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头顶远处,隐隐有一群凌乱叱咤的马蹄声骤然飘过。
风宁仰躺在地,全身都不敢动弹半分,心底后怕之感并未平息,奈何此际听得凌乱马蹄声扬过,跳动的心底深处,竟也无半分逃脱后的释然,反倒是低沉发紧得厉害。
方才跳车,她无疑是孤注一掷,拼死而为,奈何跳下了,躲过追兵了,脱离纳兰钰了,然而却莫名的无半分喜悦与兴味,复杂之感层层萦绕在脑子里,甚至,一道莫名的声音在心底一直的揣度与追问,那在车中全然无法挪动的纳兰钰,跳车无法,不会真被追兵追上,从而,当真被灭了性命吧?
心思至此,风宁目光抑制不住的颤了一下。
常日对纳兰钰又恨又怨,却是,从未恶毒的想过他真正会死。
但如今,追兵重重,不可小觑,纳兰钰又仅有青颂护在身侧,这回,怕是当真难逃一劫了。
越想,越觉紧张而又莫名。
许久后,长玥终归是努力的按捺下了起伏的心绪,逼着自己想通,释然开来。
那纳兰钰生死如何,与她并无关系,她也非害死他的罪魁祸首,是以,又何必莫名的紧张与内疚。她也并非绝情的不愿拉着他一起跳车,而是那纳兰钰,纵是到了危及时刻,也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不愿张口求人,如此,他自行间接求死,与她并无关系。
风宁长长的叹了口气,片刻,起伏的心底开始逐渐平息。
待再度仰躺休整了半晌后,风宁再度尝试着活动手脚,此际,本是无感的四肢终于是有了感觉,动弹起来。
风宁心下一喜,咬牙努力的爬动,奈何四肢仍是虚弱,纵是爬着坐起身来,她也似是耗费了全身气力,疲惫不堪,最后整个人坐在地上兀自的喘着大气,额头浓密的刘海也被薄汗沾湿。
周遭沉寂,无声无息。
风宁放眼打量周围,只见密树成群,无边无际,冷沉而又压抑。
突然,林风而动,树木沙沙作响,冷风袭来,风宁蓦地打了个寒颤,浑身上下,狼狈而又脆弱。
她努力的伸手拢了拢身上已是脏腻破败的衣裙,再稍稍掠了掠凌乱不堪的头发,而后静坐。
也不知过了多久,瘫软的身子稍稍恢复了几分力道,风宁终于是咬了咬牙,手脚并用的爬着站了起来。
此际,周遭无人,冷风浮动,正好回城。
再者,今日遇袭,但此际她并非太过畏惧,她知晓的,那些追兵的目标是纳兰钰,先前她与纳兰钰在一起,自是危险,难免被那些袭击之人误伤,但如今她已与纳兰钰分开,自然要安全许多。
心思至此,风宁敛了敛神,随即缓慢小心的朝前移动。
腿脚仍是有些不利索,是以此际,她倒是爬不上前方这座她曾滚落而下的土丘,只得朝后绕行着回去。
今日出行,无疑是无奈而又狼狈,霉运丛生!陌嵘非她要寻找的陌嵘,庵堂大仇更显迷茫遥远,此事本已影响心情,哪知在回宫途中,竟还会遇上纳兰钰,从而被他连累着遭遇袭击,波动难平。
这回,那纳兰钰定在劫难逃,她虽不曾想过要他死,但他若真被那些袭击之人杀了,也不知这对她来说,究竟是福,还是祸。
风宁如是想着,眸色幽远,有些跑神。
此番身子不适,四肢仍是有些发酸发疼,行走得倒也极慢,奈何刚走不远,本是寂寂的氛围里,突然有疾驰的马蹄声与车轮声遥遥响起。
风宁心底一紧,骤然回神,当即下意识的循声一望,便见土丘上方隐约有马车踪影疾驰而过。
风宁吓了一跳,第一反应便是趴倒在地,心底正揣度这马车是否是纳兰钰的马车,哪知心底还无答案,突然,上方土丘上顿时响有动静,似有什么重物跌落而下,随之而来的,却是一连串的滚动声。
风宁眉头紧蹙,浑身紧绷,目光再度循声而望,便见一抹白色身影从土丘上滚了下来,而在这刹那,土丘上方的马车声疾驰走远,再无声响。
此番变故,令风宁触不及防,心生呆愕。
她目光朝前观望,便见那抹白色身影已是滚落在了她前方不远处,一动不动,仿佛摔死了一般。然而即便如此,那人怀中也紧紧抱着一只木盒子,双臂抱得极紧,生怕松开似的。
风宁心头骤然猛跳。
凭着白色身影清瘦的身形,她却是极为熟悉,甚至已是肯定了那白影之人的身份,眼见那人一动不动,风宁心绪狂然起伏,翻涌难平,最后咬了咬牙,准备迅速离开。
方才好不容易甩开纳兰钰,哪知命运当真弄人,马车竟是突然莫名的返回,竟让这纳兰钰也滚落在了她的眼前。
只奈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不说她已是浑身酸疼,行步艰难,本已是难以迅速的自行逃远,若是再善心大发的上去扶着这不良于行的纳兰钰一起逃,行走速度定会被他拖累,甚至,那些追兵的目的是他,她将这么个祸患带在身边,无疑是在找死。
心思至此,更是坚定风宁独自走远的决心,纵是双腿酸涩疼痛,风宁也努力支撑着迅速朝前,待路过纳兰钰时,本是刻意麻木的目光,却怎么都忍不住垂落朝他扫了一眼,却不料恰好对上一双苍凉而又决绝的眸子。
那双眸子,太过的沉寂,犹如无底深渊一般,积攒了太多太多的苍凉,仿佛生无可恋,又像是壮志难酬,似是所有悲戚交织,无力,决绝,甚至,淡漠,又麻木。
只是纵是如此境遇,他那双眼睛里,却独独没有惊惧,没有祈求。
风宁神色一颤,心口深处,似被什么击中了一般,竟是有些紧张,颤抖了一下。
她忙局促的挪开目光,慌然的继续往前,然而足下却是蓦地乱了几拍,差点就摔倒在地。只是最终她稳住了身形,莫名慌张的继续往前,一直头也不抬的往前,待走得远了,浑身也疲倦不堪了,她才终于驻足下来,整个人瘫软而下,跌坐在地。
周遭,再度无声无息,却依旧密林重重,无边无际,仿佛入了迷阵一般,难以走出。
风宁神色发紧,心底的起伏仍是翻涌,脑海深处,也一直浮现着纳兰钰最后那双麻木苍凉的眼睛。
心乱如麻,便如此际的感觉,莫名而又无奈。
那纳兰钰对她本就不善,不止将她禁锢在别院,逼她冒充锦兮公主,彻底的将她这么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推入皇宫深渊,她以为,她本是恨他入骨,奈何她还是做不到他那般冷血无情,至少,她还不能做到在本可救他的机会之下,却对他见死不救。
风宁坐在原地,思绪翻转,自我矛盾而又挣扎。
待半晌,浑身的冷汗被风卷干,她终于是咬了咬牙,挣扎着站起了身,随即转身,按照原路返回。
心底一直在浮出一个决定,若是,若是此番返回,那纳兰钰已是被追兵找到并杀了,便没她什么事了,但若是那纳兰钰依旧躺在原地没死,如此,那她便救他!
冷风浮动,沉寂,却又莫名的压抑。
此番来回奔走,风宁身子全然吃不消,步伐也放得极慢,但身形却是略微踉跄。
待终于靠近方才见得纳兰钰的地方时,抬眸观望,便见纳兰钰依旧斜躺在原地,浑身的白衣也已脏腻不堪,甚至还有不少破损。
待继续朝前,走得近了,才见他那双苍凉决绝的双眼已是闭上了,常日俊美至极却又带着清冷的脸,也稍稍被划出了几许细小伤痕,而他那常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墨发,此际也已是发冠已歪,墨发松散凌乱,整个人,浑身上下都透出萧条之感,无声无息。
这人,哪里像是以前那个清冷如玉,俊然风华的纳兰钰!
风宁眉头皱了皱,心底发沉,复杂之感也在层层蔓延。
仅是片刻,她略微费劲的小心翼翼蹲坐在他面前,开始低声唤他,“公子?”
这话一落,他双眸依旧紧闭,面色苍白如纸,浑然无反应,连带他那浓密的睫毛都无半许的波动,整个人就这么安然斜躺,与死人无异。
风宁眉头一皱,再度低声唤了几句,待嗓音落下,却仍见他并无半分动静。
此际,风宁凝在他面上的目光终于紧促起来,她开始稍稍伸手,朝他鼻下探去。
奈何莫名甚至抑制不住略微发颤的手指还未触到他的鼻下,他那双紧闭平静的眼,竟在突然间睁开。
霎时,瞳孔深沉,清冷而又复杂。
这人突然之举,无疑像是诈尸。
风宁心底大惊,顿时被吓得不轻,尖叫声骤然蹿出喉咙,本是疲惫的身子却在刹那间惊跳了起来。
也不知那里来得力气,风宁惊跳而起,大退两步后,身形不稳再度跌坐在地。
她目光起伏不定,紧张慌然的凝他,瞳孔内的后怕还未消停,这时,他突然低沉沉的出了声,“既是决定见死不救,又为何要回来?”
冷沉的嗓音,清冷幽远,却带着质问。
风宁终于是回神过来,强行压住心底的后怕与惊跳,目光仔细的朝他打量了几番,才逐渐确定这人并非诈尸,而是根本还未亡命,还活着。
风宁在心底暗自大叹了一口气,稍稍敛神一番,正要言话,不料他再度冷沉如冰的问,“你此番归来,可是要亲眼见证我是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