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来,那就说的通了,他嘴唇微抖,心里一个荒唐的想法慢慢溢了出来,有没有可能秦富就是个女子。只是小时候看着面黄干瘦,且这世上的女儿皆娇养,所以袁家上下都下意识的将她当作了男孩子。
所以,秦富可能是蒋家之前丢失的那个女儿,那时蒋家还在南方,而自己与秦富相遇却在船上,她不知道家在什么地方,却记得住的屋子很大,伺候的人很多……
再者,能让许岙在这里说起,那说明街上那人跟秦富是真的很像,有可能还会是同一个人!
想到这里,袁绍只觉得荒唐,可这个想法一旦生根,就怎样都压不下去了。他神情恍惚的告别许岙回了家,七魂没了三魄,一时欢喜一阴沉,脸上却一直带着掩饰不住的焦躁。
自那日过后,袁绍就管不住自己的腿了,他无事就去街上晃悠,无事就去街上晃悠。尤其是特别热闹的街道,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只知道,如果自己不那么做,有一天肯定会发疯的!
转眼就是半个月过去,地上的雪还来不及消逝便又落一场,这次还伴着凛冽的寒风,这个冬天的寒冷,仿佛才散发出威力来。
王府掩在白雪皑皑里,因是夜里,所以更显瑰丽美丽,明日是安安的生日,就问她想要去哪里玩。
安安半月前着了寒,拖拖拉拉十几天了,热度是褪下去,但还是在咳嗽。她一向活泼好玩,这下被憋屈这么久,早就受不住了,一听苏佾这么问,双眼都放出光了!
“爹爹,那我明日能去街上玩吗?玩一个时辰就回来。”她双手抠着被角,乖巧的仰头看着苏佾,生病伤身,本来红润润的脸蛋也憔悴了许多,“算算我都十几日没有去茶楼了,若哪日娘亲真的回来了,不是要与我错过了吗?”
苏佾坐在床边,伸手轻轻捏了捏安安的脸颊,问,“若她真的回来了,她喜欢安安,可不喜欢爹爹,她要将你带走,永远离开爹爹,你愿意吗?”说着,自己的眼神已经放空了,仿佛真的看到了那天的到来。
安安蹙了蹙秀气的眉毛,一双大眼睛滴溜溜转了转,然后用手捂着嘴眯眼“咯咯”笑了笑,“娘亲回来了,自然是要与爹爹,与安安住在一起啊!她为什么要带走我呢?我们三人去哪里都要一起!”
苏佾说,“因为爹爹做了错事,惹了娘亲不高兴,她生我的气了,所以不再喜欢爹爹了,也不愿意再见我了。”
“那你真是可怜。”安安兴奋了起来,起身安慰似的拍了拍苏佾的手背,一脸正经的保证,“既然你都说了娘亲喜欢我,那我到时候一定会于你说好话的,安安这么可爱,娘亲肯定舍不得再离开我。”
苏佾微不可见的勾了勾唇角,伸手将安安笨拙的身子塞回被子里,俯身温柔的亲了亲她得额头,声音却依旧清冷,“睡吧。”
安安闭眼,“爹爹……”
苏佾,“嗯?”
安安在被子里捏了捏小拳头,“安安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苏佾侧头,去看墙角晕开的烛火,“……唔。”
第二日天依旧阴沉,晚上又铺了一层白色,不过倒是不落雪了,安安在房里挑了半天衣服,最后终于敲定穿一身红色印花棉袄棉裤出来了。因为她年纪还小,身子也十分畏寒,所以每次都要裹得严严实实,这次更是豁了出去,任奶娘将自己打扮成了一个讨喜的丸子。
苏佾抱着安安,身边跟着阿右,“咯吱咯吱”,脚步轻快的出府去了。
苏佾有预感,安安心里也十分雀跃,他们直觉今年安安的生日会等来秦富,没有任何理由的相信!
就在离王府不远的一个小院子里,秦富也起了大早,吃过饭后也开始梳洗打扮,她自己都记不得多久没有坐在镜子跟前,好好看看自己的模样了。
林枫立在门口,眯眼看着秦富刮眉画唇,本来浓密凌厉的眉毛瞬间就柔美了下来,衬着一双水润多情的桃花眼,一颦一笑皆是艳丽风情。
他问,“你喜欢袁绍吗?”
秦富眉角的笑意一淡,慢慢将手里的眉刀放在一旁,挑眉对着镜子练习五官的表情,“我喜欢看他生不如死。”
林枫点头,又问,“那个奴人对你就那么重要吗?”
“我曾以为这世上已经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东西了。”秦富伸手将镜子扣下,实则心里十分不喜欢看到里面那个阴沉冷漠的自己,沾上了林枫的味道,无情又无义。
“是袁绍跟许岙给了我活下来的力量,让我在苟延残喘之间蜕变的强大。四年了,我这四年每天都在痛苦中挣扎,他们却过的滋润,我一想到这里,就恨不得将他们弄死!”
“不,轻易死去怎么能一解我心头之恨,我要让他们尝遍这世上的酷刑,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原是四年前安安被送到王府后,秦富大病一场,药食不进,整日昏昏噩噩,睡得多醒的少,眼看就要香消玉损。
富平掉了很多眼泪,只要秦富清醒就给她说上京的事情,说阿右没有死,说苏佾的后悔情伤,说曾经在和城时的一切,还说起小安安,说她那么小,以后要是想你了,问起你了怎么办……说了许多许多……
可秦富的生存意念已断,她不想在醒来去活的那么累,安安不在了,自己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她呢?又想,算了,人死灯灭,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林枫在某天突然出现在秦富床前,他看着秦富灰白的脸色,消瘦的脸颊,颚骨高高凸起,连呼吸都轻不可闻。
那个时候,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现在有一个人来说,让自己跟秦富的位置交换一下,让她活蹦乱跳活的好好的。让自己去躺在床上,哪怕立刻替她去死,自己也是愿意的。
这个念头十分可怕,却狠狠的将林枫朝前推了一步,他想,也许秦富在自己心中,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重要,她要是不在了,想想她要是不在了……不敢想。
于是他开口,说起那时苏佾的顺势入狱,说起自己跟许岙的合作,为的就是弄死苏佾,然后顺势将她掳走。
大概是苏佾察觉到了什么,然后还使法子让龙川去了狱中看他,不清楚说了什么,但是龙川被说动了。那日我去的时候,除了苏佾给你留的暗卫,其实周围还有龙川的人,若他们出手,你现在不会在这里,那个奴人也不会死。
但带队的人是袁绍,也就是你那个青梅竹马,是他开口拦住了龙川的人,看着事情一度恶化,都没有开口来助你。
……还有那个叫柳岩松的,以为你死了,为了去救苏佾,自愿委身于许岙那个老头子,你也知道,他颜色生的好,许岙垂涎他许久,自然是没有手下留情。
其实他就算不去,苏佾也无事,当初陷害苏佾的事情就是我做的,我也吩咐了许岙给他洗白,不日就能出来的……
如今你是可以死去,一了百了,但为你死去,为你痛苦的那些人呢?他们的仇恨,他们的不甘,他们的苦债,谁去帮他们讨回呢?
林枫说话的语气的很是平淡,却让秦富泪流满面,呜咽出声,她咬着牙关恨恨的望着头顶,“咯嘣咯嘣”的牙齿摩擦声音,伴着喉咙里拉扯的喘息声,痛苦的血泪一起咽回了肚子里。
林枫眯眼,面色十分复杂,仿佛透过秦富看到了昨日的自己,但他却不想阻止,只说,“记住了,不要指望任何人去帮助你报仇雪恨,自己的仇人,只有自己血刃,才能解心头之恨。”
秦富记在了心里,这四年里,林枫九死一生,几次都差点死在她手里,下属们不能理解,甚至擅自做主想要了解秦富这个祸水,后来被林枫知晓,差点将自己一手创立起来的杀手门派血洗。
杀不了林枫,秦富心里也开始着急,她不能再等下去了,手不沾血,她会将自己逼疯的!
想到这里,秦富面上的笑意慢慢褪去了,林枫看到,很是满意,“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秦富瞥他一眼,转身拿起桌上得披风跟自产围巾,径直出门走了,“不是你说的吗?仇人只有死在自己手上才痛快!我忍了这么多年,不就是在等今天吗?!”
林枫看着她挺直的背影,深红色的长袍衣襟翻飞,在洁白的雪地里渐行渐远,当年那个在雨里眉眼带笑,灵秀精怪的秦富,终究在记忆里模糊了。
茶楼这几日生意不好,自蒋锐闹过以后,安安也没来过了,以前也有许多富贵的人来这里,出手十分阔绰,也是十分讨好安安。他们都是人精,送安安的都是不值钱的瓜子杏仁之类的,既不用引人注目,也不用担心会被退回来。
太阳打东边出来了,今日是苏公子带着小公子来了,茶楼掌柜一扫郁闷,欢快的迎了上去,殷勤的备至。
叨叨叨的说着茶楼里请了新的糕点师父,这几日就怕贵人来,所以每日都是专门给备好了的,就盼着……巴拉巴拉……
“不必麻烦了。”苏佾看了眼空空荡荡的茶楼,心情似乎不错,怀里抱着粉琢玉雕的孩子,熟门熟路的往二楼上去,“我们等人,掌柜的照常做生意就好了,不必特别照顾。”
“那公子自便。”掌柜弯腰微笑着将苏佾送上楼去,听他们脚步声上了二楼,自己才扭着宽腰大膀飞一样的去了后面小厨房。
说书老头摸了摸自己新洗的一头白发,有点干燥所以不服帖,但是无所谓了,他抬头看向二楼。正对上托腮靠在桌上的安安,她眯眼笑了笑,甜的人心里都暖了,一边还伸手冲他摇了摇。
老头慈爱一笑,木板一磕,便将那讲了千百遍的故事又一次说起,话说在咱们苘国边境有个小城叫和城。那里景色优美,连绵几里的桃花相守在桃河两岸,若泛舟往下,必是神仙住过的地方无异了,而咱们今日要说的故事,也就是此地了……
一个时辰说长不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安安看着门口渐渐多起来的人群,三三两两很快就将大堂占满。虽然知道上面坐着贵人,开始还有些局促不安,后来随着故事的跌宕起伏,这些人便开始吵闹叫好了。
“咳咳……”安安捂着嘴皱眉咳了几声,抬头试探的问对面一言不发的苏佾,“爹爹,我能再多待一个时辰吗?”
苏佾皱眉,“你要知道,若是子君回来了,她想见你了,那不管你在哪里,她都能找得到你。若她不想见你了,就算你坐在这里,等她到明天早上,她还是不会出现。”
安安眼神一缩,明显被他的重话伤到了,晶莹剔透的泪花含在眼里,要落不落,“我知道你说的对,可今天是我生日……”
苏佾起身,蹲下身子拉了拉安安身上的衣服,然后伸手将她抱起来,“可你在生病,待会儿舅舅跟外公就会去王府,你要是不在,他们会难过。”
安安乖巧的趴在苏佾怀里,小手勾着苏佾的头发,绕啊绕的,虽然自己也很失落,也很难过拉。可是爹爹的脸色那么难看,比生病的自己还要难受的样子,她就不忍心再胡闹了,于是点了点头,妥协了。
此时已快到午饭时候,安安用手揉了揉鼻子,从苏佾宽大的披风里将脑袋露出来,“爹爹,我能去买一份糖炒板栗吗?”
苏佾回神,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有点不知该去哪里,好久才反应过来,低头看到安安担心的小脸,心里一暖,“还想要什么?”
安安认真想了想,想到最想要的娘亲,还没有出现,顿时兴致缺缺,焉焉的摇了摇头,双手一拉披风,土拨鼠一样缩回了苏佾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