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主进来时,钱芳大吃一惊,怎么进来的是黄祺月?打量他,身边也没旁人。
黄祺月放下手机,刚才他正在讲电话。
中介热情地迎出去,职业化的献媚,说:“我们老板特别关照,说要介绍一位高素质的房客,人口不能多,您不急于出租。这位大姐是在银行里上班,只带一个小女孩住进来,有女人住的房子总是干净,家具也会得到很好的保护。”
黄祺月问眼前三个人:“怎么会是你?你怎么还需要租房子啊?”
钱芳真是一言难尽,既羞又愧,没想到会遇到熟人,无锡城真是小,一眼就能看穿,一箭就能射透。钱芳嚅嗫地说:“我和女儿搬过来住,这儿离小学很近。”
三个人都将目光转移在钱芳的脸上,她说谎的技术并不高明。周五下午也说有事早走,黄祺月一定会猜测她是家里出事。想到此,钱芳如突然加入滚水的虾蟹,脸上发烫发红。
陶圆圆听说两人是同事,市侩地想到可以借机压价,表情富于戏剧化,说:“租个房子竟然能遇到熟人了,这也太巧了吧?这下子可好商量啦!”拉开椅子,反客为主地请各位坐下,“咱们还是坐下一次生谈好,我也是跑累了,谈好了再一起吃个饭,你们要喝水吗?我烧点开水!”
黄祺月首先注意到小黄狗,像个大毛绒玩具,睡在地板上。
钱芳指着累趴下的小狗,为它开脱,说:“它看着个头挺大,其实才三个半月的小宝宝,很乖的。”
刚睁开睡眼,拉拉倔关倔脑地打量起黄祺月,一摇一摆地站起身,冲他过来。先是对黄祺月的鞋子产生兴趣,黄祺月挪左脚,它就扑右脚,扑了个空,摔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儿,爬起来向黄祺月发起不屈不饶的进攻。
它以为这是个游戏,又扑上去抱住黄祺月的腿,用牙紧紧咬住他的裤角,想甩都甩不掉。刚才钱芳还替它美言,说它很乖,黄祺月瞅一眼正歪头啃他裤角的小狗,一点不像很乖很听话的样子。
这一切发生太快,钱芳赶紧过去,让拉拉松开口,用手掰开它尖利的牙齿,从黄祺月脚上摘下来。讪讪地解释说:“它还挺识货的,平时可不会主动亲近别人。”
黄祺月不相信钱芳的托词,显而易见,这顽皮的小狗是见啥啃啥,天不怕地不怕,愿意迎接任何挑战的样子。
黑眼睛圆溜溜,看不见一点儿眼白,貌似忠厚,实则能咬碎一切的霸气。
结实的小尾巴敲在地板上,梆梆作响,圆滚滚的身体,蓄集多大的能量,一看就知道不是安分守己,黄祺月皱眉,住进来不要两天功夫,墙纸地板和木质家具恐怕都保不住,可想而知到处啃咬的情景。
黄祺月笑着说:“房子可以租给人,租给狗不行。”
陶圆圆俏皮地说:“看你说的,怎么是租给狗呢,当然是租给人住。”
钱芳见黄祺月委婉拒绝,眼神黯淡下来,立即想打退堂鼓。另外找合适的房子,已经跑了五天,这种情形下遇见同事,本身就挺狼狈的。“其实我只想租一套简单装修的房子。”
陶圆圆却认为机不可失,打断钱芳的话,笑着说:“小狗肯定不会住进来,送回去给小芮她爸,小孩子总是喜欢养狗,开学了哪还有时间跟小狗玩呀,再说钱芳一天到晚忙工作,晚上可能还要加班,哪有时间照顾一条小狗。租给人,肯定不是租给狗住。”全由她做主的口气,
黄祺月被陶圆圆的话逗乐了,分明钱芳是打算带狗入住,她朋友却说小狗不住进来。
反正黄祺月不急于租出去,又不为那几个钱的租金。
大概是十天前,他的一个朋友新开张一家房产中介,碰巧提起黄祺月有一套空房子,劝他说空着不住人容易招鬼,“不食人间烟火的那能是什么啊?房子空久会变凶宅”之类,瞎说八道一通。终于说服黄祺月,就算不出手卖,也该租出去,住上大活人才有烟火气。黄祺月这才决定租出去,算是为朋友新开张的房产中介增添一笔业务。
黄祺月的条件是必须高素质的房客,而且住客不宜太多,他不希望自己使用过的家具受到凌虐。
钱芳作为房客还蛮符合要求,黄祺月并非歧视离异人群,若他还猜不到钱芳的处境,那他真是个瓜。她这段时间不对劲,家里不是简单闹矛盾,夫妻分居,恐怕非得离婚不可吧。
钱芳的头发还如上周工作时,整齐盘在脑后,腰背挺得很直,依然让黄祺月有一种她很累的印象,黑的头发很沉重,应该染上浅一点的颜色,现在染发已经很普遍,纯黑的头发反而显得落伍。
黄祺月说:“这样吧,如果你决定租了,就这么说定,如果你还需要考虑,到时候打电话告诉我。”
拉拉乖了一会儿工夫,又开始对黄祺月发生兴趣,不满黄祺月对它的态度,对黄祺月龇出白牙,发出虎虎之声。眼瞅它就扑了过来,一口咬住鞋带,一扯,正解开鞋带。钱芳赶紧过来解围,拉拉赖在地上不肯走,四肢平摊,一副倔强不肯认输。钱芳不得已将小黄狗抱起来,不顾它的挣扎,将大大的狗头倚靠在下巴固定。黄祺月有洁癖,觉得小狗是随地打滚的玩意儿,身上一定很脏,狗味刺鼻,钱芳却全然不嫌弃,温柔地抱着小狗,像是哄着哭闹的孩子。
陶圆圆解围说:“这个小屁狗还挺嚣张,听见你不让它住进来,就开始讨厌你了。还是因为它是公的,不喜欢公的,只喜欢美女!”
小狗一时安宁下来,乖顺地趴在钱芳怀里,舔着她的纽扣,又开始昏昏欲睡。
小家伙睡熟的样子恢复可爱,长而密的睫毛,颇能迷惑人。毛茸茸的大脑袋,比钱芳的脸都大,初具大狗的身形,看钱芳抱它沉甸甸的。钱芳的表情有了生动变化,清秀的五官,难舍难分的伤感,平添了几分妩媚。
听见陶圆圆的话,钱芳抱着狗极尽怜爱,觉得对不住它,万分舍不得。
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出来租房子住,总有些凄惨,黄祺月有点于心不忍,觉得刚才不该刁难她。他小时候也想养一只狗,可是他妈断然拒绝,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若他现在对他妈提出要养一只狗,回答一定还是:“养那玩意儿干什么?把家里弄得又脏又臭,没有人管!”黄祺月就断了养狗的念头。此时这念头突然又冒出来,从钱芳身上,他能体会那种对狗的感情。
黄祺月主动让步,将房租降至九百一个月,并且不需要压金,他能猜出钱芳经济上拮据,便提出房租一月一付,不需一次预付三个月,作为让她放弃狗的补偿。就算是借给钱芳住也没有多大关系,或许她住不了多久,家里事情解决了,就搬走了,不必如此麻烦,他不关心她的私事。
黄祺月主动和中介的人提出:“既然是我熟人租下,其实不必付你们中介费的,不过麻烦你跑了这一趟,就象征性收个三百元吧,不许再多收,不然我就打电话向你们老板投诉。”
中介小伙知道房主是老板的朋友,连忙点头称是。
陶圆圆喜形于色,仿佛捡了大便宜,说:“今天是出门遇贵人,还是熟人有交情的好,中国人嘛到哪里不是靠个关系呀,幸好是遇到上银行的同事,钱芳一个女人带孩子在外租房子住,我还真不放心。我家里要不是我婆婆生病,临时搬过来养病,我就让她带小芮住在我们家,既安全又不用花冤枉钱。”无形之中更抖落出钱芳的底细,让钱芳难堪,分别看了陶圆圆和黄祺月一眼。
黄祺月装作没在意,随处看一看有没有落下没收走的东西。
陶圆圆侧面打量眼前俊秀的黄祺月,大概是有钱人,又肯仗义疏财的原故,气质格外出众,若不是年纪轻轻。陶圆圆向钱芳使了个眼色,觉得有机会该和这种层次的人相处。
钱芳知道是黄祺月住过的房子,总觉得透出尴尬。陶圆圆冒失地提到“贵人”,又说“关系”,生怕黄祺月多心,以为她们装可怜,套近乎,从此就攀上他了,借着熟人占他便宜。
打量一下室内布置,往后黄祺月成了她的房东,心理上像是她的老板,莫名其妙地扯上关系,还真不是能撇清的。不得不顾虑重重,希望黄祺月很快结束在卢荪手下的实习,调往别的部门,步步高升。
陶圆圆成心想要讨好,推了一把钱芳,提醒她:“你同事主动让了房租,你当然要请客。今天晚上一起吃饭,我理当作陪客,不过我家里有事要赶回去,走不开,——”
黄祺月先打断她的热情,说:“请客就不必了,再说我今天晚上有约了。”
陶圆圆应酬自如,马上改口说:“那就改天,我们大家都有空的时候!”这成了虚的口头人情,黄祺月并未应允。
钱芳想起来,刚才见黄祺月时他正在接电话,好像说的是晚上有约的事情,不像嘴上推脱。
房子终于解决了,钱芳心里总算放下大石头,一方面高兴,明天就搬家,再去小学报名,顾不上考虑黄祺月会怎么想她。一方面,她对小狗感到抱歉,就像马上分离一般,对它极尽温柔,直至出来,手里就一直抱着奶胖的小狗。
也是陶圆圆出的主意,找何大志帮了忙,这里是何大志的派出所管辖区,区内的公立小学,何大志的关系熟,帮助找到了校方领导,让万芮真能上这所公立学校,而且学费就按区内计划生源来收,义务教育几乎免费,帮钱芳解决了大问题。
生下小芮时还没钱买房子,户口就上在钱芳父母家,小芮与钱芳一起还留在父母的户口薄上,看来就是注定婚姻不顺。
若有天钱芳能买起房子,就把自己和女儿的户口迁出来,不必看母亲的脸色,每次被钱母数落,提到借出首付的十万块钱,钱芳都像穷人,若能早一天还上就解脱了。
钱芳搬进租来的家以前,先要将拉拉送还给万汉辉。
心里舍不得,钱芳还是硬下心肠来说服小芮,“租到的新房子不允许养狗”。小芮哭哭啼啼,钱芳期望万汉辉能有有点人性,待小狗好一点儿。当然他更可能一点也不会改变,他不是会反醒的人,只剩下为拉拉祈祷。
钱芳给小狗买了两只肉包子,作为临别的礼物,小家伙吃饱了,还想着跟随钱芳离开。
钱芳将它关在阳台门内,拉拉发出呜呜叫唤,吵闹不休,不愿意分开,还将两只前爪扒在门上,一个劲儿敲门,发出呜呜的声音。
钱芳实在心软,眼睛都湿了,下不了决心,又打开门放它出来,蹲下来抚摸它的狗头,安慰它。
拉拉并不把这里当成家,主人的身边才是家,钱芳对这房子没有不舍,这套房子冷冰冰的,没有一件东西是她喜欢的。
钱芳硬下心肠,对拉拉无情地说:“你是领养的,不是亲生的。所以要学会看脸色,你一定要乖乖听话,别乱咬东西,不然就会挨打的。等我有了钱,有自己的房子,我再来接你一起住,好吗?”
再一次将小狗推进阳台,咣当一声拴上门,直到小家伙嗷嗷的叫声,消失在身后。钱芳心如刀绞,觉得深身无力,生离死别一样。
只养了不到两个月,拉拉最爱钱芳,看见到她就兴奋地摇尾巴,围前转后,跳来跳去,快乐的像孩子见到妈妈。钱芳丢掉的一张手纸,拉拉都会跑过去捡回来,交给她,一堆鞋袜里,它能迅速地叼回钱芳的鞋子,放在她面前。钱芳喜欢拉拉,更加有一种无力之感,悲从中来。
但是钱芳无暇伤感,盘算着手上仅有的积蓄,最近几天也都被折腾光了,安定下来一段时间。再进行离婚谈判,此时没有精力去应付万汉辉的胡搅蛮缠。
万汉辉听说母女俩安顿下来,又开始躁动不安。
钱芳不肯接他的电话,他来骚扰小芮。等到学校下午放学,就校门口守候女儿。小芮不敢跟爸爸说话,心里知道要和这个人脱离关系,更不肯跟他走。万汉辉哄小芮说:“拉拉现在长大了,变高了,你们不在家,我就每天带它出去散步,它会听口令,叫它握手,它就伸出一只爪,叫它换一只手握,它就换一只爪,可好玩啦!它可想你,你不想看一看拉拉?你和我一起回家看拉拉吧。”
小芮很心动,想念拉拉,却不敢跟万汉辉回去。万芮真每天独自走回家,听妈妈的叮嘱,跟随大人一起过马路,格外小心。
万汉辉尾随,便知道母女俩的住处。
万汉辉一天夜里,借着一点酒劲,找到她们的住处,在外面大喊大叫,说要进去,厚着脸皮说这也是他的家。
半夜“当当”敲门,大喊着:“让我进来。”猛敲一个小时,吵得四邻不安,钱芳和小芮都害怕,不敢应答。
邻居报了警,结果片警联系上房主黄祺月。
钱芳眼神灰暗,脸色在灯光下显得苍白。她根本无心穿戴,只在睡衣外面裹了一件长外套。她穿着拖鞋的样子,格外瘦弱,下巴小巧,头发松松地包着脸,显得稚气未脱。
又担心小芮独自在房间里,钱芳回头看,有细微的孩子抽泣声,这一切正落在黄祺月眼中,顿觉得母女好凄凉。若是此时钱芳跳出来大骂万汉辉,将家里遭遇向人诉说,泼辣地让警察赶走万汉辉,或许会让黄祺月佩服,她却显得如此潦倒,假装坚强。
当然万汉辉的丑态,黄祺月也全看在眼里,也知道他就是那天在电话里,对钱芳冷嘲热讽,无端谩骂的人。
在警察与邻居的眼里,钱芳博得了一面倒式的同情,因为相形之下,万汉辉确实更像个坏人。
警察劝说夫妻两吵嘴、闹离婚的事,不能影响治安等等,不过是敷衍的过场话。
钱芳显得无地自容,哪知会闹到黄祺月出面的程度,这就是租熟人房子的弊端。早知钱芳就早出来,将万汉辉轰走。可是她若能轰走,也就不会躲着不敢出来了。就因为对付不了他,才落到离家出走的下场。钱芳心里骂这个人——“万恶”。
女儿受了惊吓,一夜担惊受怕,听见警察来了,各种吵闹说话声,有邻居围观与吵闹。小芮开始明白父母离婚不是一件好事,会被人议论,她开始担惊受怕。反复问钱芳:“爸爸不会闯进来吧?”
钱芳竭力安慰,早上匆忙送她去上学,小芮还是忧心忡忡:“妈妈,你要能来接我就好了!万一爸爸来强行拉我走,我可怎么办呀!”
钱芳听了好心酸,决定抓紧时间和万汉辉谈协议离婚的事,让他不要来骚扰她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