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春节,钱芳所住房子的房主一家从加拿大回国过年,黄祺月的好友魏奇峰带妻儿投资移民去加拿大,第一次回来过年,只呆二十天。钱芳自觉地搬到父母家住,正好万芮真放寒假,没什么不方便,再加上钱芳如今活得比较自由,单身带孩子,经济条件不宽裕,可是胜在心情好,工作上也明显起色,钱家的气氛也不紧张了。
钱母有怨言,觉得女儿像被赶出来无处可去一样,显得狼狈。夜里躺在床上又叹息,钱父忍不住抱怨她说:“你干嘛在钱芳面前说那么重的话,让孩子心里难受。你呀!刀子嘴,明明是心里为她担心,有这会子背地里难过地擦眼泪,嘴上就不能说软乎一点!”
钱母嘴上不承认:“结婚离婚都是她自己选的,有罪是她自己受,一个女人拖着一个孩子,今后可怎么办呀?”钱父瞧女儿的心情是比以前好,小芮也乖巧懂事,这一对母女让钱父也是揪心。
钱芳搬离前,将魏家三居室的房子收拾得格外干净,过年的打扫是提前完成,帮房主照看的两盆君子兰春节期间将要盛开,还在热带鱼的水簇缸里增加几条漂亮的红鱼,买了几盆鲜花点缀房间,连春联一应的都准备齐全,放在餐桌上,充满过年的喜庆,房主一家能感受到房子被照料得完好无缺。
随后和黄祺月一起去机场接魏奇峰一家人,还特意买了一大束鲜花,让黄祺月捧着站在出口,欢迎一家回国,黄祺月觉得自己捧花的样子简直了,傻X一个。
耐不住钱芳磨牙,幸好戴了一副墨镜,祈祷不会被熟人认出来。
黄祺月的朋友也成了钱芳的朋友,魏奇峰知道钱芳是黄祺月的合伙人,并不开两人的玩笑。
放假期间,遇上了钱溢的同学张凡,张凡是钱溢的发小,算是最好的朋友,一直跟着钱溢叫钱芳“姐”,比钱溢叫得真诚。钱凡的娘家与钱家住在一个小区,张凡亲热地拉着钱芳说:“姐,你怎么越来越年轻,看着哪像生过孩子的。你身材保养得这么好,穿什么都好看,从小就让我羡慕。小芮也长高了吧?”
哪是保养的呀,这全是基因加气质!钱芳也和张凡寒暄,问各家里诸人可好。
张凡拉着钱芳的手,小声地说:“姐,都离婚这么久了,没再找人吗?”
钱芳有点儿臊,说:“不急。”
张凡说:“姐这么漂亮,完全有竞争力,不嫌给那些小姑娘,一定能找个好男人。”
钱芳讪讪地笑,说:“托你吉言,新的一年我一定努力,加把劲儿吧!”当着钱溢朋友的面,钱芳当然不会说不想再婚了,怕她们多心。
张凡当真地说:“我们水利局有一个工程师,三十五岁,是个硕士毕业呢,从没结过婚,听说读书和工作耽误了。姐,要不要与他见个面,我来介绍,只要你能看上他,就凭咱姐这外貌,他一定没问题。”
钱芳瞧她来劲了,只能推说:“这事不急。”
张凡却热情,说:“春节里安排见面吧,哦,不行,他回东北老家过年了。”
钱芳庆幸,瞧张凡眼睛发亮,一副媒婆样,热情地自说自话,赶紧与她告别,各自走开。
钱芳离婚后第二个春节,特别意外,年初二万汉辉跑来钱家来拜年,钱家父母觉得不尴不尬地,冷了场。钱母嘴上不饶人,说:“这姻亲解除了,就再无干系,又不算哪一门的亲戚,拜哪一门子的年啊!”
钱芳怕小芮觉得难过,便请万汉辉出去喝茶,带上小芮一起。钱母要将万汉辉带来的东西,让他拎走,被钱父暗自拦住,不能让钱芳为难,小芮已经讪讪地,揣摩大人的脸色。
大过年的,除了电影院,只有洋快餐店开门营业,麦叔叔里面人还特别多。让小芮在麦叔叔的店里小游乐场里玩,万芮真已经二年级的学生,哪里会去小朋友玩的地方爬上爬下,只规矩斯文地坐着,看父亲万汉辉,确实不知聊什么内容,总是有问才答。
万汉辉先是关心母女俩的生活,又假意劝钱芳可以考虑再婚,为小芮的成长考虑。小芮一听是这种话题,自觉地去幼稚的小游乐场玩了,躲开父母即将暴发的吵架。
万汉辉绕着弯子,总要抹黑钱芳,总体的意思是劝钱芳一定要小心她的言行,总认为别的男人都不怀好意,对她有所企图,又不会真心接纳她母女俩,他太了解男人,不然就是太不了解钱芳,再不然就是万汉辉太了解他自己那一类男人。好像钱芳一出门,哪里都注定遇上坏人,钱芳没见过比万汉辉更坏的。坏人当然一定存在,可是钱芳遇上最坏的人就是万汉辉。
钱芳瞪着眼不说话。
万汉辉瞧她一身粉红色大衣,透着过新年的喜庆,不顺眼,认为离了婚的女人根本应该哭天抹泪,根本不该穿上红色,她的脸色被衬得粉白,腰身收得紧。万汉辉说这种穿著应该是小姑娘的打扮,言下之意说她没有分寸,扮俏。钱芳气不过,起身要走。她原本就高挑,半高跟鞋衬得更窈窕,新做的卷发,整个人漂亮得让万汉辉也眼红。
绕弯子说话不尊重人,万汉辉的意思就是:既然外面都是坏人,钱芳还不如就继续和他这个坏人一起算了,毕竟是小芮的亲爸,总比后爸要强。可他偏不说,净说更难听的话,来刺激人。
他连求情都不会做,绕着弯子还是叫人浑身不舒服。
钱芳此时看万汉辉,觉得他苍老了许多,迂腐陈旧如上一代的人,比年龄差距更明显的是思想上的鸿沟,毕竟比钱芳大上七八岁,深深地烙下时代的变迁。过四十还单身的男人,不是黄金单身汉,就是抑郁不得志的差评男,显然万汉辉属于后一种。难怪叶静总以一种恶人有恶报的口气,向钱芳报告这个人不断失败的相亲。不管钱芳如何阻止,叶静偏就要来报告,一脸兴灾乐祸地骂他现世报,出气筒一般。钱芳早丢开手,希望彼此是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万汉辉劝钱芳坐下,说:“我心情不好,过去不是总受发脾气嘛,今年单位体检的检查结果上查出有点问题,医生说我有一点抑郁症。不严重,一直拖下去就会变得严重,我现在一直吃抗抑郁的药,感觉好多了,没事就看大师的佛学书籍,人最重要是想得开!”
还要装可怜,病不病的与钱芳有何干,没必要说给她听,钱芳不与他计较,但也不过度关心。
这个男人一点都不会长进,脑思维全被自私自利的虫子蛀朽了,只关心他自己,于己有利的立场来揣度别人,利用别人。不为小芮,钱芳是一刻也不愿与他再有交集。实在与他无法沟通,还被他根深蒂固的坏逻辑带沟里去了。钱芳忍耐着,如今不必受他祸害,不用仰他鼻息,真是庆幸,所以她豁达很多。
最后万汉辉还要当着小芮的面前煽情,扮演一个好父亲的形象,说:“小芮毕竟是我亲生女儿,虽然是女儿,不能指望靠她养老,可是为了不拖累她,我也不能得抑郁症。人要为善积德,不能做过激的事情!”
他该放心里,自悔自醒,偏来教训钱芳需要“为善积德”,她从来不缺“德”。万汉辉不过是一个落魄之人,钱芳原本就懒得理他,他因为上门不受欢迎,心里不痛快。“我明天送小芮去给奶奶拜年,咱今天就散了吧。”
万汉辉突然激动,说:“我一个人过都没和奶奶一起过年,要接她到我家,她又不愿意,只想在老三家,如今兄弟都各家过各家的。你也不要得意,还有意来气我,以为自己还年轻,漂亮有什么用?哪个男人肯帮你养一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我也不能眼睁睁让小芮去做拖油瓶。”
怎会再和这种人牵扯上关系呢?钱芳鄙夷地打断,说:“我们还是按离婚协议上各不相干,少见面吧,以免发生冲突。今天就算我母女穷得要饭,也不会要到你的门上让你为难。你自己保重,不必这么诅咒我!”
万汉辉急眼了,说:“我是想点破你,你怎么不知好歹!别像你妈一样没有见识,还想在我面前逞能耐。离婚女人行为更要检点,你现在住的房子是不是姓黄的男同事的?你这么大年纪跟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勾勾搭搭,人家能图你什么?现在还漂亮,混过几年人老珠黄就将你一踹,给人家笑掉大牙!被人骂破鞋不说,连女儿在这种环境里也受坏影响,你希望以后女儿变成和你一样的人,在外面飘荡么?”
钱芳大光其火,大过年的受他这口恶气,把人想得跟他一般龌龊。更何况还是当着小芮的面,钱芳要拉着小芮走人,万汉辉拉上小芮另一只手,不让她们走。
别说她跟黄祺月不是那种关系,就算是,也是她自己乐意,轮不上万汉辉来多管闲事,指手划脚。训她就像训孙子似的,还真把自个当根葱了,钱芳真想骂回去,她骂不出口。只好说:“你是不是相亲不顺?不是要结婚生儿子么,赶紧吧,别耽误得老了生不出来。我们就不用你费心,以后少见面吧。”
万汉辉犟着头,像一头黑驴,说:“我的事也不用你管,你把小芮让我来抚养,我就不去管你,你以为我是关心你的死活?我是关心小芮不要被你带坏了。”
苍蝇叮鸡蛋——无孔不入。人生要经千锤百炼,才能炼成水滴不穿的岩石,能宽容恶人,但是纵使能够也不该对恶人心善面软,以免给对方作恶的可趁之机。钱芳怒气冲冲,希望自己修炼成精,把万汉辉这种败类从地球上消灭。
钱芳拉下脸来,带上小芮走了。
春节期间钱芳住在父母家里,钱父刚办理内退,他五十七岁,按讲还没到退休年龄,却要为年轻人让位,按国企业里的政策,可以提前退休拿基本工资,等到六十岁再办理正式退休手续,拿退休工资。钱父在家里闲了三四个月就受不了,他说:“闲得骨头痛,浑身都不舒服,都快闲出病来了!主要你妈还总嫌我!”
“他总呆在家里碍事,我一个人在家闲着闷得慌也就算了,如今两个人整天闲在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弄得我心烦。”老夫妻不恩爱,反而频频发生矛盾,总是斗嘴赌气。
钱母又跟女儿抱怨一堆,说单位撵人走,内退的工资比以前在职低多了,也不如正式退休的工资,叫钱芳哪有合适的,赶紧帮父亲介绍一个工作。按钱母的话,只要哪儿肯要他,不挣钱都没关系,就是不能让他在家闲着。两个退休的人,简直抬头不见低头见,两看两相厌,受不了。
又当真,向钱芳打听,银行里需不需要保安,或是看门的老头,让她父亲去。嫂子纪红嫌老爷子去当保安或者看大门的老头名声不好听,让人家笑话。直嚷着说钱家父母是在开玩笑,又不缺钱用。哥哥钱峰知道老两口不是开玩笑,便邀请他们去广州住一段时间。
钱母不肯去,说:“人老不离乡,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去广州我们生活上不习惯。”
钱父也不想去住儿子家,“人老了就不愿意离开家,哪里都没有自己的家里自在。”就是多了一个让他不自在的老太婆,可恶。两人在这一点上的说词倒是一致的。
钱芳答应帮父亲问一下,看有没有离家近的地方,哪怕只出半天工,不在乎挣多少钱。
自从前几个月,钱溢带着婆婆去无锡大闹,结果扯出公公的事情,这下子好了,林家鸡犬不宁,几个月都在闹不和,连春节也没往年那般气氛,全家人脸上净无喜气。婆婆躺床上装病,吵着要离婚,公公林镇民作为妥协,一直守在家里,寸步不敢离开上海,就怕被怀疑又去前妻那里。林振也遭埋怨,总算过了明路,让麦花母女名正言顺地住在无锡的那套房子里,不许去闹她们。
林妈哭得像个小媳妇,拉着钱溢的手说林镇民过着一妻一妾的生活,而且这个“妾”可是应在她自己头上,当年她怀了林振才与林镇民匆忙结婚,变成她的短处,陈年往事点滴汇聚更是添了堵,擦天抹泪。
钱溢不但要自己带孩子,还要帮着准备过节,安慰婆婆,还需看公公与丈夫的脸色,这两年她过得心累,今年尤其,连身体都累,做好年夜饭,请公婆过来一起过年,钱溢只想躺床上也装病。
大年初二,终于将公婆送走了。钱溢还要打起百倍精神,精心打扮,百般讨好,对林振软磨硬泡。捅了马蜂窝,这下她成了罪人,更要夹着尾巴做人,一个都不敢得罪。明明是林爸犯下的事,全赖在她这个媳妇头上,又不是她偷人,怎么一家人全怪她呢,钱溢赌气。
钱溢决定今年不回无锡拜年,只打个电话给父母,林振无权反对,其实他本想去岳母家里,顺便去看望林大姐母女,给老人家拜年,毕竟与林家联系上之后的第一个春节。
钱溢咬着牙关,心里有打算,就算是百炼钢,也让它变成绕指柔。晚上儿子林纬恒睡着后,钱溢就故意赖在书房里,一时拿来泡好的茶,一时是精心摆放的果盘,有时甚至是送进一瓶工艺插花,她委曲,又不敢惹他烦。
钱溢半夜挤上书房里的小床,她从背后搂他的腰。钱溢知道他没睡,忍不住小声地忏悔与啜泣。
钱溢的原则是“夫妻分床就是分心”,她咬紧牙关,受了公公的事件影响,也由此启发,不将林振的心分给别人,就得牢牢抓住他。躺在小床上的两个人各怀心事,所谓同床异梦。林振越固执地冷落钱溢,钱溢只会更恨钱芳,将这笔帐全算在她头上,钱芳没有再婚也是钱溢的心病。
钱溢刻意维持的婚姻,林振也不戳穿,两人像夜里开过的火车,就这样凑合着过。
还能怎样,除非钱溢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