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周一月一年过得飞快,上了加速器一般。人生折不回原处,只好努力往前,并期待下一步会是转机。
问世间苦为何物,直教人不停轮回,又到周一。
下午邱大斌不请自来,他直接在一楼业务大厅里,向钱芳招手示意,简直就像一位阔佬在关照银行里的小职员,钱芳需要伪装出满脸谄笑,迎上前去打千请安么?钱芳决定还是不要过分表演。
脸上堆着职业化的微笑,钱芳向组长说去会见储户,并将邱大斌领入一楼的小会客室。邱大斌算是银行的VIP顾客,半透明玻璃,设有沙发茶几,谅他不敢对自己怎么样。
邱大斌财大气粗,一见面就说晚上他要请客,特意来叫她,好几个同学都热切盼望见到钱芳。
钱芳正盘算着他是解开当年困局的关键,想找机会套他话,提起当年的细节,总能发现破绽。期望从他口里听到来龙去脉,他不会老老实实地说,恐怕有点难度。
邱大斌态度随意,一副相交多年的架势,堂堂正正地来银行找她。钱芳心里打鼓,拿不定主意是否去参加聚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钱芳却又想从长计议,需要设计好了,怕在这种情形下贸然再与老同学们相见,万一再引人想起当年的丑闻,岂不是引火上身,更解释不清。
正在与邱大斌寒暄,却见叶静风风火火地闯进大厅,四下里张望,在找钱芳。问大堂值班主管,值班主管往会客室一指,会客室是半截透明的玻璃,叶静笑盈盈地往这边走来,好不识趣,又无法回避。
邱大斌好大一块肥肉,想藏也没处藏,钱芳赶紧迎出来,问:“叶静,你怎么会过来?今天不上班么?”
“无事不登三宝殿,”叶静神秘兮兮地说:“我有大事情找你,打你手机你一直没接,想必正在上班不方便,我就直接杀过来啦!外面在修路么?弄得乌烟瘴气。”
“修停车场,你有什么大事情这么急么?”钱芳既担心,又想早点打发她。
“关于房子贷款的事,你们银行是有优惠的吧?现在是什么政策?我打算买房,其实房子都看好了,今天上午就在售楼处跟人家谈。”叶静毫不避人,看见邱大斌坐在那里,却只顾说自己的家务事。
钱芳没听说她家要买房子,叶静这人做事向来说风就是雨。钱芳想起,上次在叶静家里提出要借钱的事,肯定是在打个预防针,这人心眼儿可真多呀!
果然,叶静直截了当说:“我看上郭嘉房产的新楼盘,已经排上号了,正凑首付呢。你知道我做事的风格,不打无把握的仗,先问好银行的贷款政策,不能在售楼处听那些业务员忽悠。在现场办贷款的业务员都是与房产公司有勾结的,咱这里不是有现成的内部人,不先问一声你怎么行,有关系不用,难道还是摆设啊。”
叶静亲昵地摇着钱芳的肩膀,不分场合地咋呼,秀亲密,把自己当成银行的大客户一般。钱芳一时为难,很难三言两语打发她走,只好请进会客室。钱芳想将邱大斌当成客户来介绍,邱大斌却站起身来,亲自介绍自己说:“这可是巧啦,我就是郭嘉房产的人。”
叶静立即转移了目标,心花怒放地问:“这位是?”既问钱芳,却目光烔烔地望着邱大斌,眼神灿若莲花。
邱大斌抢先说:“鄙人姓邱,我是郭嘉房产的副总经理。既是钱芳的银行客户,又是她的中学同学,”其实,全称是“郭嘉房产无锡分公司”的副总经理。
邱大斌边说,边掏名片递给叶静,名片镶着金边,远瞧去很气派。他眯缝眼,余光得意地瞥向钱芳,希望她领会出重点。上次来还没机会全面表明身价,邱大斌带着炫耀的神气十足,趁这此嘚瑟,钱芳面前展示一下他财大气粗的实力。
邱大斌采用居高临下的态度,对叶静夸张的惊喜十分满意。他复坐下,往沙发上深处陷了两寸,脑袋在靠背上倚得舒服,翘起二郞腿,一颠一顛,满心惬意。
叶静仿佛找到知音好友,在沙发对面的位置坐下来,对邱大斌也热情介绍:“太好啦!我是钱芳的弟媳妇叫叶静,邱总是我二嫂的同学,咱可是自己人,一定要关照一下,我想买你们的房产,可一定会给我最优惠的价格吧!”
叶静仅在有利可图时,才会叫钱芳“二嫂”,有男人在场,才会一展八面玲珑的手腕。每当这时叶静的热诚与不胆怯、不害羞、不紧张,常令钱芳心生佩服。正如陶圆圆挖苦,“我若是男人都想尝一尝叶静嘴上是不是涂了蜜,太会讨好人啦!”
叶静一见如故的热乎劲儿,让钱芳进退两难,时刻提醒自己要说话慎重,不能让两边串通了。邱大斌面前不大意,叶静可是个鬼机灵,一下子出现两大客户,一个有存款,另一个想贷款。
“好说,好说!有钱芳出面,当然是不一般对待。别的不敢说,以后你去售楼处报我的名字,肯定是贵宾款待!”邱大斌惯会蹬鼻子上脸,有意去抬举钱芳。
叶静眉开眼笑,朝钱芳使了一个自己人的眼色。钱芳不识抬举,一时间没接过来,反而问她:“你何时决定买房子的,怎么没听你提起?首付款已经筹到了?”
叶静当着邱大斌的面,不愿教人觉得她们关系生疏,亲密地把钱芳拽过来,紧挨自己座位拉她坐下,大有反客为主的架势,亲昵地说:“你怎么就忘了,上次不是问过你?后来我们就在家商量决定不找亲戚们筹钱了,落人情不说,我也不好意思,还不如把老太那套房子卖了,拿来换一套大的。现在老太跟我们一起住还能凑和,小松越来越大,买房是迟早的事。房价像雨后春笋,一直在涨,恐怕再等下去以后更要买不起了。”
打得一手好算盘,将万老太的房子卖了,换成万小松名下的房产,等万老太过世就根本不存在遗产分割的矛盾。
有一次万家人一起吃饭,饭桌上大嫂还提出:“以后老太过世了,就把住的那一套房子卖了,三个儿子平分。”当时叶静脸拉下来,想回嘴,又不敢公开得罪大嫂,暂时忍下了。钱芳就知道叶静迟早会爆发,她是决不会做无好处的事。
叶静步步为营,第一步将万老太搬到一起住,赢得赡养老人的孝顺,又有居家过日子的贤惠,加上精通世面上各种算计,太高明!总之,叶静有办法摆平万家几个兄弟姐妹,根本不把好说话的二嫂钱芳放在眼里,钱芳只有佩服的份,这种算计钱芳可做不出。
这两位都是自来熟,很懂行情地讨论起房价,将钱芳撇在一边。叶静与邱大斌说起商品房的开发行情,头头是道。邱大斌又得了机会,开始指点江山,一展自家开发公司的风采,对无锡的各楼盘如数家珍,两位宾至如归地在银行里高谈阔论。
一时之间,钱芳倒插不进嘴去,偏巧黄祺月被派过来叫钱芳,说组长找她有事,速去。
黄祺月笑盈盈地打量会客室内一男一女,他们正聊得热火朝天,声音有些吵,对钱芳离开全不在意。钱芳出来,黄祺月体贴地将会客室的门带上,以免影响到外面。
钱芳去了一会又复回来,料想叶静和邱大斌套近乎也该差不多。俩人相谈甚欢,对买房的事情已经达成共识,此时正对国家的限塑令进行讨伐。叶静生动活泼地说:“国家就是喜欢想到一出是一出,今天搞个限塑令出来,明天弄个限购令,让卖菜的不许提供塑料袋,你说让老百姓怎么办?用手捧着嘛!让人不住房子去睡大马路么?还是都别开车。我现在下班要先回家拿菜篮子再去菜场,还是让我带个菜篮子上班呢?卖早点的可是倒了霉了,没有塑料袋让人用手捧着热腾腾的早饭啊!都说用纸袋子,那成本不更高么,树也要倒霉了,不知得罪了谁!”
邱大斌觉得她说话的样子十分有趣,回答:“也不是完全不许使用塑料袋。”
叶静马上抢答:“是啊!收钱呗,这是更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方,要不用,干脆一刀切都不用,死了这条心,可是国家不干,本来超市塑料袋是免费的,现在不许免费,要卖高价逼着人家买,这不是便宜了卖塑料袋的嘛?一只就能赚上三毛钱,成本一分都不到,靠卖塑料袋超市也能赚一笔,你说这国家是不是想一出是一出!今天想到这里,哐当——就来上一个政策,明天又想到那一个,嗙当——又来一个政策,完全不用脑子,就知道坑害老百姓。实行好几个月了,还不是塑料垃圾满天飞么,肯定是不了了之,雷声大雨点小!”
钱芳觉得叶静充分表达小民意识的一面,不无道理,人们都为图一时的方便,谁也不会活几百年,根本不愿意为环保牺牲一丁点的个人便利。目前国民整体素质摆在这里,教育国民在先,再推行基高素质国民的垃圾分类,而不可本末倒置。
邱大斌频频点头,听叶静说得铮铮有词,愤慨得很有道理。补充说:“在路上挖也是这样,今天刚修好的路,明天给挖开来,掏肚肠子。”
“对,对,扒肚肠子,肯定是忘着埋什么线了,简直就像医院里动手术,还没好了伤疤,就又切一刀,原来是手术刀缝进去了忘拿出来!干脆装一根拉链,想啥时拉开就拉开,也不必弄得惊天动气,灰尘漫天。”叶静所说也代表民间的正义,这些抵制力量最终只图口头上消乏,没有实际的影响力。
叶静富有激情,嗓门又大,样子是生龙活虎,引得邱大斌发笑。话题总不离柴米油盐和小老百姓的生计,却从不让人感觉无聊,那烟火气息使邱大斌听得津津有味。
幸亏他俩只顾着指点江山,激扬社会不满情绪,这么热火朝天,钱芳还真怕他俩聊出感情来。钱芳叫住黄祺月,简单交代几句,请他帮忙带叶静去二楼找房贷组的同事,咨询房贷相关的事情,由自己来应付邱大斌。
会客室里叶静与邱大斌依依不舍地告别,叶静左一句“邱总”,邱大斌右一句“老同学”,邱大斌啥时候成了叶静自己的老同学呢?真是一见如故。
钱芳领略到陶圆圆嘴里所谓的“嘴上的近乎”,两人握手竟似相交多年,有相见恨晚之感。
邱大斌喜欢被阿议奉承,叶静习惯亲切地巴结,更兼相互仗着钱芳的面子。
叶静说:“钱芳,你同学真是一个爽快人,这样的人我喜欢!”
邱大斌听见这种表白,满脸红光,又借此为钱芳撑腰,强调说:“钱芳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都是无锡人,年纪还差不多,若上一所学校也该是同学。要是到了外地便是同乡,同乡会的情谊我在北京与广州可是见识过,人离乡土倍思亲呀!”
叶静貌似小学生,眼神里尽是信任与崇拜,“我的事可就是钱芳的家务事,若是不看在同学情面上出力,我先不说,就是我二嫂也不放过你。”
邱大斌豪爽地对叶静拍胸脯,打包票,为她优先选一套风水极好的房子。
“邱总要放在心上,到时我去找你,你可别装作不认识我,嫌我麻烦哦!”这两个人是不管不顾,大庭广众之下将一个告别仪式,众目睽睽地弄成十八相送。
叶静回头,热情地和邱大斌挥别,举着手上的名片,摇给他看,歪着头俏皮地说一定会联系他,“办好买房手续一定要请你出来吃饭,钱芳当然坐陪!”命令钱芳,替钱芳作主。
黄祺月领着叶静去楼上,叶静捂嘴笑,无限撒娇的模样,颇具感染力。“你们银行里的男职员可真帅气,做你们银行的客户也感觉荣幸!麻烦你了帅哥,带我去信贷组吧!”
黄祺月一脸疏远,不接腔。
叶静自顾自又与黄祺月调侃:“当然,银行的女职员漂亮就不用说了,这个人人都晓得,穿得跟选美似的,我们家钱芳算是其中长得漂亮的吧!”
叶静自觉风趣,故意让钱芳听到,钱芳却希望叶静能收敛一下举止,别如此浮夸。
渐行渐远而去,只瞅见黄祺月的背影,不知他会怎么想。钱芳的脸上发烫,也顾不上了,骑滚子过河,自身难保。亲戚朋友怎么都这个样子呢,弟媳妇更是左右逢源,花蝴蝶一样,还胆敢调戏银行男同事。
这里同学邱大斌,冠冕堂皇地坐在那里,财主一般,等着应对。
钱芳咬着下唇说:“叶静是个很敏感的人。”
“她只想找我买房子,我懂得。”邱大斌挤了一挤眼睛,装作洞察一切的精明样。
钱芳突然想起,急切地问邱大斌:“你和他们提我名字了吗?”
“谁?晚上来的那几个同学?那倒还没有,只说给他们一个大惊喜。他们大概猜到是某个女同学,也许会猜到是你吧!”
见钱芳并不高兴,邱大斌就补充道:“你放心吧,以前的事我支字没提过,他们也不知道是我,只晓得读书时我对你有意思,追求过你,可能会开我们玩笑。”
这才是邱大斌享受的原因,在老同学面前带着自己曾暗恋的女同学,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
钱芳纠结,到底去不去呢,或者叫上陶圆圆一起去,自己手里没成算,不能反被邱大斌这家伙给算计了去。又一想,绝对不该和邱大斌走得这么近乎,不能铤而走险,更不能被其他人知晓,万一真利用邱大斌对付万汉辉,不能留人把柄。便说:“你还是别和人提起我,如果他们要猜,你就说是陶圆圆,你总还记得她吧?”
邱大斌记得,有些鄙夷地说:“四班的?她现在还不错吧?听何大志说她现在开美容店,有一次何大志还说叫陶圆圆去同学餐会上露面。”陶圆圆可不是男生关注的类型,钱芳心里为陶圆圆打抱不平,现在陶圆圆变漂亮了,又很会打扮,若见面一定叫男生们傻眼。
钱芳显然偏心,陶圆圆是她最喜欢的朋友,她觉得圆圆的一切都是极好,不容别人小觑。她说:“晚上的聚会我就不去了,我还有事,下次我单独请你。”
“是不是担心你弟媳妇,回去会乱说话?”
“那倒不会,叶静你别看她那样,她嘴是挺紧的。”
“呵呵,我看她不是嘴紧,是下面更紧吧!”邱大斌笑得很贱。
钱芳回想叶静今天穿的衣服,确实有点儿紧绷,打底衫勒住肚子上的一圈肉,被包裹凸出来,外面加一件短袖长款针织衫,只遮住大屁股,却没能掩盖住腰上那一圈肉。都怪她将腰带扎得太紧,为了显出细腰好身材,适得其反,将多余的肉全挤上来。
尽管挺腰叠肚,还是没能掩人耳目,尤其邱大斌那双贼眼睛,最擅长品评美女。
叶静收拾一下也是大美人,来见钱芳当然不必精心打扮,要晓得来见郭嘉房产的副总经理,想必值得拾掇半天。钱芳为叶静气不愤,叶静是性感的,邱大斌没有忽视一对馒头般的胸,迎合了他贱兮兮的品味,同一件紧身打底衫里显山露水,成事败事都是它。
但见邱大斌一脸龌龊,钱芳马上领悟他说的“下面紧”,不是她想的那里。
更下面,想到此,钱芳的脸更烧了。
邱大斌这个臭流氓,死性不改,真他妈的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