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威武的喝堂之声,邹君明主仆被带到洛川县衙的三堂,在这里审理的都是一些不便于公开的案子。马知县审案是假,敲诈勒索才是他的最终目的,所以他不在大堂审案,而是放到了三堂。
公堂上的气氛极其压抑,衙役们分两边排班站定,手中水火棍乱敲,口呼威武之声,胆子小一点的百姓一见到这个阵仗,腿就先软了一半,待见到堆放在一旁的各式刑具时,完全会被吓得瘫倒在地,这就是所谓的先声夺人,摧毁人们的抵抗意志。
但邹君明见多识广,当然不惧这种阵仗。他大踏步走进公堂,抬首望去,只见公案后面坐着一个年纪四十有余、肥头大耳的官员,自然就是马知县,由于天气炎热,官服穿戴得未免有些随意,帽子也未曾戴好,委实没有半分官仪。他心中暗自冷笑,就凭这副仪容,就可以告他个大不敬的罪名。
公案两旁,还坐着县丞、主薄、典史等人。马知县并不曾延请师爷,反正洛川县的政务一点都不复杂,文书之类的工作自然有吏员代劳。
马知县见他气宇轩昂,仪表堂堂,心中就先有了些不爽。邹君明生得实在太好,有人说他殿试时是以名字和仪容取胜,也不无道理。而他站在公堂上,长身而立,不跪不拜,更是让马知县气恼,他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堂下何人?为何见本官而不跪?”
邹君明朗声道:“我有功名在身,为何要跪你?”
“你有何种功名?”
“我乃二十六年二甲进士。”
马知县大惊失色,他也是靠读书当的官,当然知道二甲进士意味着什么。事实上,他也是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只不过位列三甲末流,挑不到好的官职,只好选择外放做个七品知县。这几年多地辗转,仕途很难有起色。
他仔细打量着邹君明,越看越有熟悉的感觉。他们同年登科,在名义上算是同学,这在官场上便是维系关系的重要纽带,所谓党同伐异,同的便是同乡、同学、同一师门等等。邹君明应试的那一年,在所有士子中也算是个明星人物,认识他的人不少。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但基本形貌并没有太多的改变。
“你不是那个……叫什么来着……邹……邹……什么的?”马知县终于记起来一些,支支吾吾的问道。
“我正是邹君明。你认识我?”
马知县慌忙离座而起,满脸堆笑的说道:“原来真的是邹年兄,在下马世昆,跟邹年兄同榜登科。邹年兄当年光彩夺目,在下只是远远的见过年兄数次,可惜无缘结交。”
邹君明冷淡的说道:“咱们虽同科,却不同志向,马知县在洛川县可真是威风得紧啊。”
“那个……误会,误会。邹年兄这副打扮是……”
他摸不准邹君明现在的身份。按理说,作为二甲进士,官运当然比自己这个倒霉知县好得多,谁知道他出现在洛川县是干嘛的呢?微服私访?
他并不知道去年发生在京城的那场辞官风波,洛川县太过偏僻,消息闭塞,也不会有人将这些八卦消息告诉他。
“在下目前正在经商,做点小买卖度日。”
“邹年兄说笑了,你如此大才,怎么会屈尊去做商贩?”
“实情确实是如此。在下现已远离官场,甘心做一个江湖浪客。”
“哦?原来如此啊。”马知县沉吟着,慢慢的坐回公案,他拿不准邹君明说的是真是假。按道理说,邹君明现在也才三十岁,正是在仕途上奋进的好年纪,多少人寒窗苦读数十年,就是为了求得一个功名,像自己不就是快到四十岁才好不容易登科的吗?所以他很难想象得到有人会不慕名利,主动辞官。如果邹君明所言不实,那他此刻乔装打扮出现在洛川县,目的又是为什么呢?
起先他认出邹君明,就存了个拉拢结交的心。但是此刻冷静下来一想,却禁不住有些后怕起来。他当然知道朝廷设有监察御史之职,目的就是监察百官。万一邹君明是来监察自己的呢?往日做过多少亏心事,那是不消说的,随便拿出哪一件,都够自己喝一壶的。
所以他疑神疑鬼,邹君明原本说的是实话,他反而不信,只以为是在虚言诳他。
一旦认定邹君明是来调查他的,他的心里就起了恐慌,原以为是逮到了一只肥羊,结果却是引来了一条豺狼。宰肥羊的想法固然是烟消云散了,怎样对付邹君明就成了一个难题。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堵住邹君明的嘴巴。这就有两个途径,一是收买,邹君明若是肯接受自己给的好处,两人自然就变得同气连枝,荣毁相随。另一个就比较狠了,那就是干掉邹君明,一个死人是不会再说话的,这是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但是风险无疑非常大,毕竟邹君明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来,肯定有人指派,如果他在洛川县遇害,这笔帐还是会算在他头上,最终自己仍然要倒霉。所以既要想办法封住邹君明的嘴,又要将自己从是非漩涡中摘出去,这就相当考验智慧了。
平心而论,马知县并非庸官,他处理政务还是有一套,只不过他从来没有将心思放在好好的为民请命之上,反而是千方百计的想着搜刮民脂民膏。就像一个聪明人却不走正道,危害比那些庸官还要大得多。
他心里转动着千百个念头,脸上却一点都没显露出来,嘴里打着哈哈道:“原来邹年兄学的是陶渊明挂印而去。其实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有人爱当官,有人爱做买卖。邹年兄既然是好好的经商,却为何触犯了大明律法,被人扭送到此处?”
“这就得问洛川县衙的衙役了。我只因在村口找人多问了几句话,就被人诬陷为坑蒙拐骗之徒。看来贵县衙役在栽赃陷害方面颇有心得,莫非马知县平时就是这样教导手下的?还是说贵县向来有这个传统?”
马知县摇了摇头,淡然说道:“事情原委到底是怎样的,本县暂时还无法下定论,只不过我那些手下虽然粗鲁,但还不敢故意诬良为盗,此事容我再仔细调查。在此之前,恐怕还是得先委屈邹年兄,在县衙多住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