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着只能往前走,没有回头路。
林振与钱芳的爱情注定破镜难圆,林振第一次有了掌握不了的事,控制不了的人心,眼睁睁看着钱芳又要嫁给另一个男人。钱芳两次出嫁,他都没能抓住她,心里愤恨。
钱芳是林振的唯一一次真正的恋爱,他打算一起认真地过一辈子,痛苦莫过于再一次失望,失之交肩,这种无望之想,消耗他的心力。对林振这种严谨认真的人,就像一再被打破人生计划一般痛不堪立,随便丢下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生大拼盘,这个彩蛋不是惊喜,而是巨大的失望。
林振是听说万芮真失踪的事件,才打又电话前来慰问。
自从上次电话后,他和钱芳更加生疏了,电话里钱芳只与他寒暄,有了防备一样。关心小芮的意外和林纬恒的治疗进展,除此而外,竟然无话可谈,钱芳想挂电话。
林振让她先不要挂,挑衅地问她,“怎么?你怕了么?”
钱芳嘴硬,强装镇定地说:“你有什么可怕的?”
“你太在乎世俗的眼光!你应该害怕的人是黄祺月,而不是我,难道你还不明白?”
家人朋友都站出来鼓励这桩婚事,钱芳嫁给黄祺月是受众人祝福,黄祺月一再坚定地给她信心,钱芳才心安理得地接受,发生万芮真走失这件事后,更坚定了钱芳对黄祺月的决心,唯有林振在中作梗。钱芳不是被动的接受,她决定下来,会付出同等的份量,一点也不比黄祺月少,甚至更多。“你别乱猜了,我为什么要害怕黄祺月?”
“难道你傻到不对万汉辉的死,有所怀疑吧?怎么会有那么巧合的事,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意外,有能力,且有可能制造意外的会是谁?”
钱芳内心排斥,“你干脆直接怀疑我好啦,我最应该下手,万汉辉那个人跟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他自作孽,天会收他,何需别人下手去灭他?”
“说得好!他是自作孽不可活,你都这么想了,有人肯定也这样想!”
钱芳沉默。自从发生万芮真失踪那件事,对她的打击很大,她对黄祺月的心也更加坚定,刀山火海可以一起赴。患难见真情,也正是那一次契机,让钱芳意识到她真心所爱的人是黄祺月。
林振毕竟是男人,见识过的人与世面都很多,他接着说:“黄祺月的背景你了解过吧?还认为你们合适吗?他本性就是穷兵默武的人,你不可能与这种人有共通点,可不要刚出虎穴,又入狼窟!”
钱芳直截了当地回答:“林振,我要嫁给黄祺月了,你就不能什么都不问,直接说一句祝福的话吗!”
就是说,钱芳明明知道,林振心里隐隐生痛,说:“不能。你再好好想清楚,钱芳,这是一次幸福的机会,还是又一个陷井?我无时无刻不在替你担心,你别以为我没有守在你身边,就是弃你不顾,我时刻关注着你,生怕你会被牵连进去!”
钱芳请求的语气,说:“你能不能什么都不问,只给我祝福?别的我也不需要去听!”
“我不能!”林振果断回答。
“我和黄祺月认识很久,一起经历太多事情,的确,我们之间不是单纯的爱情,却是更丰富的人生大融合,我和黄祺月之间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不可缺少的人生合伙人,我无法想象不是黄祺月陪在我身边,发生那么多可怕的事情我要如何面对!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和他都会耐得住考验,不是爱得死去活来,也一样可以生死相许,荣辱与共!”
好一个“生死相许,荣辱与共!”就是说,钱芳对黄祺月不单纯是爱情——这里面的确有爱情。
林振闻言火冒三丈,钱芳在讽刺当年林振经不住考验,遇上第一次危机,他们就散伙了,而且是林振先倒向钱芳的妹妹。这分明在羞辱林振,林振说:“我打电话来,不是想听你描述你与黄祺月的爱情,只是提醒你,他的个性很危险,你还带一个孩子,应该慎重,不要冒险!”
若真是黄祺月对万汉辉下手,那也是为了钱芳。
钱芳曾经想过自己动手,那时多难熬,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手帮她。钱芳隐约还是希望——不是黄祺月,“万汉辉根本不值得别人动手,那只是一个意外!”
钱芳不该当着一个爱慕她的男人,坦承对另一个男人的深情厚爱。林振带着恨意,说:“你还是会后悔,初恋时的感情是无可替代,你只有嫁给我才能获得幸福!”
“你说的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钱芳几乎毫不犹豫,抗议。
“我很后悔,不该让你一个人背负,你是我的责任,即使是错,也该是由我来承担的错。我不该让你轻易离开我。万汉辉那个混蛋,我也曾想亲手去收拾他,但他确实不值得!”
“人死债偿。我也不恨你。”钱芳没有敷衍,林振是她曾经挚爱过的男人,没有人替代他,但人生是递进的行程,不能回头,他的那个结已经过去了。
“我宁愿你一直恨我,而不要无所谓地逃避。”林振说
钱芳的情绪平静下来,缓缓地说:“我打算辞职后,自己带孩子,有空闲时间也会继续学习酿酒工艺,亲手挑选水果制作低度酒。别为我担心,对我来说,没有比做自己想做的事更幸福了。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顺其自然的选择,结果留给上天来安排!人生就像发酵的酒,最后升华的味道,很难断言一定是最好的,所有断言都为时过早,也许人生没有最好,只有较好的!”
钱芳这样棉软的人,这是她能说出的最伤人的话。
林振望向窗外,夜空里下起倾盆大雨,曾有一年端午后,他刚揭穿钱溢陷害了钱芳而造成他们当年的分手,林振还不知如何面对钱芳向她解释,他遥望的是如此相似的一片雨幕,他当时想到无锡的雨和雨里有钱芳,心里倍受摧残。而今又是一年春雨,钱芳却暗示怀了黄祺月的孩子,这煎熬没有减轻,却更沉重。
林振失态,激愤地挂上电话。
春雨绵绵的夜晚,钱芳为黄祺月的归途担心,她不敢陷入体量林振的思绪中。
钱芳做了测试,没想到这个消息会第一个告诉林振,只是一个巧合。
钱芳等待黄祺月短途出差归来,不想通过电话来告诉他这个消息,担心影响他夜天开车。
钱芳此时为黄祺月担心,想着黄祺月行车在外地的每一处细节,接听电话太过危险,哪怕他别急着赶回来,在某个屋檐下避雨,停在某处喝一杯热茶等雨停了。
钱芳宁肯自己多一点等待的焦急,也不愿意催促黄祺月。当你爱惜一个人,他的安危往往比自己的更重要。张爱玲在《倾城之恋》中说相爱的人:“一个人仿佛有了两个身体,也就蒙了双重危险。一颗子弹打不中她,还许打中他。他若是死了,若是残废了,她的处境更是不堪设想。”
活在这世界上为另一个身体担心,就是最幸福的归宿。
一向自信满满的人,声音里全是落寞与激愤,林振是孤独的,没人能理解他此时的孤独。
钱溢走过来,温柔地捏一下他的胳膊,轻声说:“出来吧,大家都等着你一起吃水果呢!”
林振才不在乎钱溢是否听到电话,他跌入挫败感,将头靠在椅背上,一身职场恶战后的疲惫。
林纬恒生病的事件发生后,林家父母与林振夫妻一反常态地和睦起来,同悲苦,共患难,家人更容易包容与团结,减少埋怨。家里人聚在一起吃饭也不总去公婆家,钱溢没出去工作,便常邀请公婆到家里来一起聚餐。
对于林麦花与麦花娘的存在,林振妈的反应不再如两年前那般激烈,尝试去理解丈夫。时代变迁,那一代人的经历并不可同日而语,林镇民也不是不可原谅的,毕竟一起经过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临到老了,还伤了夫妻感情,做人缺乏厚道。
林妈知道儿子感情上不如意,钱溢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婆婆,钱溢是真心悔悟,林纬恒的病让她感到内疚,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大人犯错却让孩子受苦。钱芳向婆婆忏悔自己的罪孽,两辈女人一起心疼孩子,一边流着泪,林振妈幡然醒悟,何尝不在自责呢。
钱芳要结婚了,这是钱溢放下心结的重要原因。多年前钱溢偷了林振,心病一直在,还需心药医,期待钱芳过上幸福的日子,不再计较妹妹曾带给她的苦难与伤害。
林家人难得相聚,唯一的宝贝林纬恒,全副心神盯在鱼缸上,为了讨好他,家里还特意安装热带鱼水族缸。林纬恒迷恋鱼类,自从去海洋世界回来,整天吵着要看鱼。如今盯着鱼缸中彩色的鱼,入迷一般,有时一看就是一两个钟头。大人随他去,气氛少有的温馨与宽宥。
林镇民平日里沉默寡言,近两年来他过着揪心的日子,世上明明有两个深爱他的女人,他却活得像个受刑罚的人,只能靠木雕手艺来打发日子。林镇民对两个女人都感到愧疚,又摊上林纬恒的病,全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孩子身上,做为爷爷过去也没尽到心。
明显看出林振的失意,林镇民问:“听说钱芳要再婚?”
林振颔首,不无遗憾地说:“像大娘那样始终如一的好女人还是少有,一直等着爸爸,我第一次听说,又去她们住的地方,感动哭了。我若是您就绝不会辜负于她,这世界物质的东西总是唾手可得,唯有美好的感情是稀世珍宝!”
他还教训起老子了,林镇民说气话:“难道我能丢下你妈?世事难料,你也不想辜负钱芳,钱芳也是一个好女人,不容易,难道你到现在还想不通、放不下么?”
林振说:“该是我面临的难题,钱芳却每次知趣地帮我做决定,太懂事明理,还不如单纯幼稚。”
林镇民劝慰,“别再纠结过去,世间哪有全无遗憾的人生?也别去责备钱溢,逝去的光阴不可能回来,麦花飘香的童年无比美好,可是我却不可逆转地变成一个老人,也许让我拿这一切换回当时的青春,即使我愿意,也不可能兑现,你要珍惜一切还在眼前的!”七十岁时最羡慕的不是二十岁,而是四十岁。
“听说你和妈打算去石河子,要带大娘一起回去吗?”林振问。
“你妈最近想通了,女人天生心胸狭窄,怎么也说服不了,只好等她自己想明白。麦花的预产期马上就到了,去无锡看过新生儿就出发,你妈昨天还天真地跟我说,干脆把麦花娘接过来一起住,年纪大了有个照应。她有这份心就够了,真要住在一起我看还是算了吧,麦花娘跟着女儿会很幸福。”
林振看着对鱼着迷的儿子,说:“爸爸,我能有一个姐姐觉得高兴!”
“你对感情还保有过于纯粹的信念,这一点像你妈!”林镇民近来喜欢琢磨雕刻的艺术品,尤其是根雕,能让他的手不闲下来,带给这小家庭的礼物,是用根雕手艺为孙子亲手做了一把小椅子。
钱芳也说过林振潜意识里,希望她像麦花娘,钱芳不肯为他牺牲一生,才是林振的怨念。
林振将手上的茶碗放在托盘上,说:“我喜欢从一而终的爱情,即使平凡的生儿育女和油盐酱醋茶,也像童话一般美好,所以我觉得人生遗憾。”
“人生遗憾是再所难免,没有人能完全逃避遗憾,十全九美是没有的,更何况你要去强求。”林镇民第一次和儿子谈感情上的事,这是男人不擅长的话题。
林振怅然若失地说:“爸,等纬恒再长大一些,咱们爷三一起去石河子,我想看一看你的第二故乡。”钱芳就是毕业自石河子大学,那是她母校所在的地方,当年钱芳与林振父亲谈论起石河子的景物,绘声绘色,一切美好,瞬间如风吹云散。
钱溢另外捧出一只水果碗,碗里是对半切开的小圣女果,用水果叉戳着,站在儿子身边,如注视情人一般炙热的目光,温柔地喂食儿子,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吃水果。林纬恒喜欢这种红红的小果子,一边吃,一边用手指沾上果实的红籽儿,往鱼缸里投,嘴里嘟囔说:“大鱼,大鱼,快上钩!没有大鱼,小鱼也凑合。”不知他从哪里读到,像儿歌,挺压韵。
林镇民笑眯眯地说:“原来我大孙子喜欢钓鱼啊,等爷爷配齐了鱼具,改天一定带你坐船去太湖上钓鱼,好不好?”
林纬恒回过头,看着爷爷使劲地点头,他已经能够与家人互动。孩子康复,全家都觉得无比幸福!
爱情太过神奇莫测,所以才可歌可泣。
结婚十年,钱溢与林振老夫老妻,爱情的分量越来越轻,钱溢的热情像扑进棉花,让人无端扑了一场空,就连空欢喜也被林振打破了。
钱溢一心守护住丈夫和儿子,彼此永不分离,这就是她的信念。
晚上躺在床上,钱溢拉过林振的手臂,枕在头下,对他说:“你可能觉得我脸皮厚,我觉得我为了你和纬恒什么都能做得出来,真的,我太爱你们,你与纬恒就是我的生命。”
林振像第一次听说一样,回答:“是纬恒让你幡然醒悟,不是我!”
钱溢说:“我一直以为最爱你,纬恒生病了,我突然之间才发现纬恒一样。”
“如果为了我,既然爱我,不可以放开我,让我得到我相要的么?”
钱溢转过脸,向外说:“可以。如果钱芳回头找你,我就放你走。我不想看到你失望!”
林振吃惊地问她,“你就这么爱我?”
“嗯。比你能理解的更多。”
“能放我走吗?”林振问她。
钱溢回过脸,面颊上是清泪:“不能。有时我想爱够了我就撒手,却一直不够!”
“你太贪心!”林振听懂了钱溢的出尔反尔,刚才真以为她改变了,一个人怎么能轻易改变呢。
钱溢幽幽地说:“我想起有一年,我们和公婆全家一起乘豪华游轮过三峡,曾经去丰都鬼城游玩,我心里好害怕,一直并不觉得自己理亏,却心里暗住着鬼祟,害怕轮回报应,想先去拜一拜鬼神,祈求平安。我特意拉住你的手去过奈河桥,约定下一辈子也要作夫妻。你当时全不当一回事,只说是景区里装神弄鬼的假把势,你嫌假模假式像演戏,不肯拉我的手过去。其实我心里不高兴,有不好的预感,很讨厌你的不配合。我进寺庙里烧香,多添了香油钱,对鬼神报应心存敬畏。我赌咒发誓,愿意减十年的寿命,只要能幸福地与你在一起!我当时竟然没想到儿子,后来纬恒生病,我又常想起地府的情景,脖子根发僵,心里头发寒,还是胆怯,怕是报应。我常偷偷地设想,若没有那一年端午节的事情,我们会不会更幸福?”
“你想要瞒着过我一辈子?”林振问她。
钱溢说:“是吧。不多不少,就一辈子,过完了一辈子我就告诉你——我有多卑鄙!”
林振问:“你不后悔发生的这一切吗?”
钱溢背对着他说:“不后悔。”
钱溢关上台灯,靠在林振身边,像孤独中彼此依偎的灵魂,那张床就是漂浮的避难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