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至此,无端紧张。
风宁沉默半晌,低问:“事情已是如此,嬷嬷,你觉得我该如何做?”
嬷嬷神色微动,垂眸下来,只道:“这时候,公主若是去求圣上,无疑是无济于事,甚至还会得罪太子。唯今之际,公主还是明哲保身为好。”
明哲保身吗?
风宁神色再度沉了半许,只道这嬷嬷与她的确是想到一块儿了。
而今情形,明哲保身最为恰当,只是她如今身为皇后‘女儿’,此番母后被禁,兄长被伤,她若是毫无反应,着实会遭人怀疑。
“嬷嬷,我那兄长,还在太医院吗?”风宁按捺心神的问。
“大皇子已被送回寝殿静养了。”
风宁缓道:“我们过去看看兄长吧!”说着,见嬷嬷愕然的抬眸望她,风宁继续道:“我若是毫无动静,自是说不过去,还是去看看长兄,关心一下,才是应该。”
嬷嬷思了片刻,缓道:“还是公主考虑周全。只是,大皇子性子历来不善,加之此番眼睛已瞎,怕是更为狂怒,奴婢怕公主此去,会被大皇子伤到。”
风宁眉头微微一皱,沉默片刻,只道:“我心底也不愿去,只是事情至此,我若要不让人怀疑,便不得不去。”说着,目光朝嬷嬷落来,“再者,比起被大皇子伤到,被人拆穿才是性命之忧。”
嬷嬷神色动了动,欲言又止一番,而后终归是压住了后话,不吱声了。
风宁这才神色平寂的微微起身,嬷嬷忙伸手扶着她,两人一道朝不远的殿门迈去。
一路上,风宁一直在跑神,周遭牡丹娇艳成群,她却无心观赏。
心底一直都沉杂不息,透着几许破罐子破摔的凝重。
此番去面见那大皇子,她表面虽平静,但心下的确有些起伏云涌。若是可以,她不愿意见到这宫中的任何人,奈何身在了这个位置,有些事,便不得不去做,不得不去考虑。
入宫不过短短一日,她似是受了太过心境上的磨炼,以至闲暇心思,竟也不像以前那般的瑟缩恐惧,也许,也许日后的自己,终归是性子大变,活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但只要性命尚在,那么一切的改变与付出都将值得。
大皇子的殿宇历得有些远,此番过来,足足费了半柱香的时辰。
待行至大皇子的寝殿外,才见那巍峨的宫殿前,却是野草疯长,那些本来生长着的花树,则被野草掩藏,此际细细一观,便只能看到一些花树的枯枝。
风宁愕然,着实未料堂堂皇子的寝殿外,竟然这般的杂乱荒凉。
大抵是看出了风宁的诧异,嬷嬷在旁低声解释,“自从大皇子被贬,皇子便忧郁暴躁,从东宫搬到此处,心中自信很快会搬离此处,重新执掌东宫,从而不愿让人收拾这里。”
风宁心底了然。
从东宫太子突然跌落地底,这般悬殊的改变,对于那种贵重且骄傲的人来说的确是打击重大,加之又有皇后撑腰及出谋划策,想着重掌东宫并非难事,可哪知那新任的东宫太子全然不易对付不止是没恢复太子之位,甚至还瞎了眼。
一想到这儿,风宁下意识的驻足,不用猜都知晓,此际那大皇子没准早已狂怒得不成样子了。
“公主?”嬷嬷也停了下来,转眸朝风宁望来。
风宁神色微动,还未言话,不远处的殿门突然被打开,一道愕然惊喜的嗓音唤出,“公主,您来看主子了?”
风宁循声一望,入目的是名年轻太监。
这太监风宁曾在皇后那里见过,正是当时急恐焦急的过来通知皇后过他家主子出事的太监。
风宁按捺神色的朝他点点头,太监小跑过来,急道:“公主,您快里面请。主子如今伤势不稳,却不愿喝药。”
此番所要打退堂鼓,已是无法了。
风宁朝太监点点头,暗自深吸了一口气,与嬷嬷一道朝殿门而去。
寝殿内,光线略有昏暗,周遭的窗户也是紧闭,不曾打开半分。
殿内略闷略热,隐隐还有苦涩的药味浮动。
风宁稍稍蹙眉,目光一抬,却见一绛紫华袍的男子正靠坐在榻上,一目无神,整个人不言不动,其实被什么东西抽干了算数的力气。
这,便是大皇子了吧!
风宁神色微动,继续往前,待在他榻边站定,他似也没发觉,整个人依旧在无神发呆。
此番离得近了,才见他身上衣袍上的血迹早已凝固,他左眼裹着厚厚的纱布,脸上也沾着血迹,面色耶是惨白,像是病入膏肓之人。
“大皇子,公主来了。”正这时,嬷嬷低缓小心的出了声。
那人依旧不言不动,似未听到。
嬷嬷怔了一下,犹豫片刻,再度低道:“大皇子,公主来看您了。”
他无神的右眼瞳孔终于是稍稍一颤,片刻,他回神过来,转眸,朝瞧到了风宁。
风宁心下微紧,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按捺心神的开始唤他,“皇兄。”
那人深吸了一口气,没有恼怒,没有暴躁,他仅是伸手拍了拍身旁的榻,示意风宁坐下。
风宁忙坐了下来,大皇子目光又朝嬷嬷与跟在后方的太监落来,低沉沉的道:“你们先出去。”
嬷嬷略微担忧的朝风宁望来,待见风宁几不可察的朝她点头后,她才收敛了心神,朝大皇子告辞离开。
直至嬷嬷们在殿外将殿门重新掩好,那合上的大门阻隔了殿外的光线。
一时,满室沉寂。
风宁故作镇定的朝身旁男子望来,请问,“听说,皇兄不愿喝药。”
大皇子右眼再度无神,整个人再度开始发呆。
待周遭气氛缄默半晌,他突然嘶哑沉重的道:“左眼已瞎,锦兮,皇兄此生,已是毁了。”
他的嗓音里积攒着太多的沉重与叹息,似幽远,似沉寂,又更像是生无可恋般的无力与绝望。
风宁默了片刻,目光将他静静打量,许久,才道:“皇兄,可否听我一言。”
他逐渐转眸,朝她望来。
风宁神色微动,硬着头皮继续道:“皇兄左眼被伤,的确不好,但皇兄性命尚在,一切都来得及,又岂能被这些打败。皇兄如今该做的,便是喝药养伤,振作起来才是。”
他苍凉道:“外出了一趟,皇妹倒是会安慰人了。”
说着,嗓音一沉,“我如今眼睛被毁,母后又被禁,我此生,是起不来了。”
风宁眉头一皱,心有谨慎,不知该如何安慰。
只是不得不说,仅是瞎了一只眼便生无可恋,着实脆弱了些,放眼以前的镇子里,有些行乞之人瞎了两只眼,亦或是瘸了腿,不也照样的生存吗。
也许,这大皇子此际考虑的,仅仅是瞎了眼,身有残缺了,便不适合当太子了吧。
风宁沉默片刻,只道:“皇兄言重了,何以仅凭伤了一只眼,就全部否定了自己。世事无常,谁都见不到后面的命途是什么,亦如,此际国之不定,临国来犯,太子极易可能再挂帅出征,而沙场上刀剑无眼,谁又料得到太子会长世久安。”
风宁这话,无疑是对太子不敬了,话语脱口后,心下也抑制不住的猛跳了一下。
然而这话对大皇子却似是有用,他右眼瞳孔闪烁了一下,随即,他目光朝风宁落来,开始深眼凝她,“皇妹这话,却是让皇兄醍醐灌顶。”
风宁故作自然的垂眸,稍稍避开他的目光,便闻他又道:“以前皇妹,成日围着忠义侯家两公子而转,如今任性出宫了一回,却是变了不少。”
说着,话锋一转,“听说,皇妹失忆了?”
风宁心底更是起伏,诚然点头。
大皇子未出声了,隔了半晌,才道:“失忆了也好,皇妹比以前成熟了不少,不再以忠义侯那两位公子沉迷,倒也是好事。”
说着,嗓音微挑,继续道:“如今这宫中,就仅有母后,我,你,三人相依为命,而东宫那位,早有铲除我们之意,今日这些事,不过是开始,也许我们还未等到他战死沙场,便先被他除了。”
风宁目光颤了一下,其实在寝殿里,她就已经想到这些了的,而今再听这大皇子提及,难免心紧。
她不想与皇后与大皇子为伍佰她仅是想明哲保身罢了,奈何如今情况,她做了‘锦兮公主’,许是已经被那太子划成了大皇子这边的人,如此,即便自己再怎么不愿卷入宫中这些是是非非,她都不得不站在皇后与大皇子这边抗击太子了。
她,仅是,仅是不想死而已。
风宁沉默着,心思悠远,目光变了几变。
半晌,大皇子再度出了声,“如今母后被禁,皇兄瞎眼,现下,便只有靠皇妹在外张罗了。”
风宁微怔,抬眼朝他望来。
他目光幽远,虽落在她脸上,但却似是看透了她的皮肉,无神的落在了虚空。
“父皇历来心疼皇妹,等会儿,皇妹便去央求父皇,让父皇解了母后禁足。”
风宁心下陡跳,神色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