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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沪上风云(4)

方玉斌说:“燕总今天向我询问了一些之前的事,时间隔得太久,我的确记不太清楚了。”

“哦。”伍俊桐说,“我理解,你是条重情重义的汉子,觉得袁瑞朗昔日对你有恩,许多事讲起来心存顾虑。”

“但是,”伍俊桐猛然话锋一转,“咱们都是替公司打工,不能只讲小节,而忘了大义。”

方玉斌听出来了,伍俊桐是来做说客的。他苦笑着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燕总说的那些事,我真不太清楚。”

“你不清楚,恐怕就没人清楚了。”伍俊桐笑了起来,“你跟在袁瑞朗身边那么久,他的那些小伎俩能瞒过你的眼睛?”

“纵然袁瑞朗有什么劣迹,也一定是偷偷摸摸,怎么会让我知道?”方玉斌解释说。

伍俊桐说:“凡走过必有痕迹,世上压根没有别人不知道的事。当初你可是袁瑞朗身边的大红人,难道真就一点没察觉?”

方玉斌还想解释,伍俊桐却打断他说:“袁瑞朗为什么一夕之间就把乌纱帽丢了?实话告诉你吧,如今在荣鼎,他已经是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角色。像这种过气人物,谁跟着他,谁就要倒大霉!”

伍俊桐接着说:“你之前和袁瑞朗走得很近,这种时候,更得勇敢站出来,和他划清界限。你想想吧,费总这么赏识你,难道你真要为一个袁瑞朗牺牲掉自己的锦绣前程?”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伍俊桐算是把底牌摊了出来。方玉斌低声说道:“谢谢费总与伍主任的关照,我会认真考虑。”

伍俊桐哈哈笑起来:“你是个聪明人,重要关头一定会做出正确抉择。对了,还有一件事跟你通个气。费总对你赞不绝口,好几次跟我提到,打算把你调总部工作。至于职务嘛,肯定会比上海公司高。你如果有意到北京的话,这事我会安排。”

放下电话,方玉斌在狭窄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手里的烟一支接一支。伍俊桐刚才那通电话,仍在耳畔回响,还有费云鹏、燕飞以及袁瑞朗,一张张熟悉的面容,在脑海中不停出现。

职场打滚多年,方玉斌不会看不懂目前的局面。燕飞绝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伍俊桐便是他的战友。再联想到燕飞与伍俊桐的背景,方玉斌非常笃定,费云鹏就是整件事的总导演。此刻的费云鹏,正期待着方玉斌成为反袁先锋。这一步棋,真是既准又狠!方玉斌是袁瑞朗最赏识的部下,如果要击垮袁瑞朗,方玉斌无疑是最佳突破口。

到了今天,方玉斌才恍然大悟——近段时间以来,费云鹏表现出的对自己的格外垂青,只不过是人家丢出的诱饵!除了一种被羞辱、被玩弄的感觉,方玉斌还想起了一句话:天上掉下的馅饼,往往在地上砸出一个陷阱。而自己,已然掉入陷阱中!

摆在方玉斌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答应燕飞的要求,心甘情愿地充当打手;要么就是拒绝。

拒绝的后果呢?真要得罪费云鹏,在荣鼎的前途也就画上了句号。更有甚者,他们会把对付袁瑞朗的手段立刻复制到自己身上。方玉斌真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方玉斌又想到了袁瑞朗,这个如今的倒霉蛋,昔日拔擢过自己的恩人。假若反戈一击,袁瑞朗一定死得很难看。但是,自己真过得了良心这一关吗?袁瑞朗待我不薄呀!没有他,我或许还是一个小公司不得志的小职员。眼瞅着人家败走麦城,再去背后捅刀,那还叫人吗?

除了良心,还有外界观感。以自己与袁瑞朗的关系,此时干出落井下石的事,一定会被所有人唾弃。即便是费云鹏,今日肯加官晋爵,明日会重用一个卖主求荣的人?方玉斌甚至想起了杜月笙所说的夜壶的典故,着急用的时候拿出来,用完了又嫌脏。

方玉斌坐回沙发,掐灭了手中烟头。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已是深夜12点。他顾不得这些,拿起手机拨了出去。响了好几分钟,才有人接电话:“玉斌,这么晚打电话干吗?”

方玉斌低声说:“袁总,有件重要事情,我要告诉你……”

周一,方玉斌早早来到公司。他坐在办公桌前,心情忐忑地等待着最后的摊牌时刻。上午10点,燕飞打来电话,让方玉斌去他办公室一趟。

走进办公室,方玉斌强装出一副笑脸:“燕总,你好!”

燕飞的表情却异常严肃:“上周给你说的事,回忆起来了吗?”

方玉斌摇了摇头:“我认真回忆了一遍,的确记不清了。”

燕飞皱起眉头:“事关重大,你可得好好想啊!”他顿了顿又说:“周末我回了趟北京,见到了费总与伍主任,他们对你评价甚高,说你是吕端大事不糊涂。”

方玉斌知道,这是燕飞在做最后的争取。他不为所动地说:“感谢领导关心。但上次说的事,我真是记不起来。”

燕飞的脸上突然浮现出笑容:“实在想不起来就算了。有些事过去好几年,人脑又不是电脑,记不起来也正常。”

燕飞的笑脸看在方玉斌眼中,却好比怪兽的青面獠牙。从周末到今天,方玉斌设想过若干种最后决裂的情形。没想到,这一刻真正来临时会如此平静。但是,越是平静,才越是让人感觉恐怖,仿佛一个已经被宣判死刑的人,却不知道最后的死法,是爽快的一刀毙命还是残酷的凌迟处死。

这几天,方玉斌已经寄出了求职信。远在北京的袁瑞朗除了表达谢意,也承诺会动用所有关系,替方玉斌找一个新东家。他已经打定主意,与其留下来被人羞辱,不如痛痛快快地离开。

中午,刚在食堂用过午餐,方玉斌就被副总经理林胜峰叫去办公室。林胜峰说:“刚才燕总召集我们开了一个会,主要是说金盛集团项目。他说金盛集团的烂摊子一天不收拾,上海公司就一天没法对总部交代。因此,决定派一个工作组过去,这段时间就蹲在江州。燕总亲自点将,让你加入工作组。至于公司这边的事情,暂时交给其他人。”

“好的。”方玉斌口里答应着,心里却翻江倒海。燕飞出手好快,立马就把自己发配去了江州。这一招既是敲山震虎,更是调虎离山。不知道离开的这段时间,对手还会祭出什么杀招?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能有什么办法?只盼着求职信能早点收到回音,尽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林胜峰大概还不知道方玉斌与燕飞已经决裂,笑容依旧和蔼可亲:“这段时间在江州,可得辛苦你了。我和燕总会经常过去看望你们。”

方玉斌淡淡一笑:“谢谢林总。”

回到办公室,方玉斌立刻开始进行工作交接。这时,一名下属走了进来,恭敬地递上一份文件:“方总监,这是近期要报送投委会审核的拟投资企业名单,需要你签一下字。”

方玉斌挥了挥手:“公司安排我去江州,负责处理金盛集团项目。像这类例行文件,让别人签字吧。”

下属有些为难:“我们也接到通知,说你近期要专心处理江州的项目。但投资部这边由谁代理工作,上头却没说。你不签字,就找不到人签字了。”

“好吧。”方玉斌接过文件,快速浏览起来。这类例行文件,倒也花不了太多工夫,大致瞟一眼,再签字画押,也就算把程序走完了。

方玉斌的右手已经在兜里掏签字笔,却又突然停了下来。文件上一家拟投资企业的名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指着这家企业的名字,吩咐下属:“去,把这家公司的资料拿来。”

几分钟后,下属将资料送了过来。方玉斌一看,立马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家企业,正是郑世成的公司!

当初郑世成找到方玉斌,希望他能帮忙协调投资款。但这家企业的财务状况太糟糕,根本不符合荣鼎的投资要求,加之袁瑞朗被免职,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不知道姓郑的又走了什么门路,竟然堂而皇之地跻身投资名单。

方玉斌问道:“这家公司是哪个投资经理负责的?怎么我之前没听说过这个项目?”

下属回答:“我也不大清楚。前几次的名单里都没这家企业,不知怎么回事,最近突然冒出来了。要不我去问一下?”

方玉斌摆了摆手:“不用了,我就是随口一问。”方玉斌确信,郑世成突然入围,里面一定有猫腻。但以自己目前的处境,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方玉斌最后问了一句:“这次报上去的名单,投委会什么时候开会审核?”

下属回答:“应该是本周内。”方玉斌点了点头,在文件上签下名字。

交接工作进行了几个小时,方玉斌几乎是事无巨细地把工作交代了一遍。旁边的人不免纳闷,不过就是去江州待一段时间,干吗这么面面俱到地交接工作。但方玉斌心里清楚,这次离开,或许就不再有回来的机会。

把手头的活儿忙完,已是夜幕降临。方玉斌给戚羽打去电话,想邀她共进晚餐。两人自从上次吵架之后,心里的疙瘩一直没解开。马上要去江州了,方玉斌希望能与戚羽好好谈一次,但戚羽的口气很冷淡,她说约了朋友,抽不出时间。

方玉斌怅然地放下电话。他站起身,把目光投向窗外。随着暮色越来越浓,浦江两岸的绚丽灯光依次绽放……

4 见到大人物,别光顾着鸣冤叫屈

方玉斌正在一条石板路上飞奔,大口喘着粗气,身上汗流浃背。周围的景色似曾熟悉,他有些分不清,这是上海的弄堂还是家乡的小巷?

背后有一伙穷凶极恶的歹徒在追赶自己。快点,再快点,只有使出全身力气,才能甩掉这帮家伙。

拐了好几个弯,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稀疏。看来,自己已经脱离险境。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兜里的手机却响了。接起电话,一个陌生的声音说:“快到公司来,董事长丁一夫要召见你。”

丁一夫要见我?方玉斌瞬间就想到被费云鹏召见的事,不仅空欢喜一场,还落入别人的陷阱。他直愣愣地问对方:“丁一夫找我去,是好事还是坏事?”对方冷冷答道:“不知道!”

电话断了,方玉斌也打定主意,管他什么丁一夫、丁二夫,老子就是不去!妈的,已经被人耍过一次,不要再上当。

这时,方玉斌忽然想起,自己仿佛还有一个约会,地方就在仙霞路上,据说发出邀请的人已经到了。方玉斌紧赶慢赶,终于来到仙霞路。对面的甜品店里,有人正冲自己招手。

哦,那是苏晋。没错,约自己的正是苏晋。隔着一条大街,便能看见苏晋脸上甜蜜的笑容。

方玉斌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穿过大街。身旁有几辆汽车飞驰而过,还有一辆大货车,在自己跟前踩了急刹车,师傅看样子很生气,已经在破口大骂。方玉斌顾不得这些,依旧一个劲向前冲。

眼看就要穿过大街,一辆迎面而来的黑色轿车却未做任何减速,硬生生地撞向自己……

方玉斌猛然睁开眼睛。原来,这是一场梦!

看了看床头柜上的手表,已是上午10点多。昨晚追了一个通宵的美剧,早上6点才上床。这才四个小时啊,一个好觉就被那辆可恶的轿车撞醒了。

来江州一周了,趁着周末,同事们都回上海了,只有方玉斌留在江州的宾馆里。戚羽对自己越来越冷漠,即便回到上海,估计也是一个人待着。索性就待在江州,还省去了来回折腾。

想着刚才的梦,方玉斌有些好笑。这段时间精神紧张,梦见被人追赶倒不足为奇。可没想到,居然把丁一夫也牵扯进来了。人家可是荣鼎资本的一把手,大领导的伟岸身躯,自己只是远远眺望过几次。

还有苏晋,怎么会梦见她?梦中的仙霞路、甜品店,不正是上次两人见面的地方吗?

方玉斌揉了揉眼睛,并没有要起床的意思。反正周末没什么事,与其去街上乱窜,不如躺在宾馆的床上。

迷迷糊糊间,手机响起来。拿近一看,是苏晋打来的。方玉斌没敢去接,而是用手捏了一下胳膊,疼痛感很明显,确定不是在做梦,这才滑动接听键:“苏老师,你好!”

苏晋有些不悦:“上次不是跟你说过,别叫我老师。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不好意思,是我忘了。”方玉斌连忙道歉。

苏晋说:“听说你周末没回上海,就留在江州?”

“是啊。”方玉斌说。

苏晋说:“下午出来吧,我约你喝咖啡。”

“你从香港回来了?”方玉斌来江州的这一周,苏晋都没有现身。据江华集团的人说,苏总去香港出差了。

苏晋笑呵呵地说:“昨天晚上回来的。”

能得到苏晋的邀请,方玉斌总会感觉喜出望外。他一边从被窝里爬起来,一边说:“你说个地方,我到时就赶过去。”

方玉斌下楼吃了一碗牛肉面,又在街上转悠了一会儿,便直奔咖啡厅。下午3点,苏晋准时到达。还没落座,她就一脸歉疚地说:“是我失礼了,主人居然迟到,让客人在这边干等。”

方玉斌解释说:“你可是分秒不差。是我没什么事,就提前过来了。”

苏晋叫了一杯咖啡,接着问:“和女朋友吵架了?”

方玉斌的脸颊微微一红:“没有。”

苏晋扑哧笑起来:“你可别撒谎。女人在这方面的感觉,是最灵敏的。一个热恋中的男人,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不会选择一个人待在外地而不回家。”

方玉斌一看瞒不住,只好说:“都说女孩的心事不要猜,是不是男人的心事就特好猜,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也不一定。”苏晋说,“但我知道,你最近肯定心事重重。”

“为什么?”方玉斌问。

苏晋说:“我听公司同事说,最近你老是心不在焉。经常跟你说了半天话,你还没回过神来。”

方玉斌苦笑了一下。这段时间他一直告诉自己要保持镇静,没想到在外人眼中却破绽百出。唉,真要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自己还差得远。

苏晋问:“怎么了?就因为和女朋友吵架?”

方玉斌摇了摇头:“不完全是。”

“还有什么事?”苏晋追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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