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紫的琴艺课与她的女工修得同样差,这却并不意味着她不会欣赏,三年的琴艺课至少让她有点艺术欣赏水平了。越靠近竹林深处,琴声便更是清晰,伴着竹叶的淡淡清香与轻轻吹过的凉风。
她模模糊糊隔着翠竹瞧见远处,一方琴案,一抹雪色身影,一双拨动琴弦的手。
她站住了,“三哥,我们且听他弹完再过去,别扰了他。”
她抚着光滑透亮的竹竿子,静静地听了会儿,只觉琴音便似这幽幽翠竹,散着让人沉静的冷香,悠长低缓,节奏虽有变化,却并无激越之音,愈发往下面听,琴音愈觉出几分凄哀绝艳的味道。
许太傅教给她们的曲子大多是歌颂凤朝的活泼明丽风格,似这般让人听了心里静中带哀的曲子从未有过。
一曲毕,苏紫还有点回不过神,“三哥,这曲子叫什么名?”
太子道:“我也不曾听过,想来是他自己创的。”
苏紫笑了,“还是位才子么,要是他也在学堂上课,指不定学神就不是华玄了。”
太子微挑长眉,“学神?”
“意思是学习厉害到了神的境界。”
“夸张了罢。”
“一个称呼而已。”苏紫道,“三哥,你那么较真干嘛?”
太子沉吟道:“不想听你那么崇敬地提起别人。”
两人说话耽搁了,弹琴的人已经走远,徒留两个小宫女在收拾地上的琴案。
见苏紫面露失望,太子道:“若想见他,我带你过去就是,他就住在竹林后面的院子。”
苏紫道:“还是不去的好,听了这样好的一曲也够了,我饿了,三哥。”
***
回到流光阁,华夫人已经出宫了,太子让人送了糕点,两个姑娘坐在榻上聊天,屏退了下人,太子也很体贴地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待到薄暮时分,太子在流光阁摆膳,苏紫也留下来吃饭。太子坐在上首的位置,他让苏紫坐他的左手边,华烟笑着坐在他的右边,对此没有任何的不悦。
苏紫却哼了一声,瞪着太子,“三哥,我不和你一块儿坐。”
她绕过太子,坐到了华烟的旁边,对她笑道:“还是烟烟最好。”
一左一右坐在太子旁边也太奇怪了,倒像是一妻一妾似的,想想就别扭。
太子轻叹,“难道我就不好么,就你们姐妹情深,这些年的三哥也是白叫的么?”
华烟以为太子当真介意了,忙道:“殿下别多心,阿紫只是许久没见我,所以亲近一些,她心中定然是有殿下的。”
苏紫道:“没有。”
华烟也太单纯了,严格意义上来说,她算是华烟的情敌啊,华烟还这样为她说话,生怕太子生了她的气,真不知该庆幸她有个好姐妹还是担忧她容易遭人欺负。
面对苏紫如此果断的否决,两个人有不同的反应。
华烟面色微僵,“殿下,阿紫这是开玩笑呢。”
太子眸色微深地看了眼苏紫,仿佛并未放在心上,语气微带斥责,“紫儿可真没心没肺,人家的一支曲子就让你记心上了,果真我还不如一支曲子?”
他怎么就知道她记心上了?苏紫斜睨太子一眼,笑道:“可不是不如么,赶明儿三哥也弹一曲来听听?说不定我就记着你了。”
华烟看了看苏紫,又看向太子,“殿下说的什么曲子?”
太子的目光却只落在苏紫身上,“有他珠玉在前,我便不献丑了,不过我的画功也还过得去,便送你一幅画好了。”
“既这么着,我便等着看三哥的大作。”早注意到华烟被冷落,苏紫侧头看她,笑道,“今儿你娘陪你说话,我便和太子在东宫闲逛,偶然听见竹林子有人弹琴,那琴声……我也形容不出,反正是极好的。”
华烟微怔,“弹琴的人是谁?琴艺精湛的人想必是个极清雅平和的姑娘。”
“别逗笑了,弹琴的是慕七啊,你想到哪里去了?”苏紫扑哧一声笑了,“敢情三哥还金屋藏娇了不成,怎么烟烟会以为是个姑娘?”
太子目光宠溺,“紫儿,有你在,我哪敢金屋藏娇?”
这话也太让人误会了,苏紫看了眼华烟,“三哥要藏什么,我可不想管,也管不着,别什么事都混赖在我身上。”
华烟心底却在惊讶,她曾误会苏紫喜欢慕七,猛地又从苏紫口中听说这人,不免有些发怔。
***
用过饭,苏紫略坐了会儿便要回去,华烟面露不舍,太子笑道:“紫儿,今晚你便留下陪烟儿一起睡,后天又要上学了,明天你们也好好玩一天。”
苏紫摇摇头,眼波流转在两人之间,笑道:“我可不做电灯泡,三哥刚刚成亲,我怎么好意思和你抢人?”
华烟道:“阿紫说什么呢!”
华烟对她既感激又放心,要论抢的话,也应该是阿紫与她争太子,偏偏阿紫却反过来说了,分明是为她着想。
太子派了人送苏紫回去,华烟送到宫门口,道:“阿紫明日可要早些过来,我等着你。”
苏紫点点头,坐上步辇离开了。
太子与华烟两人往回走,走至正院,月透树荫,疏影清浅,太子停步,修长的身影拖长于地。
太子吩咐院里的一个宫女送华烟回屋,华烟只觉夜风凉侵透骨,她低声道:“殿下今晚不会过来么?”
太子拥她入怀,声音温和,“烟儿,这些时日会有些忙,待闲下来我便陪你。”
华烟掩去眼中的失落,勉强笑道:“是,臣妾明白了,只是殿下也别太累了。”
华烟慢慢地走回去,她想起了昨夜那个陌生冷漠的太子,他说没有与她同房的打算,今夜便寻借口打发她走,可见昨夜并不完全是醉话,太子恐怕是真的不喜欢她。
打小也是相府娇宠的嫡女,受到这般冷落嫌弃,那人还是她一心恋慕的太子,华烟不禁一阵心疼,落了几滴泪。
既是不喜欢,何必要娶了她,既是娶了她,又为何冷落她。她分明记得阿紫说过太子喜欢她,为何事实全然不同,莫非阿紫是骗了她么?
华烟一夜难眠,也不知辗转反侧了多久,次日醒来更是精神不振。
苏紫一大早起来,开了窗户,天色已经大亮,雪地亮晃晃如秋水。梳洗停当,苏紫忙忙地吃过饭,与小玉一同来了东宫,不知为何对于东宫这地方有些向往与期待。
太子没有出现,苏紫与华烟两个人在东宫散步,苏紫将一处处院落的名字告诉华烟,又教她认清许多路线,华烟用心地一一记下。
待逛了大半个地方,苏紫领着华烟走到了一片竹林外面,她却并不进去,抚着竹子有点发怔。
华烟叹道:“阿紫,你看,连东宫的路都要靠你来帮我认,我是不是很没用?”
思绪停顿在一抹雪色上,苏紫愣了下,回头看向华烟,“烟烟,你刚来这里,我帮你认认路也没什么的。不光是东宫,你也知道我贪玩,要让我领着你把皇宫给走一遍也是不难的。”
华烟扯出一丝微笑,“我知道,阿紫,我没有别的意思。”
苏紫盯着她,“烟烟,你好像有心事,是三哥他对你不好?”
华烟笑容很淡,“没有,太子他很好。”她低下头盯着脚尖,“大概是我不够好罢了。”
苏紫蹙眉,“怎么突然这样说?一定是三哥欺负你了?走,我们找他去,看他怎么说!”
晓得阿紫是个说做就做的性子,华烟吓得忙拉住她的胳膊,急道:“并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我胡思乱想,你这样跑去找他,让我如何自处?”
苏紫道:“不找他也行,你得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见她执意要知道,华烟只得叹了口气,将太子与她之间的情况大略说了一番,只略去了太子醉后的那番话。
闻言,苏紫忍不住笑了,“吓我一跳,还以为有什么事儿呢,不就是太子不和你一起睡觉嘛!”
华烟一双水眸瞪大了,不知该恼还是该羞,阿紫怎么敢这样大胆地把这事说出来。
“烟烟,你别多想了。”苏紫撇撇嘴,“三哥可不是什么柳下惠,他不碰你肯定是真的忙,太累的话自然也没心思对你做什么。”
华烟似懂非懂,“柳下慧是什么东西?”
“他不是东西。”苏紫想了下,“意思就是太子不是美色当前毫不动心的人,你放心,要是等他忙过这段时日还不与你同房,我再帮你想办法。”
华烟心底纳闷,阿紫怎么就如此肯定太子是好美色的?待听得后半句,华烟惊道:“想办法?你要想什么办法?”
苏紫懒洋洋地一笑,“这个办法就多了,此刻也还用不到,以后再说。”
将心事说了出来,又有了苏紫这番开导,华烟郁结的心情好了许多,面上也带了笑意,点点头。
两人转身要走时,却忽然闻得飘渺琴音传出,苏紫心中一动,猛地回过头去,目光所及之处是郁郁葱葱的竹林,她的眼神却像是放出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