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追踪这张照片而来?”果然是听惯了八卦,陶圆圆具有狗鼻子、鹰的眼,逼视林大姐。
林大姐说:“我确实想要找到林振,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与林振并不认识,我倒是想与他认识,后来我打听到他的住址,才知道他已经搬离无锡市了。”
“真是亲戚?你今年多大?你全名叫什么?”陶圆圆一时忘了林大姐怎么来上班的,提供的身份证上名字叫什么?一直就叫她林大姐。当时陶圆圆不想收外地户口的人,介绍人是一个顾客,十分同情林大姐的处境。
林大姐说:“我叫林麦花,比林振大五岁,今年整四十了,我只见过林振一次,那年我十岁。林振被父亲带回新疆参加我奶奶的葬礼,那时他才五岁,跟在我后面叫我——姐姐,我不理他。他什么都不知道,根本不会记得我。”
“怎么回事?坐下来说。”陶圆圆招呼。
“老板,你暂时别和钱小姐提起我,去年就听你们在议论钱小姐的事,那时她正闹离婚,你们提到林振的名字,我才怀疑钱小姐像照片上的女孩,如果真是她,那么她所说的林振就是同一个人,不是么?”
陶圆圆要听的可不是乱七八糟的逻辑推理,问林大姐:“那你和林振是什么关系?”
“你可别跟别人说,我——我和林振是同一个父亲!”
“你母亲还在世?”陶圆圆有时也痛恨自己嘴快的毛病,沉不住气等别人把话说完。
“我2001年来无锡,就是想带我妈来治病,农场的人都说我妈得了失心疯,当地医疗条件差,根本治不好,越拖越严重。后来我嫁了人,丈夫又在一场事故中死了,我没有孩子就不用守了。当时想来找父亲,带着我母亲到无锡来,地址和照片都是当时邻居大叔给我的,他到无锡出差,没见到我父亲,却是见到林振。我父亲是当年上海支援边疆建设的支青,跟随我爷爷奶奶一起到新疆石河子农场。”
“你父母离婚了?”陶圆圆真想捂住嘴,不打断。
“是林镇民骗我母亲离得婚,他一心想回上海,可是因为娶了军恳农场的女人,他怕一辈子呆在边疆,落实不了政策,就骗我妈他一个人先回城,等落实好政策之后,再来接我们母女。我妈天天盼呀,谁知‘他是一只喂不饱的白眼狼’,我奶奶一直这么骂他。到我奶奶过世,给他拍电报,他才回了一趟石河子,还带回五岁的儿子,才知道他在城市里又结了婚。那时我恨林振,更恨我抛下我们母女的父亲,这股恨意使我们后来就断了音信往来。我母亲也就是他回来那一趟回去以后患上失心疯,听说我外婆家有这种病的遗传,受刺激才导致发病,我外婆死得早,据说也是这病。但是我妈的病因是林振民,如果不是他抛妻弃女,我妈不会发病的,一辈子不发病也就平安过了。她发病以后,每天坐在树下等我父亲回来,要不然就说要去上海找父亲,有时一消失就是好几天,常在野外迷路了,险些没命。不得已只能将她锁在房子里,那时生活完全是灰暗的,我不得不早早嫁人,我丈夫是单身一个人在当地,搬来和我母女一起住,我好方便照顾我妈,谁知又是一个短命鬼。”
陶圆圆第一次看到林大姐如些激动,语气里饱含感情——全是恨意和悲凉。透过她目光的恨与悲,仿佛能看见寒冷的秋冬落日下,一个疯女人冲出家门,要去上海找丈夫的场景,西北风刮得人心底发凉。
“我带上有病的母亲到无锡,才打听出父亲早就从无锡调回上海,他是有通天的能耐,上海比无锡更大,我哪里去找他?于是就滞留在无锡,给我妈治病的钱早就花完了,幸好我来之前,是登记了一个培训保姆的机构,从西部招工到发达的地区,我参加培训,可以给人家做住家保姆勉强为生。那时流行起月嫂,做月嫂赚钱多,我又参加月嫂培训,专门为城里生孩子的人家做活,赚钱多时就将我妈送到疗养院,费用高得吓死人。后来的事情,老板你都知道的。”
陶圆圆回忆起来,林大姐被介绍来时,记得她非常困难,带着一个半疯的母亲,被房东赶出来。雇佣她做保姆的人家也将她解雇,因为发现她有一个疯娘,还传说她家是遗传性的失心病,哪家人还敢将孩子交到这种人的手里呀?没人肯雇佣她,这行里都传开了。一位老顾客动了恻隐之心,帮她介绍来美容院,从学徒做起。当时陶圆圆听说林大姐跟她妈一起租在地下室,整天将她妈绑在一个椅子上,回家才解开。那时听了只当是奇事,全没放在心上,此时陶圆圆才体会到林大姐的艰难,庆幸当时收留了她。陶圆圆经历上次的牢狱之灾,对处于困境的人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将心比心,对林大姐的同情更深入一层。
更何况,她们母女的遭遇这么悲惨,难得又有奇遇,在自己的店里认出林振的前女友,竟能帮林大姐找到父亲,陶圆圆也激动起来,说:“你还想见一见林振的父亲吗?哦,他也是你的父亲。”
“我恨林镇民才找来,父亲抛弃我可以,可是他对我妈有责任,如果不是因为他哄骗,我妈不会痴痴呆呆地等这么多年,我一定要让他见一见我妈,看到他犯下的滔天大罪,一定要叫我妈死得瞑目。她的病是否能治好,我已经不抱希望了。”这些年林大姐再怎么努力工作,母女俩还是一穷如洗,而林镇民却过着富裕的日子,享受一切安逸,完全没有心理负担,这太不公平。
陶圆圆也气愤,觉得世界不公平,即便是长相好看的林振,如此对待姐姐也是不公正的。
林振是否知道世上还有一个亲姐姐?如果他不知道,这个消息是爆炸性的,陶圆圆急于给钱芳打电话,对林大姐叮嘱她要保密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她要帮林大姐叫屈喊冤,理应让对方知道犯下的罪过。
晚上陶圆圆跑到钱芳的家里,将林大姐的身世告诉钱芳,钱芳是一头雾水,大吃一惊。依稀记得是有拍过这张照片,当时正与林振恋爱,接待他父亲的一个朋友来无锡,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只是钱芳断言:“林振肯定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姐姐,不然不会一句不提,或许是他父亲刻意隐瞒。”
“难道林振他妈也不知道?那就利害了,他爸一次骗了两个女人,我倒是对林振爸有兴趣,想见上一面。”当钱芳的面,陶圆圆的措辞已经相当客气了,若平时她又该撒泼骂人了。
“这还不能肯定,我记得林爸是有提过他在石河子做支青的事,当知道我是从石河子大学毕业,还特意和我聊到那里的风土人情,也因为石河子他对我的印象才加分,我听林振后来说过。石河子是林爸的第二故乡,林振的爷爷奶奶大半生都在石河子度过,并且埋身那里。”
“就是说林镇民为了避而不见前妻母女,多少年都不回去为父母扫墓?”
“你这些都是无端猜测,只有当事人才能回答。”
“我是不是无端猜测,你打电话给林振,确定一下。”陶圆圆真是直肠子、急性子。
钱芳却不像陶圆圆那般沉不住气,并不急于求证。说:“现在是晚上,打电话过去不合适,明天上班的时候,我抽空打电话,试探一下。”
钱芳不想主动打电话给林振,使他以为他们之间还存在着某种可能性,即便有这种可能,钱芳也希望交给时间来给出答案,她不再激烈挣扎,而是宽容与理智地随着时代的流淌,汇入大海。
幸亏钱芳没往林振手机上打电话,因为钱溢正在查看林振的手机。
男人像贪嘴的猫,越不让他得到,他就越念念不忘。越得不到的就越完美,身边的就是荒草。尤其是林振,他是外表温文儒雅,内核里充满野心,像慢慢释放能量的核//弹。他是志在必得的性格,从不轻言放弃,钱溢再了解不过,他一旦认定一件事,就打算百折不挠地坚持下去,他断定事物从来是简单而直接。钱溢深深了解他的固执,所以当年设计钱芳时,一擒一个准儿,他认定钱芳坏时,他是决不会原谅她,如今知道是误会,钱芳算是完全翻盘,变成求而不得的那块朱砂,而钱溢却成了泛黄发黑的米饭粒,叫她怎么甘心。
林振的判决是果断,执行力更强悍,这是他事业成功的秘诀,对待感情与婚姻也是一样。他对爱情的坚持,又过于浪漫,因为是他心里翻不过去的一页,林振想得到,一定要千方百计得到手,不会留有遗憾。
林振答应钱溢,除非她主动提,他是不会主动提出离婚,他将这一点主动权交给钱溢,只是对钱溢寻死觅活的让步,并不是感情上的妥协。
钱溢从母亲那里得到保证,说钱芳不再与林振有联系,也没见面,钱芳亲口说的。这就跟小猫钓鱼一样,狡猾的大鱼都是不急于咬钩,看谁沉得住气。
钱溢当然不傻到去跟钱芳吵闹,那是急于将林振推向对面的蠢招。钱溢要隐忍,直到林振对爱情失去了热度,才回归到正常的体温,更何况男人更多的精力要放在职场拼杀,这正是最近林振并不采取行动的原因,他新任市场总监,非常忙碌。钱溢的身份也水涨船高,成为年轻的林总夫人。她不和他去闹,即便没有性生活,她也不和他闹,谁多女人都是采取这种方法,守住了婚姻。
钱芳说离婚就离了,那是钱芳并没有可珍惜的身份,然而钱溢不同,她的婚姻是一步一步经营出来,饱含心血,略夺来的领地,怎会轻易抛下。
然而万汉辉是烂泥糊不上墙,打打闹闹不算,还把钱芳赶出家门。万汉辉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本来是钱芳最大的障碍,却早早就被踢出局。钱溢分外讨厌万汉辉这种没本事的人。
邱大斌这货对钱芳旧情未忘,钱溢鼓动他,一边要挟,一边利诱,若是钱芳与邱大斌再搅和一起,再也不会防碍钱溢的婚姻,即便林振再怎么旧情难忘,他是一个有原则、要求严苛的人,对别人对自己都是,不会允许钱芳一错再错,钱溢只需收取渔翁之利,如今忍心是她最需要的。
雏燕又出来划水的六月,夏天的气息浓烈。
钱芳从失败的婚姻中康复过来,变得富有活力,富有魅力,一度被埋没的青春,再一次焕发出迷人的光彩。
周五晚上,黄祺月参加卢荪经理的小组聚餐,几人憋着谁先开口,最后哄抬一起问黄祺月,是不是将被提升为行长助理。黄祺月矢口否认,说目前还在宣传部轮岗实习。
郑军老道地问:“你这次轮岗实习期一年已经期满了吧?怎么还在实习?啥时安排工作啊!”
“说明我的学习能力还不够,不堪重用,上面有意要悬而未决,一直挂着我,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只能服从人力资源部的安排。”黄祺月说得诚恳,也颇有道理,又像故意诉苦,教大家对他不抱希望。
聚餐结束,黄祺月和钱芳一同离开,路上问钱芳:“听说你在客户公司物色起目标啦?”
钱芳听不懂他的话,羞答答地问黄祺月什么意思。
黄祺月含笑,看她杏目粉腮一片迷茫,一字一句地解释给她听,“你当众夸奖IT公司的男职员,有型又闷骚,一时传为佳话,还说理工男是你的理想款,他们都收到你留下的青睐信息,正通过各种渠道,向你示好!”
钱芳悻悻然,涨红了脸,大喊冤枉:“瞎讲,谁说的?”想了一秒,狐疑地推测说:“不会是小苏传出的流言吧?什么当众呀,我也就当小苏和对方公司的两个女职员,开了一句玩笑而已,变着法子夸奖他们公司,这全是油嘴滑舌的客套话,怎么能当真事去传播呢?”
黄祺月笑着瞅她发急,调侃说:“你也知道油嘴滑舌啊!我还以为你急着去寻找第二春呢。”
钱芳摆着手,说:“人言可畏!一定是小苏对你有意思,忌讳我,才在你面前搬弄。”
“哦,这个也有可能,我本人确实魅力无穷!不过我怎么听到关于我是Gay的传闻,已经被传开了,我想这事只有你知道,你不是答应我不告诉别人?”
“肯定不是我说的,我没那么大嘴巴,天地良心。”钱芳一边跳脚,一口否定。随后,再想一秒,她又不敢断定,她曾告诉过陶圆圆,陶圆圆可不能确定就一定会保守秘密,而且美容院原本就是宣传部里的高音大喇叭。
钱芳心虚,又加力辩解:“要是我说的,也肯定是无心说漏了,我决对没有在银行同事面前提过,我发誓。”
果然,兵不厌诈。钱芳被这么轻轻一诈,全交代了,!祺月压根儿就没听到过这样的传闻,只是试她一试。“我只是想提醒你,像你这么风姿绰约,各方面条件不错的单身女人,不要随便开玩笑,别人会当真的!”
钱芳明知这是奉承话,原先脸上的粉白绯红转为窘色,煞是风情万种。黄祺月不禁细打量,她削肩长颈,眉弯目秀,如今生活过得自在自信,她少了一脸苦闷,整个人饱满起来。身上无袖的连衣长裙,胳膊圆润白晢,身材凹凸有致,难怪小苏忌妒她。
黄祺月皱眉,苦恼叹气,说:“我本来还想推荐你,参加年底的工行宣传图册拍摄,今年拍摄的劳务费提高不少。今年要改制,挑选形象佳的人员参加拍摄。这账儿咱们以后再算!”转脸而去,话留一半,徒让钱芳在原地惆怅,不知如何挽回。
陶圆圆打电话来,钱芳正要质问她,为何在外面传播黄祺月的私事。
陶圆圆先发制人,急切地问:“你有没有问过林振,关于他爸在石河子的事情?”
“还没有。不是十万火急的事。”
“怎么不是十万火急?林大姐母女俩也太可怜了,我今天去她们的出租房看了,整大半个处于地下室,墙面都发霉,哪里能住人?她妈整天被关在那里不见阳光,真是可怜,你是没见到,同样身为女人,我当时都想放声痛哭,又怕林大姐难堪才忍住。我提高了林大姐的工资,每周固定让她休息两天,可是也解决不了住房问题。”
钱芳暂且将黄祺月的流言丢下,说:“我要个找机会问林振,太冒冒失失地突然去试探,肯定引起他的怀疑,万一他不知道他爸的过去,这岂不是给他父亲捅篓子么?还是再思量一下,要不,还是直接找到林爸的电话,让林大姐与她父亲联系上,再商量解释。他告不告诉家人,也不是我们能干涉。”
“你倒是理智。林大姐憎恨她父亲,这么些年没找去,后来恐怕是不想再去找他,肯定是谈不拢,最好是让林振能晓得这件事。”
“林振现在也很忙,我打听他可能下周会来无锡开会,到时让林大姐直接与他见上一次面,你看这样可好?他们相认也好,最终决定继续隐瞒也罢,到时由他们自行决定,我真的不想替林家枉作主张。”
陶圆圆只好同意,真要比她自己的事情还上心,三番五次打电话催钱芳去向林振询问,她越催,钱芳就越要冷静,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是戳穿人家的秘密,变成无法弥补的一系列伤害。
钱芳以前见过林振的父亲,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万一他恼羞成怒怎么办?
林振是极有主见的人,一切该交由他来处理,绝对不能让林爸知道自己牵涉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