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蒙蒙亮。
“兰心~兰心~”方庭春叫道。
之前徐姨娘问府里头有没有人愿意跟着这个新来的孙夫人,只有兰心一人站了出来。
大家想来,孙玉并没有承认她是孙词的夫人,这个方庭春的处境是尴尬的。即便孙词此时再宠她,将来不过也是个妾,若是跟了这样的主子,将来只怕没什么出头之日。也便没人想趟这么趟浑水。
因梅心一直与兰心交好。徐姨娘便让她二人一同到这孙夫人屋里来,梅心即便不情不愿,但主子安排的事,也不敢推卸。
兰心刚还在准备她二人的早点,进来却见他们已经收拾妥当了。暗叹,这个孙夫人果然不懂得规矩,这些事情她不应该自己动手的,被别人看见,会笑话她,自降了身份。
“兰心,等晚一些,你帮我找人,把这帮东西送到元和县,同福客栈附近的一户人家。
院子里种了许多梅花,主人叫木姑娘,带着一个小女孩儿的。你帮我把这些东西交给她。”
方庭春匆匆忙忙地包了一包东西,丢在桌上。
兰心也不多问是什么,便将那包东西收了起来。
二人匆匆吃过早饭,便离开了孙府。此时,天色虽未全亮,可雪地皎洁,倒是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街上的铺子渐渐地也开了几间,有了些人气,包子馒头,豆浆稀饭。淡淡飘香。
马不停蹄,赶到扬州。
又一次来到扬州,方庭春想起那时候与孙词到扬州游玩的时候,那一片汪洋大海。似乎人们都已经忘了,那有多可怕。
去年一场大水,冲倒了许多房子,好多人无家可归。朝廷拨下大批银子,给他们在城西一处临时建了个安身立命之所。
可当方庭春到了那儿的时候,才发现,那儿不过随便搭了一些棚,不避风也不避雨,大冬天的冷得很,许多人躺在地上,衣衫棉被都是又脏又潮。
地上雪被踩得一团黑,到处泥泞不堪,被窝底下虽垫了一些防水的东西,但很多人的被窝还是冰冷潮湿的。
一个冬天下来,又是冻死了不少人。
孙词领着方庭春小心翼翼地走在这儿,怕是一不小心就会踩到地上的细胳膊细腿。
“不知见到这样的场景,皇帝是否还吃得下饭。”孙词心中悲愤,叹道:“这些当官的,心也太黑了。”
“哎,你们两个是什么人?怎么会到这里来?”有个男子,衣衫褴褛,见孙词与方庭春忽然出现在这里,有些警惕。
很少有人愿意出现在这贫民窟里。
“这位大哥。”方庭春说道:“去年一场大火,我们夫妇二人的家也被冲走了,逃到外地投奔亲戚。
这不是听说朝中拨下巨款,帮我们重建家园,所以便回来看看了。”
听她这么一说,那男子止不住地冷笑:“哼。哼……重建家园?如今你可是看到了!”
“相公相公!”帐子里有个女声传来,声音十分紧张。
“孩子又烧上了,你快看看!”
那男子也顾不得忌讳,直接就把帘子掀开,只见两床薄薄的棉被铺在地上,又黑又潮,一个女子抱着个孩子藏在被窝里。那孩子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啊!”孙词与方庭春吓了一跳。孙词走过去一摸,那孩子额头烫得很呀。
那男子夫妻二人,紧张得要命,一个劲儿地拿湿布去给孩子降温。
“大哥,你这样做是没用的,孩子烧成这样了,必须去看大夫。”孙词弯下身,试图劝阻他们。
“你走开!”男子一把推开孙词,孙词没意料到,一个趔趄,差点坐到泥泞的地上,幸好方庭春将他扶住了。
此时,周围有几个难民围了上来,方庭春看了一眼,他们的眼中有些恐慌,有些茫然。
家没有了,亲人也在渐渐离去。
“你这样只会害死这个孩子!”孙词怒了。
那女子怀里抱着孩子,已嘤嘤地哭了起来。
她把孩子紧紧抱在怀中。嘴里不停地念到:“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那男子蹲在地上,他愤恨地一拳击在身旁的积雪之中,怒吼一声,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他怎么不知道要看病,可是连粥都快喝不上了,哪里有钱去买药。
方庭春叹了口气,一把将那男子推了开,孙词从那妇人手中抢过孩子,便往远处跑去。那夫妇二人愣在那儿,待回过神来,就要与方庭春拼命。
“你们冷静一下,他只是带他去看大夫,你们可以一起去啊。”
方庭春大声喊道,差点被他们推在地上,一只脚立在那儿转了一圈,总算定了回来。
那夫妇二人四目相对,暗想,难道他们真是好人。
方庭春无奈,带着他们夫妇,匆匆跟上了孙词。
有了大夫的诊治,孩子的烧退了一些,也就不再哭闹。孙词又给他们拿了一些药,便就都回去了。
回到贫民窟,那男子忽然带着他妻子,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孙词与方庭春二人吓了一跳,匆忙去拉他起来。
“今日要是没有两位恩人,我这孩子就怕要活不成了。”那男子说道,他妻子脸上还有泪痕。
“实不相瞒,我们的大儿子,两个月前高烧不退,离我们而去,如果这个孩子也保不住,我真的也活不了了。”
他夫人说道,又哭了起来,拿着旁边的布就开始擦了。
孙词与方庭春心中惆怅。
方庭春深呼一口气,道:“实不相瞒,我夫妇二人,本也有个孩儿,去年扬州大水,也死在那场大水之中。”
方庭春一说完,孙词心中咯噔一下,为了赢得他二人的信任,她竟然编出这些故事。
“原来,你我都是苦命之人啊。”
“姑娘!”忽然又一人从人群中,走了上来。
方庭春与孙词四目相对,却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你们不记得我了?”那妇人背上背着个婴儿,手里还牵着一个。
“去年大水,是你们把我和我孩儿救出来的,那时候,我背上这个还没出世呢。”那妇人抓着方庭春的手,热泪盈眶。
他二人忽然就想起来了。那时候方庭春问他,她男人去哪儿了,她说走了。不知是死了还是逃了。
“原来是你!”方庭春心中欣喜,至少她们母子三人还是活得好好的。
“是我。”那妇人忍不住,哭了出来,方庭春低头去看她的孩子,小脸上红彤彤的,被风吹坏了,一道又一道的疤,让人看了,心中酸楚。
可他还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望着自己,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什么样的环境,也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恩人,也没了自己的孩子。”那妇人感叹道。
“这天灾人祸,天灾人祸, 朝廷拨了那么多钱下来,都被他们给侵吞了,水患年年都在发,连这救命的钱,他们也吃得下去。”
方庭春蹲下去,一边为那小孩擦掉脸上的脏污,一边说道。
她这么一说,周围的人恨意渐起。刚刚那男子恨得牙痒痒,说道:“这帮天杀的狗官,我去把他们脑袋拧下来。”
说罢,他正要转身跑去,孙词匆忙将他拦下。
“不可冲动,你这去,是要杀哪一个?是你们扬州知府还是南河总督?你谁都杀不了,只会害死自己。”
“哎”那男子悲愤地叹了一声。
“我们不是没找过他们。”那男子转了回去,语气十分激动。
“每次我们去找他们,不是吃了闭门羹,就是被打了回来,总是说还在统筹还在统筹。
朝廷的银子拨下来那么久,统筹到哪里去了,还不是他们自己的口袋!”
这样一来,人群中叽叽喳喳地就讨论了起来。孙词与方庭春对视一眼,如今还不能将这事儿闹大,便将那男子拉了过来,小声说道:“你随我来。”
三人离开人群。
“不知大哥怎么称呼?”走到一偏僻的角落,孙词问道。
“我姓杨,他们都叫我大郎。”
“原来是杨大哥!”孙词瞧了周围一眼,与他说道。
“杨大哥,你这样是没有用的。胳膊拧不过大腿,就算你天天去,又能怎样?到时候只会被那些当官的打得头破血流。”
“哎。”杨大郎愤恨地一拳打在墙上:“我不是不知道,前些日子,去知府门口闹的狗子,被他们给活活打死了。可是你看我们如今这个状况,不是被打死,也会被冷死,被饿死呀。”
“这条路走不通,我们换一条路走。”方庭春围了过来,劝道。
“杨大哥,我看你也是个血性汉子,不如一起为这扬州百姓谋一条出路。”
杨大郎看了他们一眼,问道:“如何?”
“告御状!”方庭春将这三字清晰地吐出。
“啊?”京城,皇帝,这些东西太遥远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只见他吃了一惊,愣在那儿,良久不说话。
“怎样?”方庭春追问道:“你我都因去年一场大水痛失爱子,不报这个仇,我吃不下睡不着。”
杨大郎抬头看了方庭春一眼,见她眼中怒火,一个女子尚有如此愤慨,自己一个男子如何退缩,顿时浑身热血沸腾。
“好!我们一起去告御状!”
见他答应了,孙词与方庭春互相看了一眼,心中欢喜。
“如今,有你,我觉得还需要一个老人,一个小孩。”方庭春继续说道。
“我们此去京城,要的就是要让京城的那些达官显贵看看这民间疾苦,要把这事儿闹大,闹乱。”
“我看刚刚那个女子,她就不错,不如带着她一起?”孙词说道。
方庭春思索一番,道:“好!”
长途跋涉又如何,总好过这天寒地冻的日子。
方庭春找了很久,才找到当初她救出来的那个老婆婆,只是她的孙儿,虽然当时被救了出来,但是因为大水,得了病,没得救治,也就死了。
老奶奶躺在地上,生无可恋。方庭春便约她一起进京,她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要干什么,但是又有什么能比现在更糟呢。
孙词让杨大郎的妻子到扬州去找一个叫李达的人,那是他的朋友,想来有他照料,这母子两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于是方庭春与孙词便带着杨大郎,顺娘母子三人,还有那个老婆婆一起,往京城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