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苏世子，我看你父亲虽然不说，但也是很担心你们的，一个男子未婚先有了娃娃，还将孩子拉扯这么大，若不是因为太爱你，怎么会甘愿承受那么多非议跟痛苦呢？”蒋妻主伸手勾着头顶的床帐，歪头劝道，“这个世间对女子很约束，但对男子更是苛刻，他们很不容易，你不能做那种忘恩负义，薄情寡义的人，晓得没？”
秦富将手背搭在眼睛上，沉默片刻后缓缓开口，“一颗心不能分成几块，一个人也没办法同时喜欢上几个人，如果同时几个人纠缠在了一起呢？选择对一个人忠情，就要对另外一个人薄情，没办法两全其美。在很长时间里，我一直以为我是铁石心肠的人，所以忠情跟寡情我都做到了。”
“我从没想过害他，但因为我一意孤行的所谓爱情所谓以后……他那么不羁潇洒的一个人，就因为我的原因，可能以后都不会再穿张扬的红衣，再也不会昂首挺胸得意洋洋的走在阳光下面……我现在我都找不到他，他也不愿意见我……”
“其实这个世界上哪有爱情呢？不过是人们杜撰出来的美梦，人心复杂，又那么会说谎，能信的不能信的我已经分不清了，所以受到了惩罚，而且以后也不会再犯傻了。”秦富顿了顿，“母亲，唯有这件事情我不能答应你，不然，要遭天打雷劈的。”
蒋妻主久久没有说话，半响摸着秦富鬓侧的头发，心疼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吃好喝好就是很辛福的事情了，不然以后你的日常开支都我给你报销，出去玩一圈，买点东西，回来肯定觉得高兴了！”
大概跟现代的某些女生一样，开心了不开心了都要拿钱买东西安慰自己，都是一种发泄，秦富感叹蒋妻主思想与众不同，一方面却也吐露了一部分自己心事，只觉得轻松了许多。
后面蒋妻主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最后也是她先忍不住沉沉睡了，但还紧紧搂着秦富的胳膊，脸颊靠在她肩膀处，嘴角微微上扬，温柔平和的模样，秦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突然对于母亲这个词语，有了些更具体的感触。
第二天一早起来，东边还未透出来亮光，秦富跟蒋妻主迷迷糊糊起来，昨天晚上聊了很多，现在连眼睛都睁不开的样子。
蒋大人跟蒋锐早早等在了外面，梳洗完后一人护着一个去前面大殿听那些僧人做早课，殿里的金佛宝相庄严，大慈大悲，周围十八罗汉环绕。秦富随着众人拜了拜，然后一人领一个蒲团跪在僧人后面，殿外也还跪着黑压压的普通民众，虔诚严肃，信仰之力体现的淋漓尽致，秦富心里也有所触动。
她双手合十，闭眼耳朵里听到僧人读经，真的是更加昏昏欲睡了……外殿跪着的都是有些身份的达官贵人，不期然余光又扫到了不远处的袁绍，秦富就当作没有看到，反而是有几个脸熟的同僚也来参加庙会，好好的僧经不听，就红着脸一直看她……这个样子，让秦富不得不怀疑，他们都是神算子，提前知道了自己要来山上，不然怎么连殿内都快跪不下去了，一眼看去还都是熟悉的脸孔。
还好早课结束后，蒋锐就护着秦富很快从门里出去了，外面大都是青石小路，庙殿房屋也顺着山脉走势蔓延建造，一行人顺着上路继续朝上走着。
蒋大人解释，“今天主要来，是要去求见后山的青木方丈的，他有无上佛法，也有出神入化的医术，救苦救难，受世人敬重，虽然已避世多年，也从不见外人，也是当年有缘之下，无意帮助过他一次，所以才得到允许，可以去后山里寻他。”
秦富点头，“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蒋大人无语，“今日带你来，一是请他为你算回家进府的日子，二是求他庇佑，让你后半世平安顺遂，顺便把脉问诊，让你健健康康，我跟你母亲就放心了。”
这倒是真的，这青木算起来也四十出头的样子，偏偏二十多岁就入了深山，再不愿意踏出外面一步，避人不见。当初秦富奄奄一息时，林枫也曾想过来求见青木，可惜此人冥顽不灵，软硬不吃，实在拿捏不准。
想来蒋大人对他的帮助，也不是简简单单的帮助，不然此人也不会看在眼里。
这些事秦富不晓得，富平却是了解的，他仰头看看前方的路，心里升起无限的希翼。
富平面上云淡风轻，心里缺有些不安，毕竟自己的底细只有自己最清楚，如果这个青木真的如蒋大人说的一样这么神奇，那他会不会看出自己的底细？知道自己是这异世的一抹孤魂……这样想着，脚步已经踏入了山后的树林，倒也奇怪，这般仙人一样脱俗的人，山后不种绿竹不种梅花，唯有一片梨树，还不曾生出花来，光秃秃的梨枝上突兀冒出串串绿花苞。
“听说这梨树都是青木亲手种的，秋天结的梨子也自己收回去，一年也不吃其他水果，凿了个地窖，能葱从头吃到尾。”蒋锐用手扶了扶梨枝，八卦随口就来。
秦富紧紧领口，“有怪癖的人大都是有故事的人，别说他是高僧，高僧也是人，没成佛之前都有七情六欲……如此看来，也不过尔尔。”
蒋锐无奈，“总之怎么也说不过你，但还是要提醒你一句，待会儿见了青木，要乖一点，毕竟有求于人，得罪了不好。”
“我可是那种不懂眼色的人吗？”秦富挑眉，“我还以为自己是那种八面玲珑，很有手段的人呢，看来我也不过尔尔。”
“……”
再往后走些，梨树林还未到头，就看到右手边山上一个人走了下来，他穿着素白的长衫，头上带着斗笠遮住头脸，腕间挎着一个竹篮，行走间行云流水，长衫翩翩，仿佛要乘云踏雾而去，再加上飘逸出尘的气质，饶是见惯了美人的秦富，也有些恍惚。
众人都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
青木顶着一身潮湿的衣服站在不远处，他声音单薄又温和，矛盾之中就透露出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早知道有客，特意上山去取了露水回去煮茶，未曾远迎，还请见谅。”
蒋大人近段时间仿佛笑得特别多，已经快要维持不住高冷的人设了，“青木师傅您客气了，未曾相约就冒昧过山来打扰，我们已经很是愧疚了。”
其实心里是诧异的，毕竟事儿赶事儿，他还不曾跟山上打过招呼，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没想到青木竟是知道的。不由将他的话在心里过了过，特意去山上采了露水，那就是欢迎的意思了。
“早有约定了，不算冒昧。”青木不甚在意的说道，“你们跟着我回去，有一处路不好走，恐有青苔滑脚。”
蒋大人笑，“那再好不过了。”
秦富在身后探出半个身子，悄悄去打量前头的人，不料青木并未转身带路，而是隔着斗笠垂下的纱，无言的看着她的这个方向，如此，就有四目相对的错觉。
秦富心里一跳，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也不移开视线，忍者没有退缩回去。她其实心里是有些好奇的，等着看他做什么反应，说什么话，也好奇斗笠下的脸，是何等模样，才能配的上这遗世独立不染一尘的气质。
那样的对视也就四五秒的样子，青木先扭过了头，沉默的寻着小路朝前走了，不过显然还照顾着众人走不快，特意放慢了脚步。
七拐八弯的，后面大都是下坡路了，不过一刻钟就看到前头炊烟袅袅，有木屋子掩藏在树木中，一眼看上去就很简陋简朴，院子里铺晒着各色药草，角落里养着两只兔子，一口水井，一个石桌四个石凳，门后堆放着一些种地用的农具，还沾着泥土，还开不及清理干净。
院里有个小童正在烧水，听到推门声忙转身迎过来，双眼亮晶晶的看着秦富一行人，“老师，这就是您去接来的客人吗？”
青木点头，将手里的竹篮递给他，“去烧茶。”
小童一身灰色僧服，光溜溜的脑袋，不过十几岁的模样，“是，徒儿这就去。”
屋子不是很大，奴侍就都留在了外面，蒋妻主身子弱走不了路，就留在了山上，所以只秦富富平，蒋锐蒋大人四人进了屋子，没什么特别的，窗户同山上寺庙里一样，都是麻纸糊的，屋子里有些麻黑，外面的亮光不怎么能照进来。
山里水雾大，这一路上鞋袜早湿了，青木瞅一眼，指指床榻，“这位，公子，不如到塌上去暖暖身子，鞋袜用炭火烤过了再穿不迟。”
说着，顺手将头上的斗笠摘了下来，挂在一旁的墙上，又低头寻了火折子，弯腰拨弄下灯芯，将油灯点了起来。
那么一停顿，秦富就觉得他是知道自己是女子，低头看看，二夫郎送的鞋子，鞋尖尖露出晚霞的颜色来，分明就是女鞋的样式，她垂眸道谢，“谢青木师傅。”
抬头，看到极白的肤色，一双淡棕色的眼瞳，极淡的唇色，头顶一个圆圆的发鬓，他不是光头也不算什么奇事，奇怪的是他头顶发丝并不算长，显然是后来才蓄起来的。
这是一张陌生的脸，也是略微有些普通的脸，可却是最合适的样子，以至于第一眼看上去，不由想着再看一眼，越看越觉得移不开眼，她暗自嘀咕，可能他自身的气质太过强势，就像皓月与萤火，不敌其芒，所以退避。
那边青木已经跟蒋大人蒋锐聊了起来，秦富侧耳听着，也没听出大概，他们对当年那件事，含糊其辞的表达，瞬间勾起了秦富的好奇心。
后来话题聊死，众人就默不作声的干坐着，小僧将煮好的茶端了上来，秦富也得了一杯，心里很是期待，闭眼闻茶香，微微苦涩，有点熟悉，她疑惑，慢慢抿一口，入口更是涩苦，若没有猜错，应是最廉价的绿茶。
之前在和城的时候，秦富喝不惯秦伯的砖茶，就常去茶铺里买些品相不好的绿茶，大抵就是这个味道了。
蒋大人跟蒋锐对视一眼，青木抬眸，眼角的细纹弯成一个弧度，“我自己炒的茶叶，火候差了一点。”
蒋大人暗自松了口气，还以为这是逐客令呢，“哪里哪里，您谦虚了。”
青木不置可否，于是几人安静的品了一杯茶。
等富平进来捧着干净的鞋袜进来后，青木才抬眸，将茶杯轻轻磕在桌面上，“我同这位公子有缘份，你们不如先出去，让我同她单独聊几句。”
蒋大人正愁怎么开口，听闻这话顿时欣喜，“不瞒您说，这次抛出去颜面不要，就是为了小女而来，她命运多舛，从小就被拐在外面受尽了苦，如今要认祖归宗，还请您给择个好日子。”
“另外，小女身有暗病，已亏损身子，虽然一直在调理问诊，但效果甚微，我只怕她熬不住。她年纪还小，底下还有幼稚小儿未长成，还未见过这世间的美好，若就这样撇下我们，怕是天都要塌了，所以，恳求您大发善心，救一救她。”
动情之处哽咽难言，秦富听得心窝一酸，从后面看着蒋大人颓然的背影，才觉得他远没有自己印象里的挺拔伟岸。
青木侧耳仔细听着，直到此时才双手合十，眼里闪过一丝哀伤，所以轻轻瞌目，“阿弥陀佛。”
可怜天下父母心。
闲人退了出去。
青木不看秦富，“你不该在这里。”
秦富想了想，便不在隐瞒，“若能由着自己，这世上也没有那么多恩怨痴缠了，但木已成舟，我别无他法，只能替她，替自己，一起好好的活下去。”
青木不想听这些，“你过来。”
秦富套好鞋袜，走过去坐在他对面。
青木将手搭在她腕间，沉默着把了许久，秦富看着他低垂的眼睑，心里不知怎么有种怪异的感觉，这道行高深的高僧，真的脱离红尘，六根清静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