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再深的伤口，也会随着时间流逝抚平，可他的伤却是随着时间越烂越深，如滴水石穿般，硬生生的在心里烂出了一个洞。
记不清今晚已经喝了多少杯，时间好像在这些流光溢彩的杯盏中轻易翩然而过，一切好像发生在昨天，可时间滴滴答答的提醒他，从楼羽消失，到如今，已是四年的光景了。
还是睡不着，还是放不开。
尽管白天，他还是那个在南海市商场叱咤风云的乔氏CEO，可晚上，他却跟任何一个失去爱情的平凡男人一样，一杯杯的在酒吧里买醉。
好像只有身处喧嚣，才会暂忘了那早就已经深入骨血的痛苦。
薛冰找到他时，乔斯言跟前的桌上已经放了一堆空酒杯。
还要再喝，薛冰急忙摁住了他的酒杯：“boss，你喝太多了！”
乔斯言星眼微扬，淡淡的问：“现在是几点了？”
“凌晨三点。”
乔斯言笑笑：“不错，你很准时。”
他从沙发上起身，沉稳的往外走去，好像刚才那个在这里黯然神伤的男人是另外一个人。
薛冰跟在他身后，心里着急却什么也不敢说。
四年了，他几乎天天如此。
处理完公务，就到这儿喝酒，喝到凌晨三点，再接着去乔氏工作。
凌晨，街上冷冷清清。
乔斯言胃部一阵翻涌，里头像是被人放了把火，灼烈的痛快要夺去他所有的感官，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忘不掉她。
薛冰赶紧过去要扶他，乔斯言起身，淡淡的摆手：“不必，我没事。”
乔氏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处理，他知道他不能倒下。
上了车，薛冰把药递过来，还没来的及把水拿过去，乔斯言已经把那些药片生吞了下去。
薛冰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直接发动了车子。
现代乐园在南海市已经基本上完工，由此衍生出了一系列的主题乐园，最近，他们正在跟桐溪市有关方面接触，若是征得同意，这个项目也即将要在桐溪市着手规划。
早上，乔斯言神色如常的处理公务，薛冰把材料递给他，转身，像是想起什么，急忙就要拿桌子上的那份材料，乔斯言侧头：“怎么了？你这么慌张做什么？”
尽管天天沉沦，他还是跟以前一样精明锐利。
薛冰暗暗感慨，自己老板简直是个怪物！
他眼神躲闪，说话也是支支吾吾的：“那个，材料没准备好，我回去重新整理一份再拿过来。”
薛冰拿起来就要走，乔斯言一把抓住了那份资料，神色更加狐疑：“跟在我身边那么长时间，你会犯这种错误？说吧，什么事？”
“呃……”
薛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那份资料已经被乔斯言抢了回去，可能力气太大，一张照片从里头滑出，直接掉在了地上。
薛冰急忙想要摁住，乔斯言却先他一步把照片给拿了起来。
照片上只有一个小女孩，笑容灿烂，正在一个大厅里跑着玩儿。
一个小孩儿？
乔斯言随意瞄一眼，淡淡的问：“薛冰，你的私生女？”
薛冰暗松口气，讪讪道：“我，我随手拍的，忘了从资料里拿出来了，可，可以还给我了吧。”
乔斯言薄唇浅勾，刚想把照片递还给他，手却忽然顿住——
这小女孩，眉眼之间，为什么那么像楼羽？
到底是时间太久，他竟然才看出来，这个小女孩的轮廓，竟然跟小羽毛那么像！
心脏骤然缩紧，乔斯言声音带着一丝不稳：“薛冰，这照片，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老板，我知道你一直对楼小姐的事情耿耿于怀，可这个小女孩，的确跟她没有关系。”
薛冰小心翼翼的，甚至比跟别人谈合作还要紧张。
“说！”
薛冰一抖，干脆实话实说，这张照片是他去桐溪市谈合作的时候拍的。
他和合作方在酒店吃饭，散了后，在酒店大厅偶然看见这个孩子，当时，他也十分震惊，就拍了这张照片，原本想着回来就跟乔斯言说，可打听后才知道，这是远洋运输公司老板，封子墨的掌上明珠。
“封子墨？”
乔斯言眸色加深。
薛冰急忙道：“老板，你别瞎想，我查过了，人家封老板有老婆，他老婆叫秦舒，跟楼小姐没有丁点关系。”
真的么？
乔斯言眼睛微眯，这世界上真的有那么巧的事情？
跟楼羽毫无关系的人，能生出来跟她那么相像的孩子？
他不相信。
思虑片刻，乔斯言开口：“安排去桐溪的飞机，我要马上过去。”
…………
桐溪市。
回来几个月，楼羽一直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回南海市看看？
都过去了四年，乔斯言应该也早就把她给忘了吧？
正出神，小女孩跑到她跟前，紧紧抓住她的衣服：“妈妈，封哥哥欺负我，你快救救我！”
楼羽急忙把小女孩护在身后，笑着拦住了跑过来的小男孩：“念舒，不准再跑了。”
封念舒撅撅嘴：“好吧。”
小女孩在身后冲他做鬼脸：“哼，抓不到我了吧。”
封念舒作势又要抓她，小女孩赶紧敏捷的又躲在了楼羽身后。
楼羽把她从身后拖出来，板起脸教训她：“淼淼，你再这么闹腾，妈妈生气了，告诉过你哥哥身体不好，不能跟哥哥打闹。”
淼淼嘟起小嘴，小脸讪讪的：“我知道了，妈妈。”
楼羽抱起她：“时间也不早了，淼淼，跟哥哥说再见，我们该回去了。”
刚才还打闹的两个小孩，立刻都把小脸皱在一起，封念舒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却没有声儿。
还是淼淼直接，干脆哭了：“妈妈，我们以前不都是跟封哥哥住在一起吗？为什么现在不能住在一起了？”
楼羽耐心的哄她：“你跟妈妈是一家人，封哥哥跟封叔叔是一家人，知道吗？”
虽然已经耐心的教过好几遍了，可小孩子接受起来到底是慢一些。
楼羽安慰着他们，走到门口，封子墨从外面回来，看到她，眉毛微挑：“要去哪儿？”
“我该带淼淼回去了。”
封子墨略微沉吟，淡淡道：“其实，就算回国了，咱们还是可以住在一起。”
“谢谢封先生，不过，不用了。”
说到底他们毕竟是两家人。
当年，她误上了那条小船，差点在风雨中殒命，幸亏封子墨夫妇救了她。
等她醒来，才知道她已经离开南海市或者说中国很远了。
秦舒念及她同样也是孕妇，同情她的遭遇，带着她一同回了M国。
四年前，秦舒难产而死，她为了照顾刚刚出生的封念舒，就一直跟在封子墨身边。
如今，封念舒大了，他们也回了国，分开住才不至于尴尬。
楼羽坚持，封子墨也没多留，直接派司机把她们送了回去。
从封家到她住的小区很远，但离上班的地方却近。
回到家，淼淼已经在她肩膀上睡着了，楼羽小心的抱着她，推开了门。
一室一厅的小房子，对他们母女来说也足够了。
安顿好淼淼，楼羽才去做饭。
说起来，淼淼明天就该去上幼儿园了。
一个人养孩子，到底是辛苦一点，但是，楼羽却一点都不后悔，做了母亲才真正知道孩子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哪怕再艰苦一些，她还是会选择跟淼淼在一起。
晚上，已经睡过一觉的淼淼怎么都不肯再睡，缠着她讲故事。
说了好几个童话，楼羽一下一下摸着她头顶上的小软毛，笑道：“再给淼淼讲个小红帽的故事好不好？”
淼淼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后，摇了摇头：“妈妈，我不想听故事了，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一个才四岁的孩子，认真起来居然也像模像样的，那严肃的表情，还真有几分神似乔斯言。
楼羽回过神，笑着点头：“好啊。”
“为什么我没有爸爸，封哥哥没有妈妈？”
楼羽呆住了，从她出生到现在，淼淼从来都没问过这么高深的问题。
顿了会儿，楼羽才小心翼翼的问：“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因为，好多童话故事里，小猪和小鹿都是有爸爸妈妈的呀。”
好意外又在情理之中的理由。
楼羽暗松口气，笑着解释：“淼淼，封哥哥也有妈妈，只不过，他的妈妈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见到。”
“那，我的爸爸呢？”
这小孩儿，真是越来越不好糊弄了，居然还惦记着问她爸爸。
乔斯言的脸在眼前一闪而过，楼羽随口道：“你爸爸住在火星，也离我们很远。”
淼淼似懂非懂的点头，乖巧的窝在楼羽怀中，小嘴张开打了个哈欠：“那，我们可以去火星吗？”
楼羽眼看她困了，很轻易的把她的注意力引到别的地方，轻拍着哄她入睡。
夜色深沉。
楼羽起身走到阳台上，万家灯火倒影在眼中，她脑海里浮现的居然都是乔斯言的样子。
都已经四年，她居然还能清晰的记得他的模样。
楼羽苦笑，对自己第一个男人念念不忘，大概是每一个女人的通病吧，更何况，还有一个神似他的小不点天天跟在身边，想要忘掉，好像真的没那么容易。
轻叹一声，楼羽开始准备明天上班要用的东西。
听说公司最近要跟一个大公司合作，但具体要做什么，她还不清楚。
翌日。
上班前，楼羽先把淼淼送到了早就定好的幼儿园，第一次进幼儿园，淼淼竟然出乎意料的乖巧，没有哭也没有闹，甚至还笑着跟她说了再见。
楼羽欣慰的同时，心里也涌上那么一点不舒服，没想到，送她上学，依依不舍的居然是自己。
吸吸鼻子，楼羽嘲笑自己一声，直接打车去了公司。
…………
早晨，桐溪市五星酒店。
乔斯言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这个同样繁华的城市，心底一片犹疑，从这儿到南海市并不远，小羽毛真的会在这里吗？
这四年，她真的离自己那么近？
出神间，电话响了，乔斯言接起来，压在耳边：“喂——”
“老板，都安排好了，今天就可以跟远洋公司的封先生见面。”
“嗯。”
挂上电话，乔斯言握着阳台杆的手，渐渐收紧。
乔氏在桐溪市的业务并不算太多，只有几家零件制造公司，因为零件大部分要运输到国外，所以长期跟远洋运输合作。
中午，乔斯言准时出现在早就安排好的饭局上，都是CEO，陪同的几个经理自然不敢怠慢，封子墨先伸出手：“乔先生，久闻大名。”
对面的男子，长身玉立，眉目轻淡，浑身透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悲伤，乔斯言也同样伸手，淡淡道：“你好，封总。”
双方见面，其实并没有要事要谈，只不过，乔家是大客户，薛冰只是放出来个消息，这边就把饭局安排好了。
寒暄几句，乔斯言故作淡然的问：“封总，封太太可否方便出来一见？”
话音落下，几个主管和经理都惊掉了下巴，什么情况？
问人家太太？
封子墨眉峰轻敛，但到底是在生意场上磨炼出来了，礼貌的回：“不知道乔先生这么说是？”
乔斯言面不改色：“我妹妹很早就想到桐溪市来玩玩，天天嚷嚷着让我陪她，我听说，封太太是土生土长的桐溪人，如果可以，到时候想麻烦一下封太太。”
众主管暗中擦汗，原来是想私下里套套交情，真是虚惊一场。
封子墨眼底划过一抹浓重的悲伤，半晌，才苦笑道：“这个忙，她恐怕帮不上了。”
乔斯言挑眉，就听封子墨接着道：“我太太，四年前已经过世了。”
浓重的失望袭上心头，这场饭局他也再没有心思继续，原本，他还以为，小羽毛可能改名换姓，现在看来……
从酒店里出来，乔斯言直接把电话打给了薛冰，既然小羽毛没可能在这儿，他也没有必要在这儿过多逗留。
…………
桐溪市，桐溪机场。
乔斯言安安静静的坐在候机大厅，飞机很快就要起飞，他起身正要去过安检，机场服务中心的一个小孩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个孩子，怎么跟照片上的那么像？
封子墨的女儿？
沉吟片刻，乔斯言大步往那边走去。
小孩儿还没有服务台高，穿着公主裙，头发随意披散着，十分漂亮。
她踮着脚，努力的跟服务中心的服务小姐沟通。
“阿姨，妈妈跟我说，我爸爸住在火星上呢，你这儿可以去火星吗？”
她一脸认真，今天幼儿园的小朋友告诉她了，想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坐飞机才行，她好不容易自己一个人来到这儿，这个阿姨却告诉她，没有去火星的飞机？
一定是她说的不够清楚。
淼淼一遍遍的重复，服务小姐无奈的看着她：“小朋友，你的爸爸妈妈在哪儿？要不，阿姨送你去找他们吧。”
淼淼嘟着嘴，今天她才从幼儿园小朋友那里知道，爸爸是很亲很亲的人，就跟妈妈一样亲，她那么喜欢妈妈，也很想见到爸爸啊。
眼见她不说话，服务小姐正要叫巡警，乔斯言走过去，淡淡道：“我来跟她说吧。”
服务小姐眼看这小孩儿跟这位先生眉宇之间还有点相似，也不疑有他，直接冲他点了点头。
现在的小孩儿，想法可真是千奇百怪。
服务小姐摇摇头，倒是多看了乔斯言几眼，这么帅的爸爸，也不知道妈妈长的是什么样子？
乔斯言把她带到一边，这么近距离的看，这小姑娘简直就是小羽毛的缩小版，他心中隐隐浮起一缕期待，温声问：“小姑娘，你妈妈呢？”
“妈妈去上班了。”
上班？
封子墨不是说，他的妻子已经过世了么？
难道薛冰弄错了，这并不是封子墨的女儿？
乔斯言耐着心思问：“那你怎么自己在这儿？”
淼淼紧张的四处看看，急忙竖起了食指：“嘘！我偷偷跑出来的，我想去找我爸爸。”
想到刚才她在服务台跟服务生说的话，乔斯言笑问：“你爸爸在火星上？”
“对呀，妈妈说，火星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幼儿园小朋友告诉我，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坐飞机呢，可是刚才那个阿姨告诉我，没有飞机可以去火星。”
小脸上闪现出一抹浓重的失望，淼淼一脸期待的看着他：“叔叔，你告诉我，飞机可以去火星上，对不对？”
…………
同一时间，楼羽接到幼儿园打来的电话：“您好，您是淼淼小朋友的妈妈，楼羽小姐么？”
“是我。”
楼羽正复印文件，有些担心道：“是不是淼淼不太乖？”
对方沉默片刻，才小心翼翼的出声：“您现在过来一趟吧，淼淼小朋友不见了。”
不见了？！
楼羽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会不见了？不是在幼儿园吗？
她简直要拿不稳手机，急声道：“老师，你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她在幼儿园，怎么会不见呢？”
“我们很抱歉，请您赶紧过来，淼淼小朋友她……”
话没听完，楼羽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
她直接跑到大马上路，随便拦下了一辆车子。
对方摇下车窗，破口大骂：“你找死啊！”
楼羽打开车门上去，冲着他吼：“到育新幼儿园，快！”
司机被她吓了一跳，都忘了自己要去干什么，直接开车往幼儿园的方向飙。
到了地方，楼羽急着进去，神色慌张的问：“老师，我女儿呢？”
早上才刚刚送来，现在怎么会没了呢？
楼羽觉得整颗心都要跳出来。
老师指着幼儿园草坪旁边的绿植，很抱歉的道：“我们不知道这儿有个洞，您女儿可能就是从这儿钻走的。”
“你们不是老师吗？为什么没看住她？”
楼羽简直要疯了，淼淼……
淼淼要是出点什么事，她也不活了！
幼儿园老师急忙安慰：“楼小姐，你冷静点，我们已经报了警，警察在查了。”
楼羽整个人虚脱的瘫在地上，淼淼，她平时没有那么不听话，为什么，为什么才刚第一天上幼儿园就出事？
机场大厅。
乔斯言不忍心掐灭她的希望，点头：“嗯，可以去。”
淼淼瞬间开心的拍手：“我就知道，刚才的阿姨肯定是骗我的。”
不过，这个叔叔好好看，人又好好啊。
淼淼凑到他跟前，商量道：“叔叔，我给你介绍一个人当你的家人好不好？”
“嗯？”
“我把我妈妈介绍给你好吗？她很漂亮，人也很好，你要是当她的家人，我妈妈一定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眼看她小脸认真，乔斯言失笑：“那你在火星上的爸爸怎么办？”
“你当我们的家人，跟爸爸有什么关系吗？”
淼淼歪头，才四岁的孩子，根本不知道家人和爸爸的区别在哪儿。
她只是觉得，如果有一个比封叔叔还要好看，还要温柔的叔叔陪着妈妈的话，家里会更热闹一点。
乔斯言嘴角笑意更浓，这么可爱的孩子，如果真的是小羽毛的孩子……
心念一动，乔斯言试探着问：“那你妈妈，她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
“嗯……”
淼淼嘟嘴，妈妈长什么样子？
妈妈很漂亮啊。
妈妈的名字么……
努力想了想，淼淼偏头道：“我妈妈，好像叫楼羽。”
上一次，封叔叔就是这么叫妈妈的，这应该就是妈妈的名字吧？
对了，上幼儿园之前，妈妈有教过自己，如果在幼儿园有什么事，就叫老师打纸条上的电话。
淼淼从她小书包翻出来那个纸条，递到他跟前：“这是我妈妈的电话。”
对面，乔斯言已经整个僵住，眼圈微湿，只见纸条上，留了一行字，并一个电话号码——
您好，我是楼羽，淼淼的妈妈，如果她有任何事，麻烦打我电话：153XXXXXXXX。
熟悉的笔迹在纸上晕染开，淼淼奇怪的问：“叔叔，叔叔你怎么了？”
乔斯言扯出一抹带着苦涩的笑，四年了，整整四年，小羽毛，好狠的心！
稳了稳情绪，他拨出了那个电话，很快有人接起，
“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