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重病在榻,孤独无依,是以,纳兰钰便会如此的茫然与无助,只是在她心里,纳兰钰一直都强大,心思缜密,一直都会让她觉得他在她的头顶撑着,算计着,却是不料一旦他病倒,一旦孤独起来,却像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凄凄得令人心生酸涩。
如此的纳兰钰,褪了往日的清冷与锋芒,普通得令人惊愕,甚至心疼。
终归是,命途多舛,而今京都都快大定了,他满身的仇恨都快报了,但如今,他却是病了,医怪却是被人拦了,青颂,也未归来了。
“公子何时醒来的?”待周遭气氛沉寂片刻后,风宁才强行按捺心生一番,出了声。
他这才稍稍垂眸下来,浓密的睫毛掩盖住了满眼的凄然,只道:“仅是刚醒罢了。”
风宁怔了一下,却是并不信他这话。
若是当真刚醒,她方才醒来时,他又岂会是那般幽远寂寥的敛神,甚至即便回神了,他眸中也无半点醒来时的朦胧,反倒是清明得紧,如此,又岂像是刚醒的模样。
风宁心中有数,却也并未挑破,待默了片刻,便稍稍转了话题,“风宁采了些止血止烧的药,公子先在屋中休息一下,待风宁将这些药拿去熬好,便端来给公子喝。”
他并未立即言话,仅是沉默了一会儿,才朝风宁点点头。
风宁凝他几眼,正要急忙背着背篓转身出屋,奈何足下还未动,纳兰钰再度出了声,“如此呆着,倒也无聊。不如,你将案上的书为我拿来。”
他嗓音有些低沉,却又微微卷着半许嘶哑,似是孱弱得紧。
风宁微诧的朝他望来,心头却是仍有担心。
这纳兰钰都成这副模样了,好生休息才是大事,只奈何他如今仰躺在榻,也的确闲暇,风宁暗自琢磨了片刻,终归还是将不远处案上的书送至了他的榻上。
待出得屋子,天色已是全然黑沉下来,冷风浮动中,凉薄无温。
风宁急急的奔入后厨,放下背篓后便开始整理药花药草,待一切完毕后,才开始生火熬药。
她一直忙得不停,每隔不久,她都会担心的奔出后厨去纳兰钰屋中看看,眼见他竟自行坐了起来,正一直垂眸观书,风宁紧着的心,倒也稍稍松了半许。
待药汁熬好后,风宁便急忙端入了纳兰钰屋子,小心翼翼的服侍他喝。
他并未拒绝,喝药的动作也是极为的顺从,并无半点的不悦与抵触,只是这药似是极苦,他稍稍皱了眉,喝得缓慢,但却终归是一言不发的将汤药饮尽。
风宁心下宽慰半许,刚要伸手从他手中接过药碗,奈何他手却突然一颤,风宁惊了一下,立马伸手去够,却未够着。
霎时,药碗蓦地坠地,啪啦四响,碎了一地。
风宁怔得不轻,呆呆的垂眸朝地面的碎碗望着,一时,心底骤然有股莫名的不详感在肆意增长,于自己的五脏间穿梭。
风宁面色也稍稍白了一许,并未回神。
这时,纳兰钰平寂嘶哑的嗓音扬来,“不过是碎碗罢了,劳烦你用扫帚清扫一下,便可。切不可用手捡瓷片,以免伤着。”
风宁这才回神,抬眸朝他望来,目光也如心底一样起伏不定。
她眉头微皱,欲言又止。
他抬眸观她,出了声,“若有话,直说便是。”
风宁眉头皱得更甚,瞳孔也抑制不住的缩了半许,待犹豫片刻后,她终归是低低出声,“公子,方才见着药碗摔碎了,不知为何,风宁心底突然觉得不详,似有大事发生一样。”
他神色平寂,并无半许波澜,待凝她两眼后,便缓缓挪开了视线,却是并未言话,沉默了下来。
风宁僵立在原地,见他许久不言,她也稍稍敛住了心绪,随即便转身出去拿来扫帚清理碎碗,奈何待刚靠近屋门时,身后再度扬来了纳兰钰的嗓音,“京都虽是将要大定,但难免起风。若真遇上危险了,我屋中衣柜后方有个地道,你到时候速速从那地道逃生便是。”
他这话,平寂而又低沉,然而话中之意,却像是在危险来临之际,让她独自逃生。
风宁再度一怔,足下也下意识的停了下来。
待在原地僵了片刻,风宁才回眸朝纳兰钰低道:“风宁知晓了,若真到了万不得已之际,风宁便是拼尽全力,也会带着公子一道离开。”
“我不过垂死之人,逃跑无益,你自己逃走便是。”他略微幽远的出了声,那略微嘶哑的嗓音,卷着几分抑制不住的凄然与叹息。
风宁面色瞬时再变,心下深处,莫名的极不好受。
她鲜少这样的,嫌少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这般感伤。
纵是以前那样恨纳兰钰,恨他的无情与算计,恨他的卑劣,更恨他的控制,然而如今,大抵是,与纳兰钰共患难,共相处,两人的关系也极为难得的谐和了这么久,是以,连她心底的恨都全数的一笔勾销,随风而灭了。
不得不说,以前琅邪说她笨,纳兰钰说她蠢,也并无道理,像她这样的人,注定无法冷血,无法强势。
而她风宁,自打离开庵堂之后,无论她如何的摸爬滚打,忍辱负重,她终归,还是个小人物,渺小而又卑微,难以真正的强大自己。
心思至此,越发叹然。
所有的感觉都层层涌动开来,一时,竟觉有些揪心的疼痛。
“青颂侍卫既是将公子托付给了风宁,无论如何,风宁也不会抛下公子。”待回神,风宁倔然的朝纳兰钰望着,低低沉沉的出了声。
待嗓音落下,她急忙回头过来,匆匆离开。
待将屋中的碎瓷她片清理干净后,风宁全身皆已有些疲倦了,奈何晚膳未用,她又不得不冲入后厨,开始做饭。
待一切完毕后,才缓慢将膳食端入纳兰钰屋中。
比起常日的胃口,此际的纳兰钰食欲不佳,加之之前又喝了一碗汤药,是以仅是吃了几口菜,便难以再食。
风宁凝他几眼,并未逼迫,待服侍他稍稍半靠在榻上躺好后,她才端着碗坐在纳兰钰榻边,开始狼吞虎咽。
她的确是饿极,今日做的事太多,加之又惊又急,是以此际身子骨也稍稍有些吃不消了。
待膳食完毕,风宁与纳兰钰闲聊了几句,便见他靠着榻便睡着了。
她微怔,随即按捺心神的开始轻轻扶着他彻底躺下,并为他掖好了被褥,而后又将暖炉搬至榻旁放好,待一切完毕后,风宁才靠着榻边就地而做,睡了过去。
夜半三更,风宁是被纳兰钰咳嗽声吵醒,忙起身扶他靠在她怀里,而后伸手为他顺气。
她满眼疲倦,睡意朦胧,待纳兰钰咳嗽消停之后,她神智也模模糊糊,合眼便继续睡了过去。
直至翌日一早,风宁初醒,只觉心口发疼,待神智稍稍清明,她微微睁眼,却见纳兰钰正靠在她怀里,睡得无声无息,而她的手,则是圈着他瘦削的肩膀。
此际,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双眼禁闭,满面苍白的他,竟显得毫无生气。
风宁此际也来不及惊愕自己竟将纳兰钰抱了一夜了,当即略微颤抖的伸手朝他的鼻下探去,待手指察觉到微弱的呼吸后,她再度松了口气。
她轻轻的将他推出了怀,随即扶着他仰躺而下,并重新为他掖好了被褥。
待一切完毕,风宁迅速出了屋门,开始吼了几声黑衣人,却不见一人出来答话,这心下的紧张感,便也越发的深了几重。
除了做饭熬药之外,风宁一直守在纳兰钰榻边,寸步不离。
纳兰钰病情似也恶化得厉害,到了后面两日,竟开始昏睡不醒了。
直至,第三日时,风宁唤他喝药,却是难以如前两日那般将昏睡的他稍稍唤醒时,风宁终于是怕了,极怕极怕,连带心底所有的希望感皆全数的破灭了。
随后,她连做饭和熬药都无心思做了,成日仅是拉着纳兰钰的手,不住的对他呼唤,奈何他仍是昏睡不醒,若非鼻下还有微弱呼吸,风宁定会以为他真的亡了。
短短几日,风宁像是再度经历了一次生死,本是瘦削的身子,此际早已面黄肌瘦,瘦得都快成了纸片。
后面两日,纳兰钰再也未醒过来,但风宁死沉的心底,却仍是不死心的抱着一分侥幸,侥幸这纳兰钰会好起来,只因她每次静静握着他的手,偶尔时,他指尖也会几不可察的动动,似在对她回应。
大抵是,心底装的东西太多,亦或是自己本就脆弱,甚至多愁善感,是以,见着纳兰钰成了这样,她也会抑制不住的感伤。
如今这别院,也空无旁人,饶是风宁喊破喉咙,那些黑衣人也从未出现过了。
时间越发的逝去,风宁,便越发的失望。
直至,她握着的纳兰钰的手稍稍变得有些冰凉了,风宁这时,心底的那丝希望才彻底的崩塌破灭了。
纳兰钰死了,应该是死了。
以前被他算计与控制,便一心盼着他死,而今,他死了,他终于是如她所愿的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