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世间所有的舞者和芭蕾女伶。
舞蹈,是一门洋溢着生命力的艺术,
我们要让它继续盎然、蓬勃地生长。
为了所有棕色皮肤的小女孩。
清晨。
阳光透过卧室的窗户,把我从梦中唤醒。我迷蒙着眼坐起来,伸个懒腰,在床边踢了踢腿。
套上运动裤,抓起钥匙,溜达到街角的熟食店,像往常一样点了一杯咖啡——黑咖啡,不加糖——和一份蓝莓松饼。然后回家,迅速穿好衣服,赶去大都会歌剧院上十点半的芭蕾课。
寻常的细节掩饰了这将会是不平凡的夜晚。我急切地盼望这一天的到来,今夜之后,我将再次冉冉升起,这一次是站在大都会歌剧院的舞台上。
今晚,我将成为美国芭蕾舞剧院——世界上最负盛名的舞团之一中,第一个出演伊戈尔·斯特拉文斯基(Igor Stravinsky)笔下标志性角色的黑人女演员。
火鸟。
为了所有棕色皮肤的小女孩
在课上,我扶着把杆拉伸、下腰。接着,到房间中心练习慢板,舞步缓慢而柔美,这可以帮助舞者练习平衡、延伸和控制。我专注于我的身体线条。步伐轻盈,旋转干净。
但今天,我不会做跳跃练习。我的左腿受伤了。我不想在今晚演出前,还冒险扭伤脚。
一直以来,我都以跳跃能力著称。我能跳入高空,落在舞台上轻如羽毛。剧中的火鸟会翩翩起舞,会展翅高飞。然而,在过去几个星期里,练习剧中的大跳对我来说很困难。腿部的疼痛感一直很强烈,而且我必须为正式演出省下每一分力气。
现如今,我了解火鸟的野生姿态仿佛了解自己的呼吸、自己的心跳。美国芭蕾舞剧院的春季演出季已经进行了六个星期,还有两个星期就要结束了。我在南加州表演了两场《火鸟》,那里距离我的家乡仅一小时的路程。
中午,我要在大都会歌剧院对光、定点,找找舞台的感觉。我要确保踩准每一个点;保证自己站位正确,既不会在大独舞的部分跟群舞演员们撞上,也不会在双人舞的部分与舞伴不同步。
走进大都会歌剧院神圣的空间,观众们看到的是金碧辉煌的大厅,豪华的赞助人包厢和大舞台。而幕布背后是工作室的空间。在这里,演员磨炼自己的绝技。直到演出前,他们都在不停地练习。
下午的部分时间,我在其中一间房间与《火鸟》的编舞阿列克谢·拉特曼斯基(Alexei Ratmanski)进行单独排练。
阿列克谢是有史以来最有远见的完美主义者。他不断调整编舞,直到演出前的最后一分钟。他在这里加一个跳跃,在那里添一个转身。幸运的是,我们都知道,一看到动作,我的身体就能精准地模仿出来,这种不可思议的能力得益于几十年的训练。我们过了一遍我独舞的部分,保证拍子完全正确。
第一拍,立脚尖。
第二拍,右点地。
第三拍,起跳。
阿列克谢几次改变我的入场,最后我们终于就最适合我的舞步达成一致。另外还有两个演员扮演火鸟,但我们每个人的入场都不同,有难度,且独一无二。我感到精力充沛。我觉得自己准备好了。
为了所有棕色皮肤的小女孩
我步行回到公寓,这里位于曼哈顿上西城,距离大都会歌剧院十二个街区。我洗了澡,把电视调到美食频道,让房里不至于太安静。同时,我尽量放松大脑,放松身体。
几个小时后,回到大都会歌剧院。大幕下午七点半才升起,我九点才会登场。可我想早点到,不用慌慌张张的。
这是一个特别的夜晚,不只是对我,也不只因为它是美国芭蕾舞剧院《火鸟》剧目的纽约首场。对凯文·麦肯齐(Kevin McKenzie),美国芭蕾舞剧院的艺术总监,这个夜晚也意义非凡。今天是他担任艺术总监二十周年的纪念日,在庆功宴上会有演讲,有由世界几乎所有主要古典舞团的艺术总监录制的致敬视频,以及舞团所有的主要演员带来的演出。
演出时间越来越近。五年来,我一直是独舞演员。团里的十一个独舞演员都有自己的更衣室。但我从来没有用过。我更喜欢公共更衣室里大家相互安慰的情谊。我在这个芭蕾群舞团待了六年,现在,我想和他们待在一起,在朋友们的陪同下,为大独舞做准备。
更衣室里有一个专属我的角落,很久以前就被我占领了。桌子上摆满了鲜花、巧克力和照片,几乎没地儿放我的手机了。其中有我最爱的兰花,还有十几束玫瑰。哈莱姆舞蹈剧院的创始人亚瑟·米切尔(Ar-thur Mitchell)给我留了语音信息,祝我好运。另外,还有来自朋友、家人和全国各地粉丝的电子邮件、短信和贺卡,他们都预祝我演出顺利。
看着这些礼物,我不禁有些激动。但我不能分心。我不能被情绪淹没。
为了所有棕色皮肤的小女孩
演出开始半小时后,我开始做发型和化妆。镜子前,米斯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神秘生物,脸上撒上了红色的金粉,从眼角延伸出红色的螺旋花纹。连我长长的假睫毛都染成了红色。舞团的造型师把我的头发向后梳,盘成光滑的旋涡发髻,这样才好戴上红色和金色的羽毛头饰。
“好运,米斯蒂。”一个舞者笑着对我喊道。
“好好享受!”另一个说。
我知道,他们的祝福是真心实意的。但是,这些不过是日常问候,任何一个晚上演出前都可以听到。它们反映不出今晚的重要意义,体现不出今晚对我和非裔美国人群体来说意味着什么。
也许根本没有语言能表达这背后的意义。
还有十五分钟。
我一屁股坐在更衣室休息区的地板上,拉伸,弯曲,凝视镜中的自己。我心想,这就是了,这是我的时刻。此刻我终于可以大放异彩,终于可以证明自己,终于成为黑人芭蕾舞者最高水平的代表。
但我的小腿不受控制地抽搐。
我打心底里知道,自己不能再跟这种痛苦耗下去了。今晚将是我第一次在纽约出演火鸟。我祈祷这不会是最后一次。在上台前,其他舞者表演了几个片段,还有两个幕间休息。现在,终于,是火鸟登场的时间了。
我登上舞台。舞台两侧的幕布背后,凯文·麦肯齐和舞团的其他艺术工作人员在悄声祝我好运。
还记得第一次站上大都会歌剧院的舞台的场景。那年,我十九岁,还在美国芭蕾舞剧院的群舞演员中苦苦寻找属于自己的位置。我穿着足尖鞋勾画着塑胶地板的样子,想象着自己站在舞台上,不是作为群舞成员,而是作为主角。这感觉很好,就像一个承诺:有一天,总有这么一天,会实现的。
十年后,我在这里,等待自己火爆登场,释放出红色和金色的光芒。
粉丝买了票,从全国各地飞来,见证我今晚的演出。观众席里坐着美国黑人群体的佼佼者,坐着舞蹈世界的开拓者,他们很少得到相配的名声:斯坦·琼斯(Star Jones)、黛布拉·李(Debra Lee)、尼尔森·乔治(Nelson George)、亚瑟·米切尔。
还有那些不在现场的人、没看过芭蕾舞的人,那些路过大都会歌剧院,却无法想象里面正在发生什么的人。他们可能就像曾经的我一样,穷困潦倒、没有安全感、备受误解。我为他们而舞,专为他们而舞。
为了所有棕色皮肤的小女孩
深呼吸。音乐响起,随之而来的是观众的欢呼,饱含温暖和爱意。
一群“火鸟”跟着伊万王子登场。我能感觉到观众的期待,人群几乎屏住了呼吸,期待我出现在他们之中。
但是我们骗了他们。我仍等在舞台一侧。
现在该轮到我了。
在那一刻,我意识到,今晚我在舞台上做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全场观众都是为我而来,和我一起,他们来这里是因为我的身份,为了今晚的意义。
我快速进入舞台,接近舞台的中心,舞群留下我独自站立。全场沉默了一秒钟,接着发出热烈的掌声,声如雷鸣,我几乎听不到音乐。
就这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