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汓明显不想听我太多话。
光从他身后打过来,他的表情我便看得不够真切。
岁月没有在他脸上落下太多痕迹,但我明白他已经不是初见时候那个十几岁的江哥哥。
“江哥哥……”我唤他。
他诧异一瞬,终于还是勾起了嘴角。
我用眼神告诉他,我在等他说话,在等他的一个说法。
但他还是没有说话。
“你可以告诉我,我不会怪你,我也没有力气怪你。我只想知道,你不是淡泊吗?你不是什么都不想要吗?为什么还,用这种方式,一步步把我掠夺过来?”
可能我言辞过激,但我本意绝对不是伤害他。
这屋子虽然装潢精致,但在我看来我也是一个精致的牢笼。
他困住我。
我没有出路。
江汓头低下,和我对视。
他抬手在我脸上抚摸。
动作轻柔。
“你以为我和雷虎有什么勾当?如果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那我解释有用?你宁愿相信外人,小蘼,话不用多说,你也不用难过。”
他眼神专注:“想出去吗?”
我惊讶地看着他,没想过我有一天还能出去。
其实现在我已经失望了,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出了这个大门。
可是他的话让我的眼前忽然有了光亮。
不敢相信听到的是真的,所以我没敢有任何反应。
直到他的声音又飘进耳朵。
他说:“我带你出去,好吗?”
其实他从来不会用问句,尤其是以前。
他只会安排,也只会有做或者不做。
从来不会有中间的选择。
可是现在,他温柔,他体贴,甚至为我着想。
“去哪?”我终于松口。
不能不识时务。
江汓的手一顿,没想到我会答应。
“我安排!”
三个字说完,他站起身把我抱起来上楼。
或许吧,因祸得福。
我因为这样的人,能在现在得到江汓的温柔,哪怕只是一星半点,我也很知足。
不应该沉迷过去,不应该沉溺以往。
我搂着江汓的脖子,却仍旧心灰意冷。
一个人心里有了疾病,不管身边人再温暖,也只是温暖。
不能当做药来用。
“初冬了。”江汓说。
原来已经初冬了吗?
刚回来的时候,蒋蔚然给我过二十三岁生日,还是初春。
后来颠三倒四过了一个季节,江汓回来了,那时候夏天正浓,秋天未来,纠纠缠缠,现在初冬了。
入冬的时候,总会让人有些冰冷和惆怅。
环境也会影响人的心情跟境界。
“嗯。”
“怕冷,晚上就睡我怀里。”
他的喉结上上下下,我看着觉得心安。
因为他的话,我变得焦虑。
其实没有人会喜欢自己是我这样的状态,生命就应该活泛,但到了我这样的地步,命运不让我乐观。
“你不用给我洗澡了,从今天起,我让白姨白天帮我就好。”
我其实甚至可以让她在浴室里做点准备,然后我自己洗好。
如果每一个腿脚不便的人都要让人伺候,那没有人会心里安宁。
麻烦到别人,总会不是每个人的本意。
谁知,江汓低头看我:“给你洗澡。不麻烦,不要推辞。”
“我并不是推辞,白天反正……”
“白天可以看书,作画,不然你想学什么,我给你请家教。”
我咬紧牙,几乎快要掉眼泪。
明明不是个爱哭的人,但现在几乎天天都处于情绪崩溃的边缘。
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情绪和心态,没有人能帮助你改变,只能自己一点一点,抽丝剥茧,去把它调整到最好的情况。
“不要家教,不要!”
我哭了。
这让我想起了十岁到十六岁之前,江汓最多的,就是跟我说请家教。
我不愿意想起过往的岁月,正如我不想回到过去,回到那段日子。
虽然现在我么得生活不容乐观,但是我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回到过去。
重新来过的话,我没有信心我会过得比之前好。
“好,好那就,不要。”江汓哄我,“那你可以画画,可以做别的你想做的事!”
“我想治好我的腿!”我唯一的愿望,“我想下地走路,我想在江津帆上幼儿园的时候,能够接送他,我想……”
“不用想。”江汓无情地打断我得画,“这问题,我心里有数。”
然后,我们的对话结束了。
那天夜里,躺在床上,我刻意离他很远。
可是他毫不留情把我搂进他怀里搂得很紧。
我不挣扎,因为初冬,又因为是城市周边,因为空旷,因为……
心冷。
冬季漫长,而漫长才刚刚开始。
我的眼泪打湿了他的睡衣,可是他毫不介意。
我知道,他醒着,他知道,我在哭。
人都脆弱,而我不堪一击。
第三天,江汓果真让白姨准备了生活用品和换洗衣物,然后我见到了阿城。
是他开车。
上一次见到他,我撞破了他的秘密。
江樱是他的女儿,他和傅瑶的女儿。
所以这次见面,我有些慌,心里没底。
一个心里装着秘密的人,撞见了秘密的主人。
那种心慌,还带着点烦闷。
世事难料,我总没有那么多人的故事可以听。
大家心里都有秘密,大家都是最忠实的故事创造者。
有的故事简单干净,有的故事就显得纠缠苦闷。
有悲剧有喜剧……
而我的故事,错综复杂。
明明现在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纠缠别人,可是我依然想知道,为什么傅瑶和阿城,会成这样。
难道傅瑶就一直不知道真相吗?
或者是,她知道真相,但是她一直在装傻。
我明明可以等这件事,等到它的真相出来,拿着证据去找谢红,然后告诉她,她的前度儿媳妇和另一个男人生了孩子,还姓江。
可是这没有意义,我不是一个有报复心里的人。
阿城看到我倒是很冷漠,江汓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我和江津帆并排坐着。
江津帆并不算粘我,但他现在将近三岁了,也懂得看人脸色,他不会像别的孩子那样话多,反而特别沉闷,只是声音还很稚嫩,却没有别的孩子那种天真。
我有时候特别心疼他,心疼他有我和江汓这样的父母。
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或许就是一种错误。
江汓在前面点烟,我本来要阻止,因为江津帆的肺和支气管并不太好。
可是,他自己倒先我一步灭了烟。
直到中途,阿城问他要不要下车休息,他们两人才下车抽了几支烟。
这行为虽然细小,但我知道他心里还是想做一个好父亲。
谁不想让自己的家人过得好,尤其做父母的。
目的地是在隔壁的城市。江汓从后备箱把轮椅放好然后抱我下去,他推着我,阿城也抱着江津帆。
我不知道这次出来的意义是什么,因为对他来说,我和江津帆就是两个需要照顾的大麻烦。
男人,不是最怕麻烦么?
可还没到目的地,江汓突然从后面伸出一只手把我的眼睛蒙住,然后他的另一只手仍然推着轮椅。
我听到江津帆嘴里在念叨什么,可我完全听不清楚。
只听到阿城的一声“嘘”。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么?
我有些迷惑。
可是,大概七八分钟左右,江松开了手。
你知道,在人眼睛看不到,腿脚也不方便的时候,总是对时间而听觉以及别的感官反应特别警惕。
但是江汓的一切行动都特别细致,没有漏出任何蛛丝马迹。
我只知道,时间是七八分钟。
然后,他松开手。
我的眼睛过了好久,才适应了光线。
然后,眼前的景象让我几乎窒息。
现在是初冬……
我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
我以为我的眼睛出了错。
我以为现在是春天。
眼前,姹紫嫣红,有蝴蝶,有蜜蜂,甚至好几只鸟。
他给了我一整个春天。
我看得忘了自己置身何处,没有反应,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我就身处在春天里。
江津帆早就按捺不住想要去抓蝴蝶,但他还小,也因为身体原因并不能像同龄孩子一样奔跑。
所以阿城就带着他往别的地方去玩耍。
而江汓……
“冬天冷,我舍不得你冷。”他推着我慢慢往前。
花香扑鼻,甚至有春风的景象。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一个城市在冬天,隔壁城市也不过两三个小时车程而已,明明下车的时候也没有任何迹象……
可是转眼……
我抬头,天还是灰蒙蒙的。
江汓挡住我的视线。
“不用抬头,不用仰望,看看身边,就好,你感受到的,是真的。”
我知道他一定花了精力和时间才弄成了这样。
我也知道他不是在敷衍我而是真的想让我开心。
我更知道,他的初衷是好的。
否则,他不会连细节都做得这么好。
虽然抬头的时候,天色还是冬天的天色,可是他改变不了天色,他改变了他能做到的一切乃至细节。
这大概不是有钱,就可以的。
“你什么意思?”我声音发抖,手心潮湿。
江汓说:“这很难,工程量很大,但如果你能笑,你会开心,那一切都值得。”
我仍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
就为了博得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