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后世的角度，当然会更容易看清发生在嘉靖年间的这场倭寇作乱的本质，进而得出跟当前主流完全不一样的结论。但是拥有上帝视角的人毕竟太少，绝大多数的人都身处历史的迷雾中，看不清当前的形势，自然也就不知道接下来的动乱将卷入多少人，无数人因之而丧失了生命。
汪直，这样一个名字对谢小勇他们来说是非常陌生的，江西地处内陆，西凌更是在赣西，距沿海地区非常遥远，那里有些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跟西凌都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他们即使听到汪直这两个字，也没有太大的反应。而毛海峰是汪直的义子，更是他的亲信手下，即使现在还声名未显，但是在不久的将来，这两个名字都将震惊大明朝野，甚至载入史册。
汪直是一个海寇，也可以说他是大明历史上最著名的海寇。但是如果有选择的话，他是不想当海寇的，他只想当一个海商，出海贸易，赚几个辛苦钱，能够养活老婆孩子，这就是他的人生理想，可惜由于朝廷的海禁政策，做一个合法的海商是不可能的，要么走私，要么做海寇，没有别的路子可走。可以这么说，大明朝廷用自己的无知和傲慢，活生生的逼出无数海寇，这些原本可以善良的人们，最后却一个个变得穷凶极恶，不但跟朝廷作对，更是祸害了无数平民百姓。
后世的人们研究倭寇的组成，普遍认为真正的倭人实际上只占了五分之一左右，其余的全部都是大明子民，包括走私海商们的武装、水手、渔民、失去土地的流民、贫民以及众多对社会不满的人，不管他们是什么阶层，不管是逼上梁山还是主动为寇，他们都有一个统一的身份，那就是明朝人，也就是说，绵延十多年的抗倭战争，除了少量的倭人外，多数情况下都是官兵在围剿海寇，所以有那么一种历史观点，认为戚继光不配称为民族英雄，因为抗倭战争实际上主要是明朝人之间的战斗。甚至有那么一种极端观点认为倭寇实际上是反抗朝廷的义军，照这样看的话，戚继光不但不是英雄，反而成了朝廷的鹰犬，扼杀义军的刽子手。
莫思凡自然绝不赞成这种历史虚无主义，不管怎么说，倭寇为祸大明海疆不是一年两年的事，而是从大明建国就开始了，延续了一两百年，无数人家破人亡就是拜这些倭人所赐。罔顾这样的历史事实，单单认为抗倭战争中倭人占少数，就归为大明的内战，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事实上，抗倭每年都在进行，只不过在嘉靖年间由于众多海寇的加入变得更复杂而已。而戚继光、俞大猷等将领奋勇出击，多次击溃歼灭这些倭寇，避免了引起更大的祸乱，他们不是英雄，谁是英雄？
至于认为倭寇是义军的说法，那些整村百姓被屠戮，男人被杀死，女人被奸淫掳掠，这些冤魂是决不会认为倭寇是义军的。根据统计，在整个抗倭战争中，普通百姓伤亡达数十万之多。虽然倭寇里面不乏被官府迫害的人，海寇们也是不得已而为寇，但是当他们将屠刀对准比他们更弱的普通百姓时，义之一字，便远离他们而去。
在客观上，海寇们的抗争促使朝廷放宽了海禁政策，促进了之后的海上贸易繁荣发展，从这个意义上来看，汪直们的斗争不是毫无意义。但是，正如庚戌之乱促进了明蒙边境马市互贸，但庚戌之乱绝对是明朝的莫大耻辱一样，海寇们终究是大明肌体上的毒瘤，是必须将其挖掉清洗的。
这个就是莫思凡面临的历史背景。在这种错综复杂的历史背景下，即使他有着上帝视角，也不一定什么事都做得对。至少这么快就跟汪直打上了交道，是出乎他的意料的，拒绝汪直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他没办法预料到。毕竟在史料中，汪直这个名字只是个符号，他做了些什么，思维方式是怎样的，史料上有迹可寻，但是现在面对活生生的人，他下一步会怎样走，委实不是推测得到的。
不过不管汪直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他都不可能跟他产生合作关系。要知道私通倭寇的罪名可不轻，搞不好就要掉脑袋，这种利害关系他拎得清。哪怕是暂时受到一点损失，也不能将身家性命搭进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并没有不利的消息传来，汪直合作不成，似乎并没有迁怒到西凌工坊身上。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太忙了，他正在忙于剿杀其他的海寇，吞并他们的势力，并且跟官兵们不断发生冲突，生意上的事情就暂时放到了一边。西凌工坊虽然是块肥肉，但也得等他有空去吃才行。
但是不管怎么样，毛海峰的到来还是给莫思凡敲响了警钟，让他知道自己时刻都处于一个强大的敌人威胁之下。要想不让敌人威胁，那就必须比敌人更强大才可以。
经过辛苦的勘探工作，终于找到了几条比较大的铁矿石矿脉，莫思凡实地考察过之后，确定这些矿脉的蕴藏量非常可观，以莫思凡设计的产量来算的话，可以使用数百年。当然随着规模的扩大，产量是会变的，但是到了那个时候，完全可以找到替代方案了。
取回样品检验之后，发现矿石的品位并非很好，顶多算中等水平。这是一个难以弥补的缺憾，世界上的优质铁矿石都分布在澳洲和南美，中原地区本来就很难找到高品位的铁矿矿藏，在现阶段，只能凑合着用了。
好在现在全世界的冶金工艺都不发达，以莫思凡带来的革命性的冶金工艺来生产的话，即使原料品位差点，生产出来的产品依旧碾压当代。
接下来就是确定炼铁厂应该建在哪里。经过综合考虑之后，莫思凡选定了一个叫做白水原的地方，这个地方位于西凌东郊，离县城大约有四五十里，距离五村也差不多同样远，这里人烟并不算多，只有几个很小的村子，加起来都只有二十户人家，农田很少，其余地方基本上就是荒地，所以也就不存在占用农田的顾虑。这里离几个矿脉都比较近，交通虽然差了点，但是可以通过修路的方式解决。最重要的是，还有一条小河从那里穿过，生产用水可以得到保证。
地址选定之后，就准备开工建设了。首先要举行奠基仪式，以前莫思凡不管是建工坊还是水泥厂，都不曾搞过这种仪式，但炼铁厂不同，由于在名义上这是一个官营作坊，所以在奠基的时候，从贾知县开始，包括县丞、主薄、典史等县里面的重要官员全都要出席。而县城里面那些商家富户们，只要机灵一点的，都清楚这个炼铁厂是怎么回事，自然也大力捧场。因此到了奠基的这一天，现场冠盖云集，诚然是西凌县近年来少有的盛事。
天气很好，风和日丽，莫思凡精心选了一个良辰吉日。现场来了很多人，除了刚才说的那些官员富户之外，还有很多看热闹的乡民。而西凌传统的傩戏表演也必不可少。锣鼓喧天，鞭炮轰鸣，简直比过节还要热闹。
吉时已到，在韦县丞的主持下，知县贾之南和莫思凡一起，将一块写有“奠基”二字的长石埋入土中，以酒食奠之，然后鸣放鞭炮，此举意即告慰所有曾经在这片土地上生活过的生灵，告知即将在此地破土动工之意。
奠基过后，贾知县当众宣布，官营西凌炼铁厂正式成立，此厂由知县衙门全权委派莫思凡管理经营，所有建设资金也由他出，知县衙门除了负有监管责任外，对具体的经营活动并不干涉。
莫思凡感谢了贾知县的充分信任，表示决不辜负知县大人的期望，云云，客套话讲了一大堆，最后终于宣布：“西凌炼铁厂接受社会资金的入股，股金从十两到一百两不等。凡是有意共同参与炼铁厂运营的朋友，可以在三天之内，前往西凌工坊缴纳股金，签署入股协议。过期无效，无意者请自动忽略。”
现场安静了一会儿，大家似乎还没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然后终于有人明白了过来，莫秀才这是放开限制，邀请大家共同发财呀。经过西凌工坊和水泥厂的示范效应，大家都知道，入股也就意味着分红，意味着高额的回报。那点股金根本就不算什么，基本上一年就可以回本，甚至还可以翻番。多少人曾经因为错失西凌工坊和水泥厂的股份而捶胸顿足，如今莫思凡主动放开限制，再也没有比这个消息更令人兴奋的了。
大家想明白之后，现场立即热闹起来，谁都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十两银子并不算多，绝大多数人都拿得出来，大家量力而行，都有一个发财的机会，何乐而不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