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775900000004

第4章

王子墨的母亲叫花月兰,这个名字不及丈夫王水水那么有故事与深度,当然也就不及王水水的人生那么精彩。她就是个普通的中年妇女,工作是在破旧的濒临倒闭的电影院里扫地,她一个星期不固定地有几个夜班,她是喜欢上夜班的,因为夜晚来看电影的人少,三三两两年轻的男男女女们看一些困死人的爱情片,她就可以坐在第一排的位置上打一个盹,电影散场时再把地上的瓜子皮话梅核卫生纸弄进垃圾桶。有时她这个盹打得有些长有些死,电影散场了还没醒过来,不过也没有太大的关系,反正还有第二场的人们踩着第一场留下的垃圾继续为爱情咀嚼与哭泣。

花月兰最近这些日子不太能够打盹了,原因当然都在丈夫身上,自从出了那么一码子事情后,她整个心气都散了,她从来不曾想过,自己的日子会毁在丈夫的两颗睾丸上。只要她在影院巨大的屏幕下一闭上眼睛,丈夫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但丈夫又不是丈夫的全部,而只是那摇晃的肉皮口袋,这下世界就变得抽象起来,她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意丈夫的本人还是更在意他两腿之间的局部,她不断地安慰自己,局部也属于整体的一部分,她花月兰不是贪图一时快活之人,可一想到往后那漫长的无趣的日子,她又一下子没了底气,于是诸多的事情在她脑子里旋转了又旋转,盘旋了又盘旋,她在值夜班的夜里以及剩下的所有夜里都失眠了,一失眠她就不快乐了,虽然从前的日子也不怎么快乐,但至少有平淡这一个词语可以搪塞,现在平淡被自己与丈夫无休止又具有突发性的争吵打破了,她最后的遮羞布也被撕扯了下来,快乐就光着屁股跑远了。

让花月兰更不快乐的事情是十三岁的儿子竟然尿床了,她一气之下又突然想起前些日子洗内裤的时候发现了王子墨成人的迹象,她实在无法把遗精与尿床两件事同时搁在一个人身上,这太有冲突性与不合常理性了,她在那个周末的中午把王子墨叫到了卫生间,指着水盆里的床单质问:“怎么回事?多大了?你自己说说你多大了?半夜有尿不会去卫生间啊?你是睡死过去了还是故意气我啊!”说着就在王子墨身上扭了一把,王子墨“哎哟”一声用手捂住变了色的皮肤,不说话。

“你倒是说啊?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答案!”花月兰较真了,手用力地拍在水盆里,溅了一脸的水花。

“我,我,我昨天晚上看到我爸他穿你的裙子照镜子,还抹口红。”王子墨给了母亲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转身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花月兰愣了一下,然后起身去了自己的卧室,在衣柜和化妆台的抽屉里翻了一阵,像警犬般看了看又闻了闻,然后气急败坏地穿过整个客厅来到窗前,冲着在楼下大树下乘凉的王水水吼道:“王水水!你他妈的给我上来!你还要不要脸!”

王水水脸色一变,站起身来对着身旁的几个邻居敷衍地一笑,就迅速地爬上了楼,而待在楼下的人们的耳朵也跟着王水水的脚步上了楼进了屋。

接下来便发生了争吵,但主要是花月兰的声音,她这次的声音毫无遮拦,就像是哺乳期女人的乳房般直白,她的声音顺着窗户爬下了二楼,断断续续地传到邻居们的耳朵里,那些声音围绕着唯一的一个重要的词汇,“变态”应运而生,邻居们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也了解了结果并下了定论,那就是王水水变态。这么具有穿透力的词汇,与之相应的一定是富饶的内涵,他们互相对看了一眼,都扯出一副颇有深度的笑脸,也同时在自己心里揣测出一番通往“变态”的故事。

这说明,生活里谁都是小说家,捕风捉影是最基本的才华。

当然,那些变态的话王子墨也听到了,他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用被子蒙住头,无助得想要哭泣,他不明白这个家怎么就变成了这样,越来越频繁的争吵让他越发地对父母感情淡漠,他也渐渐明白,所有事情的起因都是王水水,可他就是揣测不出王水水为何要一次次地招惹母亲,在他心里,王水水竟逐渐成了一个谜,但这个谜不让人好奇而是让人生恨,在他把被子从头上突然往地上一扔的瞬间里,他是想要冲出去大吼大叫歇斯底里的,可是他终究还是没有那个胆量,于是只能换做在心里咒怨,“要是这个家里没有王水水就好了。”

在他短暂的人生里,怎么也想不到第一个怀恨在心的人竟是自己的父亲。

那天之后的事情变得比较庸俗。

花月兰与王水水大吵一架后也就不了了之,反正她已经不再把王水水当成男人看了,离婚倒是没想过,毕竟还有感情在的,不是爱情那就是亲情了,况且还有儿子作为中间的牵扯,她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也算是作了一个凶狠的决定,算了,就这样过吧,就算为了儿子也不能离婚,她觉得自己胸口有些闷,肩膀有些疼,那是因为王子墨十三岁的全部重量压在了上面且还在不断增长。又想到王水水,也罢了,上班工作赚钱填饱肚子要比穿女装这种趣味生活严峻得多,随他去吧,还能折腾出花来不成?

王水水还真能折腾出花来。

在周一的早晨王水水沐浴着晨光在楼下的自行车棚里推出自己的女式自行车,他的下体现在已经不疼了,两颗睾丸死在了半空中,就像是两块死肉那样不痛不痒,他又能骑着车子穿过大街越过小巷了。

只不过自从被老婆发现自己穿女装后,他整个人抑郁了,其实他之前的人生大多时候也是抑郁的,但没有此刻强烈罢了,他越发地明白了所有人都看低自己,拿自己当做玩笑或是怪物,他知道现在所有的邻居都在背后议论着自己,他现在一抬头就能看到一些妇女和她们的男人们正站在窗前看自己,看自己如何在光天化日之下演出变态的行径,就连自己的儿子,在与自己相视的眼神中也露出了若隐若现的轻视。

他觉得这个世界不宽容,他想起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经常把自己打扮成女孩子,给自己留长头发齐刘海,给自己穿上碎花的小裙子,描眉画眼的还在眉心点一个红点,那时母亲领着他走在街上,街坊四邻都夸赞他漂亮,都来捏他的小脸蛋,他的手握在母亲的手中,趾高气昂地走在春风里,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感到荣耀,那荣耀之感一直镶嵌在他的心房之上,时不时就取下来回味一番。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岁月的流逝,他的人生似乎早已和荣耀这一词汇告别,就如同在高空一次次地坠落,到最后连自尊也被践踏。

于是在那一个夜晚,他悄悄地为自己换上衣裙,抹上红妆,他想要找回久违的荣耀感,哪怕只是一时的,半刻的,他也想让自己的尊严缓上一口气,让自己在幻想里继续昂头活下去。

可是,怎么就会被儿子看到呢?他怎么就看到了呢?

这个世界真不自由,他感到从头顶以及四周挤压过来的空气,这些看不到摸不着的无形之物像要把自己塑封了一样,他的心脏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量。

王水水的压抑一直延续到图书馆里,图书馆一整个上午都没有来过一个人,安静得都有些阴森了,他在安静的环境下就会不停地思考,思考这生命的意义与爱情的真谛以及孤独和忧伤,他始终觉得这些才是生命的组成部分,可是自己的生活却被另一些与之对立的喧嚣充斥着,于是他想要弄出一些动静来驱走这趋之若鹜的安静与思潮,他开始在图书馆里唱起了歌。

王水水的歌喉与他的声音一样尖锐,这让他很不满意自己,他迷恋的是那些低哑的男中音,那声音里有荷尔蒙的味道,好像都在光着膀子唱歌,于是他又想要抽一支烟,似乎这样就能拥有一副烟酒嗓。

王水水跑到街对面的商店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包烟,回到图书馆里刚要抽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支烟的时候,就连打火机的火苗都蹿出来了,烟却没点燃,而是突然听见“轰”的一声,整个图书馆便被从最里面升腾起的灰尘弥漫了,王水水吓了一跳,丢掉手中的烟和火机跑过去看,还好不是什么大事情,只是最里面的一排书掉了下来,全都是国学的线装书,七零八落的,都开线了,发黄的纸张有的还在空中飘。

王水水面对这一片狼藉一下子就没有了收拾它们的勇气,他蹲在地上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就愤怒了,他瞬间体会到了自己悲惨的人生与不自由全都是源于这些破烂的书籍,它们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捆绑住,包围起来,束缚了自己的手脚却又时刻地在解放他的内心,他又想到了旁边一排国外书籍里的女主角们,她们和自己一样也都被困在了这阴冷的四方天地里,不行,他要解放她们也要解放自己,于是他鬼使神差地取来打火机,颤抖地点燃了第一本书,看着那微弱的火光与消逝的字迹,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似乎整个人生都跟着这青烟升华了。

后来听对面商店的老板娘回忆,图书馆独立的两层楼着起大火的时候,那个管理员骑着一辆女式的自行车轻快地吹着口哨离开了,他洋溢在脸上的自信与幸福就像是初恋一样,她很多年都没有看到过那么快乐的面容了,她都有些妒忌了。

花月兰接到电话从电影院跑出来的时候,警察和民众已经堵在了自家的楼道口,有邻居看到王水水进了家门,停在楼道口的那辆女式自行车就是证据,可警察敲了半天的门也没人来开,想要撬开又没带工具,正巧花月兰此时归来,花月兰手中的那把钥匙就是救星,也是把王水水缉拿归案的工具。她大致听明白了内容,颤抖着把钥匙插进锁孔,像是男人的第一次般找不准位置,还好一双手扶了她一把,是民警厚重的大手,她想要对之报以感谢也无从表达,门就迟钝地开了,人们蜂拥而入,花月兰是被人潮推进去的,整个屋子安静得如同夜空,闪烁着急促的呼吸。

王水水没有出现在客厅里,警察们冲进了卧室,还是不见人影,紧绷的气氛出现在警察们的脸上,他们担心的是自己被突然的袭击或是一声爆炸炸飞。花月兰此时倒是冷静了下来,她隐约听到卫生间的水声,三两步打开了卫生间的门,王水水就在里面。

卫生间里面的王水水不是纵火犯王水水,而是少女王水水,他穿着花月兰的红色连衣裙,看样子他偏爱红色,他平静地躺在浴缸里,水漫过他的脖颈,上面还漂浮着一些花瓣,那是从自家阳台上的花盆里摘下来的。他此刻正哼着什么歌曲,用手掌撩拨着水面,掬起一把水拍在脸上,如此重复,那纤细的胳膊除了有点黑之外,整个动作柔美动人,他冲花月兰灿烂地一笑,就如同当年初次见面时的笑容一样,一点都没有染上岁月的痕迹,只不过台词从“你们来啦”变成了“你们都来啦”。

花月兰愣住了,她不得不承认王水水长得很美,只要头发再长一些的话,那绝对比自己还要女人,她如同中了妖术般忘记了现实的存在,痴迷地望着王水水,想着从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么一副美人坯子呢?

“哇”的一声,身后肩膀上的人头炸锅了,化解了花月兰中的毒,还没等她回过神,身后的警察急速蹿了进来,连拖带拽地把王水水弄出了浴缸,不由分说地扣上了手铐,王水水没有丝毫的挣扎与言语,面容平静而祥和地跟着警察走出了家门,湿透的红裙子紧贴在他的身体上,连皮肤也若隐若现。

花月兰的耳朵好像失聪了,身边的一切嘈杂议论与惊叹都只是脱离了空气的徒劳运动,她只清楚地看着从红色连衣裙的裙摆上滴落的水渍,如同一条小径般从卫生间到客厅再到房门外,人群也沿着这条小径消失在房子里,现在整个房子只剩下自己一人了,她突然没了力气,连哭泣的力气也没有了,她缓缓地瘫倒在地上,那优美的身形像极了芭蕾舞演员,世界就差一束追光就变成舞台了,她是主角,她还需要谢幕。

王水水因纵火罪被判了8年有期徒刑,但他在第二个月就越狱了。他在一次外出劳动的下午抓住了看守打瞌睡的机会,逃了出去。可他并没有逃远,他体质太弱,跑出几里地后就跑不动了,他坐在河边的草丛中想要休息一下,就听到了不远处狱警们的脚步声与勒令声还有狗吠,他最怕狗了,特别是大号的警犬,他情急之下就颤抖着跳进了就快要结冰的河水里,可他又忘记了自己不会游泳,等漂浮上来的时候已是在下游,被河水洗刷得面目全非。

总而言之,他死了,死得还挺壮烈,算是挽回了穿着红色连衣裙被拖出浴缸的耻辱,但又都是在水里,生于水死于水,也倒是和名字不谋而合。

对于王水水的死,花月兰先是大哭了一场,毕竟夫妻这么多年的情分,眼泪还是有些重量的,等眼泪被排泄出了体外后,她抹了抹发红的眼睛,松了一口气。花月兰感受到了在丈夫活着的时候从未有过的轻松与释然,就连那初冬的阳光也变得温暖起来。死了,就等同于和自己脱离关系了,就再也不会有人在人前人后议论自己的丈夫是个变态了,虽然这第一声“变态”是从她的口中叫出来的。

而对于父亲的死亡,王子墨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就如同他当初听母亲告诉他父亲被抓入狱时一样,或许在别人看来,在他那个年纪,还不太能领会这些事情的严重性,也就不太能感受到那些悲伤性,就连母亲告诉他时的表情也是和颜悦色的,像是怕吓着他一样,也像是在讲一则小时候的故事,遥远而充满想象力,仿佛那些故事里永远都飘浮着柳絮,是美好而怀念的场景,王子墨也就觉得父亲入狱了,父亲死亡了这样沉重的事件也只不过和一个要好的同学转学走了画上等号,他那只略带一丝忧愁的目光里,是花月兰莫大的失望,花月兰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还是你活得轻松。”转而又像是安慰自己道,“也怪不了你,他那样的让谁能心疼?”

王子墨眨了眨自己的眼睛,只有他自己明白,王水水的死亡对自己来说是一件多么欣慰的事情,那意味着这个家庭不会再有争吵也不会再有恐怖的夜晚,他也就不用再尿床也不用躲在房间里用被子蒙住头。在得知王水水入狱时他就在心里笑出了声,而这一次的死讯更是让他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喜欢这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却也因这尘埃落定而感知些许的忧伤,他不确定自己如今对于王水水是如何的感情,但又不能说没有,只是不至深,他那略带忧愁的目光里就已说明那小小仇恨的力量稀释了仅有的情感。

而花月兰透过他的眼睛看到的却是另一件事,他现在的长相已经越发地像父亲了,花月兰的心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但也只有她自己明白,这一瞬间加速的心跳,背负的是多重的重量,重得像是一段被轻描淡写的往事。

王水水死后的那一年冬天就再也没发生过什么大的事情了,因为这个家里少了这么一个人也一下子冷清了下来,那辆女式自行车很长久地停放在停车棚里,钥匙孔都生锈了,而每天清晨的薄雾仍旧顺着窗户飘进来,把阳台上的鲜花冻死,花月兰把花盆搬到小区的花坛里把土倒掉,等着明年再种上一株新的植物,花也好草也罢,只要能健康生长就行,这目前也是她生活中唯一的指望,当然,所指的对象是自己的儿子。

于是有些不甘寂寞的花月兰给儿子改了名字,其实也只是从跟随父姓变成母姓,为的是抛弃掉从前所有不好的回忆与过往,让儿子能够重新做人,也都是形式上的东西作为自我安慰罢了。就这样,王子墨变成了花子墨,在他十三岁的尾巴上。

转眼在花子墨迈入十四岁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那就是花月兰的工作没了,她工作所在的那个电影院倒闭了,为此花月兰低落了一阵子,不过幸好也只是一阵子,在春天就要到来的时候,她找到了一份新工作,保姆。其实对于工作种类花月兰已经看得很开了,做什么都一样,只要能养活自己和儿子就够了,自己难道还有别的追求不成吗?自己已经到这个岁数,这是最没有自我的年龄,细想一下,她已经多久没有添置过一件新衣服了?这就是证据,花月兰就如同天下大多数母亲一样,活着不再为了自己,或者说活着只是为了别人,她已经不再需要那种叫做自我的权利,那种权利有什么用呢?只是自找苦吃平添烦恼罢了。

花月兰已经基本参透了自我的人生,也一眼把自己的人生望到了边界,她认命了,不指望不奢求,如果命运不向她刁难,如果金钱不让她苦难,她愿意就此老去,老到哪儿也不能去。这是说如果,如果她不是在上班的时候遇到了一位美术老师,她也不会再试着去改变什么,改变那个叫做生活的东西,再次去寻找男人的关爱。

花月兰作为保姆的工作主要是照顾一个瘫痪的老太太,工作说轻也不轻说重也不太重,老太太也不算刁蛮难侍候,顶多是总提醒她要省水省电。老太太有午睡的习惯,人到了那个岁数对睡眠的质量要求就特别高,也就等同于说是不太容易入睡,房子里有一点动静也不行。这可就苦了花月兰,她这人从来都没有午睡这种养生的习惯,坐在客厅里就算把电视调到很小声还是要被老太太念,干脆不看电视吧,可这也不行,翻本杂志或是在客厅里晃一晃,老太太还是会发出厌烦的叹气,花月兰没招,干坐着也坐不住,只好出去坐在小区的花坛边望天,然后她就遇到了那位美术老师。

那位美术老师在一个中午拎着饭盒从外面走了回来,看着花月兰仰天凝望的模样一时愣了神,他扶了扶眼镜框,吞了口口水才踟蹰地走近花月兰,却又一时不知从何开口,只是轻微地咳嗽了两声。

花月兰转过头就看到了斯文的美术老师,看着他隔着眼镜框的眼睛在自己的全身游弋,有些疑惑又不好意思地笑了,“您有事?”她问道。

“太完美了!”美术老师摇着头感叹道。

“什么太完美了?”花月兰不明白。

“恕我冒昧,我是说您作为一副人体模特来说,简直太完美了。”美术老师把饭盒放下,围着花月兰又转了一圈,“您如果愿意的话,能不能请您做我的人体模特?”美术老师恭敬地说道。

“什么?人体模特?”花月兰不敢相信。

“对,是人体模特,就是画画用的,我给学生讲课正缺这么一副模特呢。”美术老师用手在花月兰身前比画了一下她的身体轮廓,“要全裸的。”他的眼神贪婪地不肯离开花月兰。

“流氓!”花月兰又羞又恼,转身跑回了屋子,美术老师在身后喊道:“给钱的!一小时20块!”这声音被花月兰愤怒的摔门声隔绝在了身后,但还是能够听见最基本的实质内容,花月兰在进门后还是嘀咕了一句,“价钱还是挺高……”但这句嘀咕没等嘀咕完,老太太的卧室里就传出了惊声的尖叫,“要死啊!吓死我了!你这个不得好死的!你是不是想要我死啊!”接着是一连串更为难听的谩骂,花月兰也就这么突然地,被一声摔门声弄丢了工作,她在心底把老太太骂她的话都在美术老师身上重复了一遍,气也算消了一些。

可能是上天注定安排花月兰走上了人体模特这一条路,因此在她之后找工作的道路上设下了许多道障碍,不是人家不满意她就是她不满意人家,根本就找不到情投意合两情相悦的,就算勉强找到了,也只是三两天就分道扬镳,加上她那个倒霉儿子花子墨在学校里惹了祸,只是轻轻一推便把一个同学摔在了水泥地面上,那同学自我保护意识还挺强,双手撑地不至于让身体摔个结实,当然,他低估了自己胳膊的脆弱程度,右臂骨折了。

花月兰在这时表现出了身为一名单身母亲的大气,没有殴打谩骂儿子,而是老老实实地带着儿子给人家赔礼道歉送医药费,也就把家里最后的一点积蓄送了出去,当她盯着存折上三位数的余额时,微微地摇了摇头,不是表达对儿子的不满也不是感叹生活的艰难,而是想起了王水水还是个爷们儿时他们随性的生活,就是不计算着过日子的日子,也开始后悔那样的日子,怎么就不知道多攒下点钱呢?

她把那本存折合上,塞进了床底下,对着还是满脸恐惧的花子墨道:“你看妈身材好吗?”

花子墨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有些羞涩,脸都红了,他正在思考着好还是不好的利弊关系,花月兰就摆了摆手,“算了,管它好不好呢,有人能看上就行。”她转身在镜子前扭了两下,对镜子里一直盯着自己看的儿子道,“出去玩吧!”

花子墨如同获得了大赦,一溜烟跑了出去,花月兰脸上的忧愁就泛了上来,“只能这样了。”她自言自语道,又回屋换了身衣服,去找美术老师赚钱了。

那是个下午,昏昏沉沉的下午,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发生在昏昏沉沉之中,脑袋不清楚不代表没有思想,所有昏昏沉沉的思想都是文艺又美妙的,像杯红酒,摇晃着杯影交错。

花月兰被美术老师带到教室里的时候,整个人还是腼腆而紧张的,她用目光小心地扫视了一圈讲台下的学生,眼神中并没有捕捉到她预想中的嘲笑与反感,当然也不会有仰慕与鼓励,学生们都是见过世面的人,他们眼中的花月兰和石膏像或是一块木头没什么区别,他们已经画遍人类与非人类了,一个妇女根本不足挂齿,所以他们的眼神除了淡漠就是更加淡漠。

学生们的淡漠给了花月兰勇气,她冲美术老师笑了一下便开始脱衣服,一件又一件地如同剥粽子般不疾不徐,待脱到还剩最后一件时,她迟疑了一下,把目光投向美术老师,美术老师笑着点了点头,又让同学们给予她掌声,花月兰就一下子羞涩了。她的羞涩是因为自己的狭隘,她怪自己把艺术这件事想得太龌龊了,她此刻不是在平白无故地脱,她是在为艺术献身,在为生活献身,这样一想,又觉得自己高尚了,甚至自豪了,她把最后一件衣服褪去,就那么赤裸裸地站在讲台上,她感受到了同学们投来的炙热的目光,那都是赐予她的荣光。

美术老师拿着教鞭开始对同学们讲述今天的课程,他站在花月兰的身旁不再咽口水,而是用一副专业的口吻讲道:“同学们,看,这是一副多么标准的中年女体形象,看这有些下垂的乳房,这布满妊娠纹的腹部,以及宽阔的胯骨还有粗壮的小腿……”同学们开始用笔在纸上沙沙地记着什么,花月兰听着美术老师的讲述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原来自己被看中的原因并不是自己有多么美,而是自己多么地平庸,平庸也是有标准的,不能多一点也不能少一点,而自己恰恰就是平庸中的极致,就是平庸得不能再平庸了,她想到这里就不怎么高兴了,甚至有些愤怒了。如果不是那天的阳光很好的话,她肯定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裸着跑出教室的。

还是要说说那天下午的阳光,那阳光与王水水在图书馆窗边看书时的阳光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犹如一抹油彩从飞鸟掠过的乌云下面钻了出来,狡黠地落在了她的身体上,于是那些细小的汗毛都轻微地浮动了起来。

花月兰按照美术老师要求的姿势站立在窗边,左臂遮住双乳右手挡住下体,光源明暗地分割出一尊雕像的姿态。花月兰把头微微地低下,顺着自己的身体一路看下来,就好像回顾了一遍自己的人生一般。再加上阳光恰到好处的渲染,她瞬间意识到自己还是美的,哪怕这美已经隶属于中年妇女的范畴,但美就是美,美永远都是能给人自信与快活的,于是在那一瞬间,她作出了一个决定,她不能辜负自己的这种美,她要再找一个人嫁掉,找一个能够欣赏自己的美的人,再来一段美丽的人生。

有时候,人真的需要一些外界的、虚无缥缈的存在感,来重新定义自己的人生,或者说,人有时候,真的需要自我认同与一时冲动,以及莫名其妙的逻辑学。

总之,花月兰在迈入40岁那一年告别了寡妇这个词汇,重新嫁人了,当然结婚对象不是美术老师,美术老师是有家的人,即便花月兰曾在他身上动过脑筋,但对于美术老师这种饱经女体的人来说,花月兰的美能打动的也只是他的专业思维,而不是性思维。

花月兰嫁的人是个屠夫,在菜市场常年卖猪肉,以前多少也打过照面作过交易,双方对于结婚都没什么异议和特殊要求,于是在那个夏天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屠夫就搬进了花月兰的房子里住,一切都显得仓促而又自然而然,生活也似乎没发生什么转变。屠夫仍旧每天早起杀猪卖肉,只不过是花月兰不再去当人体模特而是帮着屠夫一起卖起了猪肉,回首她那短暂的人体模特生涯,唯一的收获就是身边这个相貌姣好却充满杀气的男人——虽然这么说多少有点牵强,还包含着自我说服在内。

对了,这个屠夫叫孙有权。

同类推荐
  • 致命诅咒

    致命诅咒

    在这个大雾弥漫的上午,一辆丰田陆地巡洋舰四驱越野车蜿蜒行驶在距高州市区一百多公里的盘山公路上。车上只有两个人,一是丁石富,一是黎昕。丁石富是高州巨富,身家数亿,作为高州铅锌矿有限公司董事长,他控制着大西南一带开采特色矿的命脉,并以此为经济基础,发展衍生出多个分支机构,涉及房地产、百货连锁、金融股票、旅馆餐饮等数十个行业,资本扩张十分迅速,且丁石富又积极参政议政,热心公益事业,历任市政协委员,挂有高州市企业家协会理事长、市慈善总会名誉会长等多个耀眼的头衔,在高州市是个手眼通天、叱咤风云的人物。黎昕则是他的助手兼司机,四年前就跟在了他的身边。
  • 豆腐不是菜

    豆腐不是菜

    阿婆走出院门时感到一道眩目的阳光正照射在自己布满皱浪脸上,火燎燎的。细算起来已有二个多月没迈出这个门槛了。这不人一上了年纪冬日里就只能在家呆着,屋子里暖和。阿婆却总觉得心里没了过去那份暖和劲,当然过去这屋里有阿婆的老伴,有用木屑点燃的烘炉。每当阿婆把一簸箕木屑倒入那古老的生铁烘炉内时,一缕青烟就会迷漫着整个屋子。青烟散去,炉内闪烁出点点星光,如同一大群天真顽皮的孩童在不停眨动着眼睛。这时屋子里便暖和起来,阿婆的心也随之暖和起来,这种暖和往往能持续一整天,直到晚上躺在被窝里还能感受到。
  • 格子衬衫上的仲夏已逝

    格子衬衫上的仲夏已逝

    麻娑,麻娑。我们是红蚁的后族,做我的王后。我们要一起穿越那片金黄的麦田,爬到卡克布齐的向日葵上进行我们的婚礼,听说那的日落是世界上最美的。
  • 过几天还下不下雪

    过几天还下不下雪

    “你为什么要逃避?”“我没有逃避,我是因为太爱你,才不敢再看你,不敢把你留在身边。”“难道我不是女人吗?”“你是,你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那你为什么不要我!”“因为我太想要你了……”
  • sms舍子花(四)

    sms舍子花(四)

    巨大的庄园一望无垠,隐没在森海中的巨大宅邸,在树冠之上探出了飞檐。这里是万澜山家的私人土地,大小比十片标准的足球场地加起来还要大一些。如此的规模与其在商界的实力成正比。作为日本商界的三巨头之一,万澜山家有着深厚不可动摇的名望。在这里面,万澜山家的大小姐正在自己的办公间里接待一位“客人”。大小姐名为万澜山苍莲,黑长直发,相貌端庄,是一位大和抚子般的女生。而站在她身前的是一名约莫四十岁的男人,近一米九的身高搭配上健硕的躯体充满了压迫感,像是巨轮的黑刚桨叶那般坚硬,让人不敢接近。
热门推荐
  • 陆先生,一往情深

    陆先生,一往情深

    在陆尔谈眼里,她始终都是一个杀人凶手,是一个被他随意被他使唤的宠物一样。既然这样,那么她便每日消沉,堕落。而到最后,温希娴才知道,那个日日夜夜在游戏里陪着自己身边的男人,竟然是与自己貌合神离的丈夫。
  • 日本父母育儿经:好教养,好人缘儿

    日本父母育儿经:好教养,好人缘儿

    在生人面前不说话,在熟人面前总抢话,在父母面前听不进去话……怎么做,孩子才能更有教养?跟日本父母一起用严家风来教养二胎让男孩、女孩都明白:情商高的孩子能有好人缘。
  • 彩理

    彩理

    直击现代婚姻彩礼困局。彩礼不止是要礼,彼此也要讲个理。无论是结婚的个人,还是其背后的家庭,都是挟裹其中的身不由己。没有刻意安排的各种奇葩,只有我们身边的你我他和我们自己。
  • 于乱世,为枭雄

    于乱世,为枭雄

    转眼千年,于乱世风起云涌,风生水起。携名人平定内乱扫清外敌。
  • 佛说放牛经

    佛说放牛经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兵行异世

    兵行异世

    他是少林弃徒。他是黑拳高手。他是一件彻头彻尾的兵器。兵者,诡道也,兵行天下,傲视群雄。人生总有许多无法回避的身不由己,屈怀戈为了自己的目标而努力成为一个强者,但他能否摆脱自己是一件“兵器”的事实?当懵懂的主角经历了生存与死亡,爱情与背叛,他究竟会有怎样的选择?
  • 总裁霸爱,小娇妻别想逃

    总裁霸爱,小娇妻别想逃

    她看着端坐在沙发上的陌生男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了!他怎么会在我家里!?难道他发现认错了人,想要回那一百万?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晚,阮萌萌本以为将错就错,过去就算了,没想到男人却找上门来!男人抿了一口咖啡,心情大好。那晚之后,小女人就人间蒸发了。这一次,逃跑?休想!
  • 锲华严五十要问答序

    锲华严五十要问答序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旅行从斗破苍穹开始

    旅行从斗破苍穹开始

    穿越了,萧旭很淡定。穿越成别人家的孩子,他依旧淡定。直到他发现,穿越的世界是斗破苍穹。他有个弟弟,叫萧炎。他有个系统,可以穿越诸天万界。萧旭淡定不了了。斗破苍穹——超神学院——奥文(然后看情况,待续中…)(注:本书不后宫,不种马,不太监,不舔狗,慢节奏,佛系作者,佛系更新,写此书只为情怀,入坑需谨慎。)
  • 奥特穿越之旅圣光羁绊

    奥特穿越之旅圣光羁绊

    自小受到扎基的袭击,父母双亡,妹妹不知下落,不过却获得了奈克瑟斯的力量和系统之灵,那么获得力量的他会干什么呢?打怪兽?拜托!这都什么年代了?装逼才是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