑,这菱儿平常嘴利的很,一点亏都不肯吃,怎麽现在被公子这麽说了,反而没事似的,好像说的不是自己。大概是自知比不过自己吧!不免气焰更加高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