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微动,垂眸下来,只道:“多日无胃口,青颂说下面的人送来了鸡鸭及一些温补食材,是以,我便随意言道了那话。”
是吗?
风宁缓道:“这样也好,公子如今正需好生调养身子,吃些温补的膳食的确对公子身子有益。”说着,话锋微微一转,“公子可否伸手出来,让风宁为你把把脉?风宁想看看,公子今日是否还需施针。”
他静静观她,却是并未立即伸手。
风宁默了片刻,静然等待,见他仍是未伸手出来,她暗自怔了一下,正要出声提醒他,奈何话位出口,他已先她一步朝她伸出了手。
因身形的确瘦削,他的手指,也是瘦得犹如皮包骨头,甚至还带着几分不太正常的苍白。
风宁垂眸朝他的手扫了一眼,便开始按捺心神的为他把脉。
他的脉搏,依旧不急不缓,但却似是并无太多力道,但比起以前来,着实好了不少。
片刻,风宁将指尖从他的脉搏上收回后,便缓道:“公子这几日的身子,的确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只是还是需悉心调养。”
再者,他身上的病并未除根,她医术不够,是以也急需医怪回来好生为他诊治才是。
这话一出,他面色平静,也无半分的变化,似是这消息于他而言,并无太大关系一般,待将手收回去后,他便低沉淡道:“我也早与你说过,我的身子,我心里有数,你无需太过紧张。”
嗓音一落,他便垂了眸。
风宁朝他应了一声,随即目光朝他面前的棋盘一扫,缓道:“外面风大,公子可要入屋对弈?”
他并未抬眸观她,摇了摇头。
风宁也不准备与他多言,只道:“既是如此,那公子便在此对弈一番,风宁这便去医怪屋内将昨日采来的药制成药丸,风宁入得医怪屋子后,不会关门,公子若是有事,可直接唤风宁。”
他终于是再度抬眸朝风宁望来,神色沉寂,并未出声,仅是点了头。
风宁这才转身朝医怪的屋门而去,待入得屋门后,便开始整理昨日采来的药花药草,着手准备配置一些伤药与调养纳兰钰身子的药。
以前在深山庵堂,也时常与柳姨晒药配药,只是柳姨虽医术高明,但却并不热衷于传授她医术,至今她在柳姨那里,也不过是浅显的自己偷学了一点,但却不精,而今配药,她也只能按照她心底的方子来配,效果虽不会太好,但也总比没药而医来得好。
医怪屋中配药的器具倒是齐全,包括火炉与大大小小的药罐,都是一应俱全。
风宁平心静气,配药途中倒是极为认真,心无杂念,待一切完毕后,风宁这才回神,随即忍不住朝那微开的窗户望出去,便见屋外的阳光盛了不少,微烈的阳光钻入窗缝并在屋中打下一片光斑,乍眼一观,倒是暖意浮生。
而这时辰,似已接近正午。
风宁默了片刻,这才捧着那四只瓷瓶出了屋,微风迎面而来,不若清晨那般微凉,反倒是夹杂着几分暖意与朗然。
待目光下意识的朝前一落,便见那不远处的石桌旁,纳兰钰一身红袍,依旧安然的坐在石凳上,目光微垂的凝向面前的棋盘,修长的手指捏着棋子,正朝棋盘上端雅而落。
空气中,浮荡着几分炊烟气味,微淡,但却透着几分农家之感,风宁转眸朝左侧不远处的灶房望去,只见灶房炊烟缕缕,连屋门都冒出了青烟,想来是那青颂做饭时,在生火这节奏上仍有问题。
大抵是察觉到了她,不远处的纳兰钰微微抬了眸,一双平寂无波的目光朝她望来,然而这目光,却无以前那般清冷,更多的是平静与平和。
风宁敛神一番,缓缓踏步朝他而去,随即将其中三只瓷瓶放在了他的桌上,缓道:“公子,这其中两瓶是您这几日需每日服用的调养身子的药丸,另外一瓶,则是风宁自行配置的伤药,公子身上的伤疤倒是多,每日夜里入睡之前,可让青颂侍卫为公子身上的伤疤擦拭一些。”
他平静的目光朝桌上的几只瓷瓶扫了一眼,缓缓点了头,却依旧未言话。
一时,周遭气氛似是沉寂了半许,风宁无所事事的立在一旁,略微尴尬,待默了片刻,琢磨着此际去灶房内为青颂帮忙。
心思至此,风宁目光朝他落来,缓道;“公子……”
奈何后话未出,他突然出了声,“你若无事,可否与我对弈一番?”
风宁怔看一下,后话下意识的被噎住了。
他再度抬眸,平静无波的望她,风宁神色微动,眉头也稍稍一蹙,委婉道:“公子,风宁棋术不佳,你也是知晓的,是以,风宁还是去灶房帮青颂做午膳为好。”
“不过是随意对弈罢了,打发时间,你棋术无需太好,只要会,便成。”他嗓音依旧柔和,依旧减了不少的清冷感,甚至于,这话明明是在婉转强硬的让她与他对弈,奈何却偏偏让人听出了几分柔和与体贴感来。
话已至此,风宁无奈,只得朝他点了头,随即隔着石桌落坐在他对面,开始与他对弈。
以前在石玉镇的别院内,她的琴艺是江傅所教,而棋术,则是这纳兰钰亲自所教,只是,她并非下棋的之才,当时顶着纳兰钰的施加的压力来努力的学,却也只是稍稍懂得棋术,但却并无下棋的天赋,是以每番与他对弈,她皆在不知不觉间就输得落花流水。
而这次,周遭微风盈盈,阳光带暖,风宁也并未投注太多的认真,只想着尽快下完这一局,便可自称棋术上不得台面而再度出言去灶房为青颂帮忙,哪知心底本是如此计划,奈何待一局完毕,她却是胜了。
风宁着实被这结果惊得不浅,目光也不可置信的在棋盘上再度认真扫视,全然无法置信自己竟会赢过纳兰钰。
“你棋术倒是大涨,以前在宫中时,可有练过?”正这时,纳兰钰平和如初的出了声,嗓音无波无澜,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风宁回神,蓦地抬眸朝他望来,嗓音也有些惊愕,“风宁以前在宫中时,不曾练过棋,此番,着实不知怎么回事就胜了。”
他神色不变,仿佛淡定至极,甚至对她的棋术能赢过他也不带半分的诧异,连出口的嗓音也依旧平寂无波,“有时,太认真做某事,谨慎得太过,便会束手束脚,效果不佳,而若是放松而为,没准儿,会有不一样的效果。”
是吗?
风宁心下仍是未能全然的平静,对他这番话也暗自琢磨了一番,然而正略微失神,纳兰钰却再度收拾好了棋盘,并将装着白子的棋盒推向了她,看样子是要再来一局。
风宁回神,却也不好拒绝,无声的再度与她对弈,这局,她却是再度胜了。
面对这结果,她并无半分的欣慰,甚至于,心绪也从最初的惊愕,转为了莫名的疑虑与紧张。
直至,第三局对弈之后,纳兰钰终于胜了她,风宁才莫名的松了口气,心下深处,也逐渐释然不少。
正这时,青颂已是端了午膳来。
纳兰钰并未回屋,只道在这石桌上吃。
风宁忙起身将桌上收拾一番,帮着青颂将午膳在石桌上放好,待一切完毕,青颂退了下去,风宁为纳兰钰碗中布了菜,甚至亲自将筷子朝他递去。
他目光迅速的扫了她一眼,并无半分的抗拒,随即伸手接过的筷子,缓缓垂头而食。
眼见他如此,风宁也稍稍松了口气,这才也执起筷子而食,奈何鸭肉入口,却是略微发咸,甚至还略带腥味。
风宁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皱,只道是青颂的厨艺,着实是比她还烂,他大抵是当真不知鸡鸭该如何煮食,是以便将两者放在一起炖了,这大杂烩般的味道,着实不佳,奈何石桌对面的纳兰钰,却是吃得安然平静,眉头也不曾微皱,仿佛全然不曾察觉到膳食味道不佳。
风宁微愕,目光不住的朝他打量,他犹如未觉,一直略微认真的用膳。
一顿饭下来,风宁光顾着打量他,倒是未能吃多少,而纳兰钰,则是将风宁给他盛的饭菜全数吃尽。
青颂过来收拾桌上碗盘时,目光是欣慰的,动作也是格外麻利。
待青颂离开,风宁这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只道:“公子近日的胃口倒是好了不少。”
他不置可否,并未出声。
风宁正尴尬,他却是突然出了声,“心无求死,自然吃得多了些。”说着,目光朝她落来,转了话题,“除了报仇以外,你可有什么愿望?”
风宁怔了一下,待默了片刻,缓道:“风宁以前生长在庵堂时,自小愿望是不会挨饿,不会挨打。”
说着,朝他自嘲而笑,“后来,风宁的愿望,便成了报仇。不瞒公子,风宁如今只想着能报得大仇,并无什么愿望了。”
他神色微动,故作自然的挪开了目光,“若,报完仇呢?”
风宁愕然望他。
他继续道:“若报完仇之后,你打算如何?”
风宁心下顿时茫然了几许,默了片刻,只道:“风宁也不知。若风宁真能报得大仇,若那时风宁还有命在,也许,也许风宁会找个避世的深山,隐居吧,就像以前在庵堂中的那样。”
“你虽在庵堂中长大,但却并非佛门中人,你可曾想过,庵堂师太,为何不给你剃度,让你皈依佛门,而你身边那一直护你长大的柳姨,医术堪比医怪,这般厉害人物,却屈居于深山佛门,守护你长大,这其中,你可曾想过有何缘由?”他再度低沉平寂的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