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公子快快请起,冬日寒气重,最容易落下病根来了。”
三郎垂眸,也没有再纠缠着跪下不起,而是顺势站了起来,侧头扫了一眼阿左手里的银子,低声说道,“谢谢公子美意,只是父亲常教育我,牢记无功不受禄,三郎不敢违背父亲训言,亦受之有愧,所以……”
倒是有点气骨,阿左将托盘放于案桌之上,扭头对蹙眉的三郎一笑,意味深长道,“我家公子也不白给,等会儿就白纸黑字写下欠条,两方各自签字盖章,到日后你腾达了,心里感激我们家公子,十倍百倍的还回来也是可以的!”
正说着,忽听外面嬉笑着传来闹言,“什么东西还要十倍百倍的还回来啊,阿左这算盘打的精,让我瞧瞧这应了你的傻子是谁?”
话音刚落,来人就掀开门帘闯了进来,温暖的房间顿时迎来一股寒气,让人不由精神抖擞。
“老师,你何时给我做了新衣服?颜色还这般花哨喜庆!”秦富随意扫了一眼地上的三郎,扯着宽袖在原地转了一圈,撇撇嘴假意不满道,“您瞧瞧,这袖口领口上竟然还绣了元宝的样儿,显得我多贪财似的!”
果然是特别喜庆,秦富身上穿着亮红色的立领绣元宝图宽袖长袍,腰间朱红三镶白玉腰带,脚下蹬一双高底的鹿皮靴子,头上戴金棉暖帽,外披大红色的裘衣,肩膀处堆一圈毛绒绒的长毛,整个看起来神清气爽,贵气逼人。
秦富本就年岁还小,翻过年也才十五岁的年纪,要是按男子二十岁成人,她在苏佾眼里还真就是个小孩子,固然让人专门去做了这件衣服,如今穿着果然让人心生愉悦。
“前段时间就让人给你做了,昨天刚刚送来,就等着给你这几日穿。”苏佾见秦富双颊鼻尖都冻得通红,嘴巴说话不利索的样子,顺势便道,“你身子刚受过大寒,不能再受凉了,上炕来暖着吧!”
阿左暗笑,上前去解了秦富的裘衣,理了理搭在手臂上,转身往角落的屏风处走去,嘴里却忍不住调侃,“不说不知道,小公子一说,看着仿佛真的是那么回事了!”
秦富只当作没有听到,脱了鞋就往炕上爬,然后钻进热烘烘的小被里,坐在苏佾身边,这才侧头对他笑着道谢,“谢谢老师!”
苏佾但笑不语。
秦富再次看一眼地上跪着的三郎,笑了笑后问苏佾,“这不是我带回来的那人吗?跪在地上作甚?”
“阿左,你带这孩子下去,让厨房单独做出来吃食,让他先暖暖身子。”苏佾不答,转而这般吩咐阿左。
阿左应了,三郎自然也听到了,他抬头看了一眼苏佾,心知肚明,自己怕是留不下来,便没有再纠缠不休,行礼后退下了。
如此,直到听不见脚步声,苏佾才侧身执起茶壶,重新翻一个茶杯,给秦富倒一杯热茶,“我也不瞒你,这个叫三郎的孩子留不得,我会尽快让他离开,你也就当做从未与他谋面。”
秦富沉思,很快就想到了关键的地方,“是因为那个什么平梁吗?”
苏佾点头,将热茶递给秦富,然后简单与她说道,“我受奸人所害才沦落至此,就是因为得罪小人太多,周围他人的眼线太多。三郎身世不凡,将来能隐于大市,自可平安顺遂,若我还是上京的大人,也可以护他无事,但是现在…让他离开才是最好!”
这是秦富第一次听苏佾说起他之前的事情,苏佾有这样的自信可以护着三郎,就意味着他当初不仅仅是出身尊贵,而且地位通天,手段高明,必定是能够呼风唤雨,叱咤风云之辈。
苏佾说被奸人所害,那这个人又是谁,有怎样能耐的本事,最后会不会对他赶尽杀绝。
只是不管怎么样,这个三郎秦富却是非留不可,她收敛眼里的懒散,第一次在苏佾面前正色道,“债多不愁,蚊子多了不嫌痒。老师,你给我一点时间,以后,我必定会护着你们!”
这话说出口,就不是动动嘴皮子那么简单了,外头的风言风语秦富也听了不少,她这也算是变相的承诺,承诺未来会竭尽所能成为人上人,罩着他们的时候脊背才不会受创!
这就是苏佾想要的结局,他以自己为筹码,天时地利人和俱佳,算计秦富入狱。目的就是为了让她体会到民间百姓的艰酸无奈,以及天子座下的腐朽烂木,让秦富苦别人所苦,愁别人所愁。
心里有了不一样的感触信念,以后为官的路途再迷茫黑暗,也不会迷失方向了!
两人的想法千差万别,最后却奇异的融到了同一条路上,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秦富最后还是没得逃开,且要硬着头皮一路闯到底了!
也不知苏佾信了没信,他眼里倒是有欣慰,还伸手摸了摸秦富毛绒绒的脑袋。秦富眼神清澈明亮,固执倔强的样子看着不容忽视,苏佾盯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半响妥协道,“那孩子若你要留,就留着吧!”
秦富也不是故意的无理取闹,也不是同情心泛滥烂好人一个,而是不得已而为之。在牢里的时候,三郎曾向秦富透底,假以时日,他自己必定要成为一代神医,只要秦富给他成长的空间。
现在要问秦富威胁自己最大的隐患,莫过于大夫这两个字。她若是想保证自己的身份不泄露,那就不能生病也不能让大夫把脉,不然随时都可能被识破身份,被关起来生孩子。
所以,秦富应了三郎的话,然后提出了自己的三个条件,具体是什么事情她没说,但也约法三章,不会让他陷入不忠不孝不义。
现在苏佾同意三郎留下来了,她心里却更觉得沉甸甸,无端的感觉到压力与责任,秦富也再无刚进苏府时的轻快潇洒,来去如风心无牵挂了。
“你不要觉得烦恼,也不要心浮气躁,那些事情也不是你现在该操心的,不然只会徒失斗气!”苏佾安慰她,“我说要留下三郎,自然有留下他的办法,只怕是要委屈他,从此世间再无平梁三郎了!”
“谢谢老师。”秦富诚心拜谢。
“三郎本身并不是碌碌无为之辈,其先人被记载为千年一遇的神医,你将他带在身边,无异于有了生命的保障。只是这种人一般都心比天高,且心机毅力亦不是常人能比!轻易不会屈服于人。”苏佾细细与她分析,然后抛出最后的难题。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虽然你与他有恩,可没有你三郎未必就不能脱身,所以,你预备怎么让他对你死心塌地绝不有二心?!”
这也是秦富苦恼的地方,这约法三章只能约束一阵,却不能约束一世,若不是真心,迟早有一天要出乱子的!
秦富舔着脸问苏佾,“老师以为呢?”
“我若是有办法,又何苦作个恶人,赶那人出府!”苏佾摇头,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不过还是提点道,“人世间兜转,不过就是贪嗔痴恨爱恶欲,谁也逃不开。所以只要是人就会有弱点和欲望,利益相同结构稳定了,这关系自然坚不可摧!”
秦富了然,端着茶杯细细品了一口,喃喃自语道,“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苏佾微微摇头,再不与秦富开口搭话,只喊进来阿右,让他下去给阿左传话,一会儿将三郎带去惠香院不提。
在牢里这几日,说是简单可也让秦富一直提心吊胆着,她是女儿身必须要隔外留神,再加上牢里潮寒艰苦,真的是让秦富受尽了苦头。毕竟自她有意识时,就已经被秦伯收留,好吃好喝也活得自在。这牢里的活,说实话也是第一次见识。
如今回了府,刚才还沐浴换衣歇了一会儿,现在盖着暖烘烘的小被,闻着苏佾屋里的熏香,这似梅似桃花的味道若隐若现,久久缠绕。秦富眯着双眼,困意一波波袭来,不一会儿就迷迷瞪瞪,在梦里会见周公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