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娜[14]
北京。天安门广场。又一次被全世界关注。
9月3日。这一天,庄严的天安门更加辉煌,飘扬的五星红旗更加招展,宽畅的十里长安街更加气派……云,无息地退出了天际;风,屏住了呼吸深情地观望……
来了,伴着激昂的旋律,他们威风凛凛、步履稳健、目如锐箭,向前!向前——
来了,踏着铿锵的旋律,他们铁流滚滚、震天动地、所向披靡,隆隆!隆隆——
来了,吟着熟悉的旋律,他们银发如洗、目光坚毅、巍举右臂,敬礼!敬礼——
这是最庄严的场面。这是最震慑的威武。
你,不是领队的猎猎军旗,也不在阅兵方队的前列,更不是领袖检阅的某一支部队,但你站在检阅广场的中央,是整个阅兵广场节奏与情绪的控制者,你在所有人的耳畔与心间。
你排阵方方正正。你气势挺拔豪迈。你站在那里双足如钉,纹丝不动,你时而如起伏的海浪,时而如迅跑的烈马,时而如舒缓的草原,时而又如花园里雀鸟嬉欢……所有神经、所有情绪,所有空气都以你为中心凝集。啊,这就是你,中国人民解放军联合军乐团——一支唯一在原地肃立不动却又调动整个广场每一个细节的中枢。
总指挥:所有的行止都在你手臂挥收之间
这一天,广场上的一切人和机械的所有行动,似乎都掌控于你的双臂之间。你激动吗?会不会因过度兴奋而失控?当我把这样的问题向张海峰总指挥提出时,他平静地笑笑说:“作为联合军乐队的总指挥,即使舞台与天一样大,除了激情要有,更要保持一颗平常的心。因为作为阅兵广场的军乐总指挥,阅兵广场上的每一个场面、每一个程序的推进和速度、预设与效果,都是通过军乐队的曲子引领来实现的,而且必须精确到分毫不差、千人如一。”
何谓分毫不差?就是当天上的战鹰掠过我们头顶的瞬间,与万众瞩目的铁兵方阵出场的齐刷刷步履,不能有一分一秒的衔接间隙;就是要让万众高唱与欢呼的激昂热情与行进中的队伍所踏出的震荡,无缝衔接、排山倒海。欲达分毫不差,就须千人如一。数千余人,同呼一口气,同吟一音符,同奏一曲谱,几十种器乐,击大鼓可惊天动地,扬小号可千里回荡,拉胡弦悠扬顿挫,汇聚交响时可撼岳可翻江。然,千人如一,谈来何易?联合军乐队1200多人,如此庞大的队伍,站起——森林一片,坐下——万顷绿洲。现在,摆在身为联合军乐团团长邹锐身上的是,要迅速将来自全军55个单位的1400余人,合练成一支“不比历史差”、“不比俄罗斯‘五九’差”的中国抗战大阅兵现场联合军乐团。
历史是什么?军乐的世界历史,可以追溯到几百年前法国拿破仑指挥的古战场;中国的军乐也有一百四五十年的历史;而我军的第一支军乐则是在1928年5月4日的江西宁冈小山村的草坪上奏响的,这便是著名的“朱毛会师”庆祝大会前由100名司号员齐声吹奏的那一幕。现在阅兵村里所指的“历史”,是新中国成立后多次在天安门大阅兵上演奏的军乐。这样的历史场面,曾经震撼和激动了多少中国人民的心。这样的现场军乐,怎能让国人忘怀。现在,联合军乐队要超越这样的历史,至少不比其差。俄罗斯的“五九”何意?是指俄罗斯红场上举行的庆祝二战胜利日的阅兵式,其军乐表演之完美与高水准,有目共睹。
两个高标杆,横在联合军乐团的面前。你必须跨越过去。而且还要跨得精彩。
是的,1400余人经过选拔,最终上场的有1200多人。这1200多人将分别执有数十种器乐,其中还有100名女兵。如此庞大的方阵,他们被告知:必须在阅兵现场“第一批进场”、“最后一批离场”,也就是说,阅兵场上谁都可以“偷”空休闲一下,唯独联合军乐团的每位队员必须干足活、站足时,同时还必须始终保持威武飒爽的英姿——因为那一刻,全世界都在关注,无数双眼睛在聚焦。他们必须一动不动坚持站姿四五个小时。还要全神贯注完美完成近两个小时的演奏……他们中年龄最大的已经57岁,最小的不满20岁,关键是还有100名从未在重大场合演奏过的新乐手女兵,她们要和男乐手一样克服所有挑战。很多演奏员须手执或臂扛十几斤、甚至四五十斤重的大号,你是否能行,我的战友们?
“当然行!我们军乐团自建团以来的几十年里,接受过像天安门广场大阅兵等国家和国际场合的重要演奏任务达数千次,可以自豪地说,我们从未给我军和国家丢过一次脸。这一次是纪念抗战胜利主题大阅兵,难度前所未有,但从接受任务的第一天起,我们就坚定了一个目标:必须圆满出色地完成任务。靠什么?一靠我们对祖国、对军队、对习近平主席的赤胆忠诚,二靠积累了几十年的传统与经验。你看,这条横幅上的内容代表了我们的训练精神与方向……”早在阅兵村训练现场,军乐团政委王增强说过的这句话,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用血性铸造忠诚,用经典创造辉煌”,这条横幅一直高高地挂在联合军乐队的训练现场,它在时刻提醒和激励。
1200多人的庞大乐队中,完全不同水平的人员有可能奏出同一个音、演绎出同一种美吗?
回答:不是可能,而是必须实现。
天上。地面。城楼。广场。铁骑方阵。欢呼群众……所有的节奏,所有的时间,都在你的手臂挥收之间,且不差分秒。
“我记得非常清楚:6月4日,所有集训的队员汇在一起进行第一次试奏,结果你知道咋样?我一听,心顿时拔凉拔凉的,这是什么水平呀?老天,还有三个月,要去参加一次举世瞩目的大阅兵……”邹锐不是没有怀疑过。但他的心很快从“拔凉拔凉”中热乎起来——任务催他必须迅速行动,必须彻底改变。
阅兵村里,疲倦的邹锐激情地说:“当我们发现如此参差不齐的情况后,立即采取动员所有军乐团的骨干,分头包干传帮带……知道吗,当第三天我们再一次进行全体测验性演奏时,我的心头立即腾起了一团火:进步太大了。简直就是点石成金之效。”
“我是团长,从业务讲,是联合乐队的举‘纲’人,所以在考虑联合乐队的训练任务时,必须思力要远,思考要精,思绪要细。”比如,检阅开始,习近平主席乘车从城楼门出来,此刻万众瞩目。但以往的所有阅兵式里,这十几秒钟里是没有任何背景音乐的,使得这庄严而伟大的瞬间变得干巴巴的。怎么办?必须改变历史的不足。于是我们迅速讨论研究,最后决定:立即着手创作一首用70多把礼号吹奏的迎宾曲。事实证明效果奇好!
比如,过去从未有过将铜管乐器放在第一排,这一回百支铜管乐器列队前位,所发出的金属音乐声,气壮山河,使纪念抗战胜利的主题大阅兵显得更加富有艺术魅力和现场气氛。
比如,他们需要从几百首相近的曲目中选择相应的30多首曲子作为本次阅兵军乐的上场曲目。而这又是整个军乐演奏的第一步。选定的曲目,与主题阅兵的现场节奏具有极大的差异性。张海峰说:“有一首曲子,在过去阅兵式等大型活动中都用过,可在练奏时,我总感觉按照以往的节拍,会同这一次的主题阅兵有些不协调。我一时有了改动这曲子的念头。但当我把自己的想法提出后,立即有人提出异议,说以前已经用过14次了,可谓经典了。现在你要改它,就像老百姓常说的:是吃饱了撑的。是啊,这个意见不是没道理,改,显然是要冒风险的,而且我们整个联合军乐队按照原定的训练任务已经紧得不行了。现在要对一个曲子节奏再动一下,等于又要付出巨大劳动。那天晚上,我独自在训练场上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后我给团长打了个电话,问他到底改不改。团长说了一句:作为总指挥,你应该相信自己的判断和追求。我被团长的话激奋了,立即回到宿舍,伏案疾书,最后终于找到了修改方案……”那天清晨,我提前赶到阅兵村采访,军乐团战友们指着那扇亮着灯的“总指挥”房间,说:“昨晚他又是一夜未眠。”
几天后,当我再有机会见到张海峰指挥时,我问他:“执行如此重大任务,在这几个月里,你碰到的最大难题是什么?”
“节奏。1000多位水平参差不齐的演奏员,要迅速地在短时间内实现音乐与器具之间的高度协调一致并且富有美感,节奏是最大难度。但是,我们的队员们通过不懈的艰苦努力,最后完全达到了统一和美的要求。我为他们的出色表现而感动与自豪。”这一刻,自称“从不激动”的总指挥,却是异常激动了。
“而你自己,又如何保持阅兵现场指挥时的绝对发挥和绝对控制力呢?”我进而问。
他说:“我们的心中牢牢铭记:你所执行的任务,举世瞩目,并将载入史册,对音乐的理解和对主题的感情投入之间的平衡与交替,这就是你的绝对控制力。你控制力越好,整个阅兵的现场就如一曲流畅的交响进行曲;而音乐在瞬间的改变节奏与气氛,则是我们的技术在理性之中挥洒出的情感。它宛如一泓不息的江流,起伏与奔腾,尽在你掌控之中,这就是艺术。”
“艺术,可以让整个世界沸腾,也可以让整个世界宁静。”总指挥张海峰凝视着前方,重重地补了这一句。而我,顺着他的目光,仿佛看到在他指挥下的天安门广场上已经鼓声震天,雷霆万钧……
小号手吹出大国之音
我每一次走进“阅兵村”联合军乐团驻地,望着1200余人组成的庞大乐队方队,凝望着站在指挥台上挥动着有力双臂的总指挥的矫健身影,联想到人山人海、千军万马的阅兵现场,于是忍不住又拉住一位“灵魂式人物”——联合军乐团总指挥之一的张治荣,希望他能够解开我多日的疑惑:一个乐队总指挥如何把控与引领这样的场面?
张治荣笑了,他说:“四个字:服从,带领。无论是在整个乐队还是在整个阅兵场,从最高领袖到一个方队、到每一个观众,你只能有一种行为态度,即服从,服从阅兵式的整体步骤和每个规定好了的具体细节。乐队总指挥虽然具有现场所有行动的引领权,但你也是整个阅兵计划和步骤中的一员,你的第一使命也是‘服从’。第二,你才是引领乐队、引领整个阅兵每一个行动细节的总指挥。所以要我说,再伟大的总指挥,其实他仅仅也只是整个乐队的一个号手而已……”
因张总指挥一句富有哲理的话,我开始对“号手”格外关注。
一天,训练结束后我巧遇了一位并不是“号手”的乐队分指挥。“我也是‘号手’嘛!”身高马大、脸庞黑黝的马铭毫不客气地朝我这个“山东老乡”哼了一声,继而又调皮地做了个鬼脸,“不瞒您老乡,在阅兵村这儿,我有一个响亮的诨号……”
“啥?”
“空军第一腕!”
“哈哈哈……”我忍俊不禁,但后来听空军分乐队队长张强介绍马铭的事后,内心竟暗暗也认可了这个“光荣诨号”。
1200多人的超大型乐队,靠总指挥一个人无法准确协调与引领好所有的演奏员,于是便有了分指挥的设置。十几个分指挥站在乐队每个小方队的前面,目视着总指挥,将总指挥的指挥节拍传递到每一个演奏员那里。分指挥如同整个发动机上的螺丝和纽带,是整个乐队的关键环节。看起来分指挥似乎仅仅靠右臂一举一收,哪知他首先要做到的就是驾驭其他所有队员的乐器知识并牢牢记住所有的乐器起收节奏,体力上的辛苦更不用说了。身为参加过国庆60周年大阅兵的老队员,六年过后的马铭,心宽体胖,尤其是腹部,也有“首长”之态了。于是他这次进入阅兵村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减肥。跑!少吃,甚至不吃!半个多月下来,效果明显,马铭这才有幸保住了分指挥的位置。
“训练开始——”总指挥一声命令,1200余名队员齐刷刷地上阵。站在分指挥位置上的马铭,感觉这一天的太阳异常炙热。“那天室外的气温甚至达到50多度!我的大名‘空军第一腕’就是那天被人叫开的。”马铭这样说。那天是联合乐团的全团合练,从开始到结束近3个小时。总指挥和分指挥在实际演奏时可以交换,所以每个指挥岗上有两名(总)指挥。偏偏那天马铭的搭档家里有事,现场只有他一人。
“马铭,能坚持吗?”总指挥问他。
“没问题!”马铭响亮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