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帝四十三年,二月初三。
今晚并非满月,可月亮却格外圆,像是察觉了什么的看热闹的人,站在天空的上头好奇的打量碧蓝行宫。
“啪”的一声响,窗门被风推开,这风应该是从北方来的,湿漉漉的带着一丝雪气,宫内的紫金琉璃灯被吹刮着摇了三摇。
在这宴会的当晚,只有北宫羽的殿内,满宫皆静,偌大的宫殿只有一烛,映着一人的影子,在晶莹通透的墙面摇晃。
然而在这通透的墙面上,再次增添了一个倒映,让这份景致不显冷清,火光映出的倒映张开一对有力的翅膀,一路滑翔停落在人影的肩头,它亲昵的蹭了蹭她的脸颊,仿佛在说好久不见,我好想你。
“吱吱乖,辛苦了,你家熏儿让你带来了什么好消息。”北宫羽抬手接下肩头的青绿色小鸟,用另一只手轻轻拍打它的脑袋。
那只叫吱吱的鸟显然很高兴,闭着眼睛开始享受北宫羽的爱抚,这时北宫羽身边的空气突然黏稠,片刻之后便出现了红色的浓雾,在雾中,一把透着死神戾气的剑死死指向那只小鸟。
吱吱觉得背后发凉,猛地回头才发现一把血剑恶狠狠的“盯”着自己,它慌张的在北宫羽掌间蹦跳,却发现血剑的剑锋始终指向自己。
它哀嚎着向北宫羽求助,北宫羽这才轻声一笑抚向血剑,满脸宠溺的从剑锋抚向剑柄,“你呀,醋劲愈发大了。”
血剑发出“嗡嗡”的声响回应北宫羽,像是在与北宫羽对话,这一人一剑语言不通却能聊得如此欢畅,险些冷落了前来报告正事的吱吱。
吱吱不满的“咕咕”了两声,飞上了北宫羽的脑袋跳了几下,血剑冷光一闪指向吱吱,意思是叫它下来,吱吱吓得慌忙躲在了北宫羽的身后不敢出来。
“好了吱吱,快把熏儿想说的话告诉我,再耽搁下去,怕是要错过表演了。”北宫羽将吱吱捧到耳边,仔细的听着。
这只鸟儿竟然发出了与慕容熏一模一样的声音,“北宫姐姐,你叫熏儿安排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妥当,京城一切顺利,莫要挂怀,还望姐姐心想事成,早日回京。”
北宫羽抿嘴一笑,露出了一个能让众生倾倒的表情,“熏儿果然做事稳妥令人安心,吱吱,麻烦你转告熏儿,让她多注意天阁派在京城的行动,一有消息就即使通知我,还有让她别操心过多伤了身子。”
“熏儿也不小了,是该找个如意郎君了,吱吱可要帮你家熏儿多多物色噢。”北宫羽用鼻尖轻点了一下吱吱的脑袋,抬手让它飞出了窗。
北宫羽看着越飞越远的吱吱,低头用指尖刮过血剑剑身,原本削铁如泥的血剑,却柔和的发出黯淡的红光,收起了双刃任她摩挲,如同一只忠犬。
“好了,我们也该走了,北泽你会一只陪在我身边的,对吗?”北宫羽边走边看着血剑慢慢变得模糊,变成一片血雾环绕着她,像是在说——我就在你的血液里。
碧蓝行宫内,一切都很正常,所有东西都井然有序的以最完美的姿态排开,按照惯例,每年的二月初三都要举办一次宴席,意为天子的生辰。
先有天,后有日,然后有天子,天子是上天的儿子,太阳的生辰过后的第二晚便是天子的庆生会,所以历代青兰帝一年之内都要过两个生辰。
既然是天子的生辰,宴席自然要办的风风光光才能衬托萧帝的一世英名,宣正殿内歌舞升平,从宴席还未正式开始就已经唱了许。
殿内摆着姿态各异的数十张做工精巧的乔木桌,乔木桌的旁边摆着一张稍小的杉木方桌,两只桌子紧密挨着宛若相互依偎的恋人,这样桌子的摆设被称为鸳鸯滩,寓意双双成对,夫妻恩爱。
虽只是在行宫,可宴席却半点没有朴素些的意思,应该邀请参加庆典的皇亲国戚一个也没落下,就连他们的家眷也收到了萧帝的邀请。
萧帝驾到,众王爷向他行礼,众人踏着歌舞声就坐,晚宴的气氛似乎很好,让白泽和百里岚诧异的是,萧帝竟然为他们俩准备了席位。
歌舞表演后就是众人献礼的时间,北宫羽看着他们捧着礼物殷情样,不由得摇头,这皇帝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送这些哪里能让他记得你们的好。
在手捧礼物的人中,最扎眼的莫属萧卓,他两手空空,在萧帝面前拜了三拜,萧帝一头雾水问道,“吾儿可是忘了朕的生辰没有准备礼物?”
萧卓正色道,“父王误会儿臣了,儿臣已经送过礼,父王怎么不记得了?”
“吾儿说的礼不会是那三拜吧?”萧帝靠在龙椅上乐了,“吾儿可不要糊弄朕噢。”
“父王,我这三拜可是大礼,您怎能说我糊弄您,我这一拜是拜天,二拜是拜地,这第三拜则是拜黎明。”萧卓解释。
北宫羽看着萧卓微微一笑,祝皇帝老儿与天同寿,与地同龄的意思么,连奉承都说得这么清新脱俗,还黎明,这黎明带来的不是希望,是失望才对。
不过这番话萧帝听了倒是很舒服,和那些送金送银的人比起来,萧卓也算是别出心栽,同样空手上台的还有萧芈。
见他也是这幅模样,萧帝不由得一笑,“哈哈,吾儿啊,你可别想拜个礼就能把朕打发了,你大哥比你早了一步。”
萧芈不慌不忙的拜了一礼,“父王说笑了,大哥别出心栽,儿臣愚钝怎能想到这些,儿臣只为父王准备了这个。”
他对着天空吹了一声哨,长音穿云,片刻,一声尖锐苍劲的鸣叫划破天穹,直直穿进宣政殿,一只洁白如雪的雪雕拍打着强而有力的双翼,不偏不倚落在了萧帝肩头。
萧帝见到雪雕落在自己身上先是一惊,然后惊讶转变成了惊喜,“哈哈,还是吾儿懂朕,这只雪雕毛色极好,又通人性,吾儿有心了!”
“父王喜欢就是这只雪雕的福气了。”萧芈再拜一礼再回到座位坐下,北宫羽赞赏的看着他,他可终于争赢了一回。
正当她觉得宴会无趣犯起困时,萧帝出声喊了她,“北宫羽何在?”
北宫羽起身碎步走向萧帝,伴随着众多火辣辣的眼神,她从容的给萧帝行礼,“小女子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必多礼,今日是朕的生辰,你可为朕准备了礼物?”萧帝笑眯眯的看着一脸懵懂的北宫羽,仿佛在期待她把自己送给他。
北宫羽缩在白色狐裘中,用娇羞的眼睛打量着萧帝,仿佛一片一吹就走的羽毛,勾着萧帝心弦一动,正当萧帝想上前扶起北宫羽时,她突然一个侧身站起。
“小女子自然准备了礼物,陛下可想一观?”北宫羽抱着狐裘侧身发问,捋着她褐色的长发对着萧帝微笑,一双媚眼如丝,从内二外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萧帝一时看呆,望着北宫羽出神,众位亲王也开始沸沸扬扬的议论起,眼前这宛若月宫嫦娥般的女子,她一改往日妆容,比起妖艳的大红色,白色更能衬托她的仙气。
若说嫦娥的素装,让她的冷月寒宫又添寂静;那北宫羽这缕白净,在这繁华琉璃中显得恰好好处,大红大紫见得多了,白色就显得更为重要了。
或许是亲王们的议论声渐大,惊醒了处于游离状态的萧帝,他尴尬的拍了拍手掌,掩饰他出神的事实,对着北宫羽哈哈一笑,“算你又心记得本王的生辰,快给朕看看,你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北宫羽道了声“是”,慢悠悠的后退了几步,在后退的过程中,她的眼睛始终注视着萧帝,满目柔光,忽然,她双眼一闭,双手抱于胸前。
她一歪脖子,歌声就从她的嗓子里倾泻而出,一曲可以唱来亡国的离音——“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
她的双手渐渐打开,在脸颊前舞弄,半遮半掩,有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唱到尽兴处,她一手抓住狐裘的领子,一手向上一抬,忽然一个始料不及的旋转,转开了她身上的白裘,如银白色的巨大花瓣越飞越高,精准的落在萧帝的怀里。
萧帝拾起她的白裘轻嗅,一缕淡雅的花香入鼻,这是庭外开着的玉蕊檀心梅的香气,她去过自己的庭院,萧帝在心里想,莫非她对自己也有意思……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正当他想着,北宫羽已经跳着舞站在自己眼前,她冲着萧帝一笑,手指一勾,拉走了他怀中的狐裘,慢慢退下。
萧帝不舍的松开狐裘,跟着她的舞步慢慢走下龙椅,宫廷中的乐师演奏着曲儿,慢慢把宴席的气氛带向高潮,而此时,一个人趁着众人的视线被北宫羽吸引,悄悄走出了宣正殿。
辰时五刻的风还算温和,带着花蕊的清香气,把和煦送到碧蓝行宫,碧波林内,一行黑衣人正抱团窝在草堆里,夜寒霜露重他们被冻得瑟瑟发抖,却丝毫没有想离开的意思。
他们抱在一起互相取暖,鼻尖透出的雾气证明了天气的寒冷,他们目不转睛的看着碧蓝行宫的方向,那里有一条通往宣正殿的捷径,直接连接着碧波林。
这时这条捷径上迎面出现一个瘦高的人影,那个人影不紧不慢的向着黑衣人所在的方向,用一种诡异的步姿“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