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烈风,活在黑夜,然后举起手中的黑剑让行尸走肉沉睡。
当血在剑锋上飞快地凝固,我会望向头顶的夜空,它瞪着全黑的眼球冷冷地看着我苍白的脸,毫不畏惧。在那个时候,我突然很想问问它,它被无数黑色死血渗透的眼眸里,究竟沉睡着多少个绝望的灵魂。
当金色的太阳从天边迟缓地升起,黎明笑着从四面八方走过来,灰色的指尖的猩红,沾染着惨烈的妖艳;一边笑着,一边试图将无处可逃的我埋葬在冰冷的光线里。
又一个看不见星辰的深夜。在那个喧嚣的酒楼,沸腾的人群里,我找到一张桌子坐下去,琥珀色的液体在青灰色的杯子里缓缓地旋转着,空气里飘散着辛辣甜腻的迷离气息。我看见那个剑客的时候,他正在把他的脚踩在一个病弱的乞丐身上。在众人恐惧的目光里,我看着他,开口:“你想要什么样的死法?”他笑得刺耳而自负:“可是你只有一种死法,只有送死。”
我笑着摇了摇头,轻声说:“不是这样的。”
我听见我的声音在吵死人的酒舍里面像鬼魅一样飘荡。金墨色的衣在破窗而入的风里发了疯一样飞动,修长影子落在墙上,好像一个纤细的女鬼。
“你想死,那么我成全你。”
他神采飞扬的笑容突然就没有了,面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霜。方才颓靡的眼神,忽地凌厉起来,亮得有些滑稽。
我笑着看着他怒火喷涌的眼睛,站在原地不动。看着他发抖的手用力地将背后的剑抽出来,在众人的惊呼里,长剑直取我面门。
来势确实猛,只不过慢得可悲。
我叹了口气,微微侧首,那一剑还没来得及触到我面前三寸之处,黑剑已在手。
他瞪大了眼睛,不是因为吃惊,而是因为——说不出话。
他目光涣散地看着自己细碎的血屑从漆黑的剑脊上滑落,脸上没有愤怒与不甘。他怔怔地看着我笑意深深的黑色眸子,恍惚地开口:“烈风?”
我微笑着点头,说:“是的。”
听到我的声音后他笑了。于是最后的笑僵死在了他的脸上。从凝固的人群里,从死一样的静寂里,我静默地离开,消失在夜色里。黑色的风卷起我的发,有一种很寂寞的感觉突然翻涌而起,我闭上了眼睛。
此刻并没有风,可是我漆黑的头发却疯狂地飞舞,身侧飞叶粉碎的残骸随着风远去,在沉重的黑色中,闪过一抹娇艳欲滴的鲜红。
天亮的黑明灭如水
谁的今生
谁的轮回
黑夜的喉晨星的嘴
流光何时倒转
纯黑破碎
暗河纷飞
每当我的剑上多了一个人的鲜血,晴空就会唱这首歌。
她的声音奇异而瑰丽,仿佛生长在黑色冰层之下的水生植物,柔软冰凉的根须闪着温柔寂寞的黑光,将我紧紧缠绕。晴空苍白清丽的脸在黑夜中格外耀眼,在黑如泼墨的天空之下,她一直望着我,直到狰狞的黎明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把我吞没。
在十五岁以后,我习惯飞行在夜色中,从人群和飞魅之中掠过。我纯黑的眼被暴烈的飞沙迷得血红,映着剑上冷冷的血色。可晴空却一直陪着我,微笑的眸子里闪着温暖的温度,以及黑剑风吹发断的锋利和剔透。
沉默的黑夜里偶尔会有焰火,我痴迷于它们的美丽,那样明丽的色彩,可是却转瞬即逝。在寒冷的深冬,每一年的最后一天,我和晴空都会在飞檐上,看着它们绽放,流光溢彩,最后静静地死亡。它们的尸体很温暖,化成细小的灰尘,轻柔地从我们的指尖落下,最后消失殆尽。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的孤寂是那么铺天盖地,如同我不愿意走出黑夜的心魔。
很多时候天亮时我会迷茫地望向逐渐刺眼的阳光,它们仿佛天火,吐着鲜艳欲滴的金色舌头,燃烧着将我禁锢。在漫天的火光里面我挣扎,却无法动弹。
白昼对我而言,好似冰冷无边的梦。
在一个夜晚,我杀得昏了头,塞北荒漠萧瑟的静寂里弥漫着萧条的血腥味。那些高手全部死在我的剑下,夜色中我握着剑柄的手因为用力显得苍白而骨节突兀。冰冷的剑映出我的面孔,苍白而瘦削,脸上的疲倦让我隐约地心痛。可是眼底分明有血色在疯狂地跳动,如同地狱中嗜血的修罗。血色的圆月,血色的眼眸,明晃晃地盯着我剑尖上妩媚的鲜红。
风灯暗黄色的光阴沉着,伏在我的肩上昏昏睡去,这个时候,最后一个剑客突然了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面容淡然冷定,手中雪亮的剑迸发出的光芒刺痛了我的眼睛。晴空春水一样明亮的眸子里充满了笑意:“烈风,杀了他。”
她的声音脆如银铃,语气中甚至带着淡淡的笑,仿佛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
我的黑剑刺入他的咽喉,血花疯狂地在半空中飘舞。我低下头,看着他逐渐变得空洞的瞳孔,带着血色的唇角只有一丝诡异的微笑。晴空在我的身后开口:“烈风,这个人的名字是浮屠。”仿佛被人一剑刺过心脏,我的脸瞬间苍白。
浮屠?是他?
在我十五岁以前,在那些与今日无异的黑夜里,我总是听到无数的江湖传闻,而最多的,则是关于飘渺不定的剑客——浮屠。
他们深深沉迷于浮屠飘忽的踪迹、诡异的武功。
那些能站在他面前的对手,连他的衣襟都摸不到。
电光火石的那一瞬间在我眼前炸开。
浮屠的剑法很奇特,细微之处与我竟有略微相似,而地上留下的影子,竟然不见人与剑身。直到我洞穿他的咽喉,他的身形停滞,灰色的影子忽然如同黎明的手指一样覆盖了他脚下的大地,随即被染成淡淡的红。浮屠的鲜血缓慢地在我的脚下蜿蜒,一缕一缕像融化了的黑流玉,吞并着耀眼的金。夜色中我没有办法站稳,可是我依然倔强地看向天空,只是我却无法流下眼泪。
在我第一次拿起黑剑杀人的时候,看着对方的血温热黏稠地从我的脸颊边掠过,我的眼泪掉落在黑剑冰冷的锋上,滚烫得怕人。晴空忧伤地看着我,她的眼睛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涌上了悲哀:“烈风,你的眼里除了杀意,什么也不应该有。”
很多时候我觉得我早已死去,看到血的时候,死亡的感觉更强烈,但是我看不见我自己的血纷纷扬扬地落下。
“我不再当剑客。”我笑着开口。
突然,天地间的风都冲向了我。我感到从未有过的绝望。原来黑夜的风,这么冷。
这个尘世,必须有一个主宰。
晴空对着我笑了,她笑的时候正对着我的剑尖,初雪一样明亮冰冷的剑光照亮她美丽的脸,天地都为之暗淡。那样春水般明媚的眸子里,突然翻涌了杀气。
最终我选择了离去,看着黑剑上飞溅的血,夜色中我的手一直在微微发抖。
我站在飞檐上,黑色的长发在风中纠缠不清地飞舞。
我看着黑剑纯黑的剑柄、剑身,还有剑尖的血色——那里凝聚着鹤顶红的剧毒,闭上眼睛微微地笑了。
“烈风。”这时一个声音突然从天而降。
是幻觉吗?
我睁开眼看向地上的世界,灯火繁华笑语欢,而天上依旧冷寂无声。
当我低头时,自己的指尖无意间被剑尖划破了。我的血从指尖流下,变为黑色。
恍惚间,我听见了那首歌。
唱歌的人,是晴空,还是我?
天亮的黑明灭如水
谁的今生
谁的轮回
黑夜的喉 晨星的嘴
流光何时倒转
纯黑破碎
暗河纷飞
2013年7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