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冒着风雨从城市的这一端跑到那一端，你在人海中寻找着她落魄狼狈的身影。你心急如焚，你想告诉她不要紧的，哪怕全世界都不要她了，你也不会不要她的。你终于找到了她，在瓢泼大雨里，可她的身边，已经有了一个骑士，你终究来迟了一步。
01
江陌，南音，两个名字一上一下排列着，仿佛毫无关系，似乎只是恰好站在那里，恰好一前一后。
如果照片背后那句话的落款不是“陌”这个字眼，我不会去关心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长得和江臣很像。
因为那句话，这两个名字显出了几分暧昧和旖旎。
江陌，他长得和江臣很像，同样姓江，那么这么相似的长相就不可能只是巧合了吧。
我忽然有点不敢看下去了，然而如果就此打住，我会更加容易胡思乱想，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自己。
我将合照放下，接着往后翻了一页。
后面是妈妈的独照。这张照片和那张背后写了字的照片是一样的，不同的是这张照片没有写字，但两张照片都被保存得很好。
照片上，妈妈笑靥如花，美丽极了。
我一直觉得妈妈长得很好看，她身材高挑，五官精致，哪怕是后来生病，也依然是个美人。可惜的是，我没有能够遗传到她的优点，比起妈妈的修长窈窕，我的身高只有一米五八。
那个时候，一定有很多男生暗恋妈妈吧。
我继续往后翻照片。
后面一张照片是两个人的合照，是妈妈和一个女生。
那个女生长了一张很可爱的圆脸，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我觉得“可爱”这个词，只能拿来形容这样的女生，因为她真的特别可爱。妈妈和她的关系应该不错，这从照片的气氛能够感觉得出来。
我继续往后翻，后面一页也是一张合照，不过这张合照里站着四个人。除了妈妈和刚刚那个女生之外，多了两个男生。其中一个男生是江陌，他温柔的眼神落在妈妈身上，而另外一个男生，他伸手揪着那个可爱女生的头发。
再往后，还是这四个人的合照，但奇怪的是，妈妈和江陌的合照一张也没有。
继续往后翻，高中时代就这么结束了。妈妈上了大学，照片里的大家都变得成熟起来。
大学的毕业合照当然也是有的，这个时候的妈妈，和我记忆中的那个美丽的妈妈，几乎已经一模一样了。
然而让我稍稍有些失望的是，照片里始终没有出现第二个有可能会成为我父亲的男生的照片。
我在期待着出现这样一个人，或许我是在害怕，害怕这个世上存在那种巧合，如果真的是那样，那或许是带着最大恶意的巧合。
我翻相册的速度加快了——至少应该有结婚照吧。可是剩下的部分越来越薄，我已经翻到了妈妈穿着职业装的照片。
那时候的妈妈还略微带着青涩，满身的意气风发。
不只是妈妈，她那位好朋友的照片也一直保存着。那个圆脸的可爱女生，在大学时代褪去了婴儿肥，长成了一个很美丽的姑娘。她的眼神特别清澈，就像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困惑和忧伤。
应该快到妈妈生我的那个时期了，我又开始紧张起来。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相册里没有结婚照。我第一次出现在相册里，是在和妈妈的合照中。照片里，妈妈抱着我，眼里似乎藏着无尽的忧伤。
妈妈为什么会这么忧伤呢？就仿佛是刚刚经历了什么糟糕的事情一样。
这张合照的后面一张，是妈妈的好朋友抱着我的照片。她看着我，眼神里的爱意，我透过照片也能感觉得到。
剩下的，几乎都是我的照片。小小的我，长得肉嘟嘟的，从只能坐着到蹒跚学步。我一路长大的历程，妈妈都好好地保存着。
相册翻到了最后一页，我却还是不知道爸爸是谁。
或许我只是不想去知道，因为那太过于荒唐了。
我放下相册，拿起了箱子里的第二样东西——纪念册。
这是妈妈高中时代的纪念册，那个时候没有手机，几乎每个人毕业的时候都会准备一本纪念册，让好友和同学写上一些告别的话和联系方式。
我翻看着纪念册，在最后一页找到了江陌的留言。纪念册上原本应该是贴着一张照片的，不过照片不知所终，我想应该就是那张泛黄的两寸小照片。
江陌的字迹很清秀，我取出妈妈的那张照片放在一边，照片上的笔迹和纪念册上的一模一样。
我的心仿佛被一块巨石击中，从这些显而易见的线索看，江陌和妈妈之间的感情很不一般。
我心中隐隐有些焦急，为什么还没有出现呢？我的爸爸，我人生中本应和妈妈一样重要的那个人，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我放下纪念册，将视线重新投向那个小箱子。
箱子里还放着一个日记本，外表非常普通，看起来像是账簿之类。我将它放在一边，继续在箱子里面找。
一定有的，关于爸爸的信息，一定存在的。因为妈妈在信上说过，我心中所有的疑问，在这个小箱子中都能得到解答。
我将箱子里的东西都翻了出来，可是我找不到结婚照。尽管是那个年代，也一定会有结婚照的，哪怕是很简单的一张合照。
为什么会没有呢？
妈妈，你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呢？
妈妈从不肯告诉我爸爸的事，只说他在我还不曾出生的时候就离开了。就算是去世了，也应该会留下一些痕迹啊！
难道爸爸和妈妈之间发生过什么不愉快吗？妈妈不爱爸爸了吗？可是她明明那么爱我，如果不爱那个人，又怎么会这样爱我？
她让我成为一个内心温柔的人，她是怀着爱意将我养大的。
江陌对于妈妈来说，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呢？对我来说，又会是什么样的存在呢？这个唯一在妈妈珍藏的时光里留下印痕的少年，他究竟是什么人呢？
我反反复复将箱子里的东西看了一遍，我想要得到的答案，这里并没有。
谁能给我答案呢？那个连户口本上都空缺的人，那个在我生命里应该和妈妈一样重要的人，我要去哪里寻找？
小时候，我看过家里的户口本，“父亲”那一栏，什么也没有填。
那时候小朋友们都说我是没有父亲的孩子，我无法反驳，因为从法律层面来说，我的确没有父亲！
02
“丁零零——”
客厅的电话在响，我被这烦人的铃声吵醒了，睁开眼睛才发现，外面早已艳阳高照。
我怀里抱着相册，身边是散落了一床的琐碎东西。
我这才想起来，昨天晚上我在这里待到深夜，后来估计是困了，就这么躺在妈妈的床上睡着了。
这一夜我竟然奇迹般地没有做梦。
我揉了揉发涨的脑袋走进了客厅。电话还在响，我拿起话筒凑近耳边。
“喂？”我的语气带着浓浓的睡意，此时的我，半梦半醒。
“南筱，是我。”耳边传来的是郭婷婷的声音，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笑意，“你起床没有啊，早点来我家吃午饭，然后陪我去礼服店拿晚礼服。”
“好啊。”我没有拒绝郭婷婷，事实上我在家里闷得快要发疯了。
挂掉电话之后，我走进卫生间，刷了牙洗了脸，再换上昨天找到的妈妈的白色连衣裙，然后打开家门走了出去。
整整一个星期，我把自己关在家里哪儿都没去。好在家里囤的米和面挺多的，否则我大概要饿死了。
外面热辣辣的，盛夏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下意识地扭头看了一眼，周逸泽家的门好好关着。我走到他家门口，想要敲门，但最后还是放下了手。
心情染上了一丝阴霾，周逸泽，我要怎样面对你才好？
我下了楼到小区外面乘公交车。这个时间等公交车的人很少，上了车之后，车上也是空空的。大夏天的，人们更喜欢坐在家里吃着西瓜吹着空调。
到了郭婷婷家门外，我按了门铃，很快就有人来开门了。郭婷婷的生日宴会就放在家里举办，她家的小花园很适合拿来办宴会。盛夏的晚上，当热辣辣的气息退去，还是很适合在外面活动的。
我来得早，遇到了专门负责筹备宴会的团队，他们正往里面运送东西。
“来，先跟我走。”郭婷婷将我拉进了她的房间。
郭婷婷的房间收拾得特别干净整洁，整体的格调是米色的，成套的家具让这个房间显得雅致温馨。
“江臣那家伙最近联络过你吗？”郭婷婷问我。
我摇了摇头：“没有，他没有找过我。”
“咦，这家伙。”郭婷婷有些惊讶，“如果我没记错，他好像在追你吧？真是的，这哪里像是要追人的态度。”
“你怎么知道？”我惊讶地看着郭婷婷。
“你以为我是谁啊。”郭婷婷笑着说，“虽然江臣澄清了传闻，但是那只能骗骗别人，要骗我，还是省省吧。”
“可是，你怎么会知道呢？”难道是江臣告诉郭婷婷他喜欢我的？这不可能吧。
“用眼睛看出来的啊。”郭婷婷理所当然地说，“拜托，我早就看出来了。江臣才不是无所事事的人，你以为他为什么要跑来跟我们一起补课？”
我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脚尖。原来连郭婷婷都看出来了，我自己却没有看明白。
“说起来，你对江臣是什么感觉啊？”郭婷婷问道，“我和江臣一起长大，他似乎还没有对谁这么上心过，你是第一个。”
“我不知道。”
我心中充满了各种不确定，我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足够的勇气走向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足够优秀可以和那样的男生并肩前行，我更不确定自己对他的喜欢有没有强烈到一定要和他在一起的地步。
除了这些，还有一个谜团压在我的心上，那就是江陌和江臣的关系，以及江陌和我妈妈的关系。
这么多的不确定，让我不知所措，我站在原地，不知道要走向何方。而且还有一个周逸泽，他说喜欢我，我还不曾好好整理自己的心情。这样的我，无法回答郭婷婷的问题。
“怎么会不知道呢？”郭婷婷说，“南筱，你要记得听从自己的心。”
“可是心乱如麻啊。”我嘀咕了一声。
“扑哧。”郭婷婷忍不住笑出声来，“听从自己的内心，不拒绝自己想要的便好。”
我愣住了：“你这么说……倒是也有道理。”
“必须有道理啊。”郭婷婷笑道。
她就这么岔开了刚刚的话题。
她其实是个情商很高的人。
到了中午，我和郭婷婷吃过午饭，就一起去了礼服店。
郭婷婷定做的是一套黑色的小礼服裙，简洁大方，穿上去就是个大家闺秀。因为尺码稍微有点出入，我和郭婷婷决定先出去逛逛，等一会儿再来取礼服。
礼服店开在一条步行街上，我们逛到了一家小饰品店，两人同时看中了一款发卡，最后我买了一对，将其中一只递给郭婷婷。
“生日礼物。生日快乐，婷婷。”我说。
郭婷婷笑道：“谢谢，我很喜欢。”说着，她将另外一只发卡别在了我的头发上，“戴上很好看，很配你今天的裙子。”
“走吧，我们再去别家看看。”我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逛了大概两个多小时，时间已经接近下午四点，我们返回了礼服店。礼服已经改好了，郭婷婷试了一下，礼服非常合身。
我们带着礼服回到郭婷婷家时，陆陆续续已经有人来了。郭婷婷换了一身浅蓝色的长裙下了楼。
像郭家这样的有钱人家，来往的都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渐渐有了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就算是郭婷婷努力地不让我被冷落，我仍然感觉到了差距。
我知道我不应该有这样的感觉，今天是郭婷婷的生日，她邀请我来，将我当作最好的朋友，我应该感到荣幸和开心才对。
我将心底涌上来的那股自卑感扫进心脏的一角，然后面带微笑地陪着郭婷婷说话。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来的客人也越来越多。
这座城市的名媛千金似乎全都聚集在了这里，她们的修养都很好，就算是面对我，也会露出得体的微笑。
有时候，别人越是如此，我越会觉得自己矫揉造作、敏感别扭。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内心温暖阳光的人，可是最近发生的这些事让我意识到，其实我的心里也是藏着一些难以启齿的黑暗的。
外面的天空暗了下去，大厅的水晶灯亮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两个男生同时走了进来。
同样出色，同样帅气，一个一身白，一个一身黑，两个俊逸的少年一同走了进来。
我愣住了，这两个人怎么一起过来了？
“啊，忘记和你说了，南筱，我也邀请了逸泽。”郭婷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却仿佛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的。
仿佛是感应到了我的视线，那两个人同时朝我望来。
我站在那里，动弹不得。
进来的这两个人是周逸泽和江臣。
03
这些天，周逸泽一直在躲着我。这是自从他对我表白之后，我与他第一次见面。
我从未想过，我会在这种情形下见到周逸泽。
我挪开视线，有种想要从这里逃跑的冲动。
总觉得，这不是我熟悉的周逸泽。当我开始正视他的时候，才发现他原来是这么出色的一个男生。这从我身边的女生们的反应就能看出来。
可是周逸泽为什么会喜欢我呢？就像是我至今没弄明白江臣为什么会喜欢我一样。
江臣径直朝我们走过来，周逸泽跟在他身后，也缓缓地过来了。
我无法逃开，也不能逃开，只能勇敢面对。
“生日快乐。”周逸泽缓缓递上一只小巧的礼盒，也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
郭婷婷双手接了过来，非常礼貌地说了“谢谢”。
“婷婷，不介绍一下吗？”站在我身边的一个女生从周逸泽进门开始就一直盯着他没有移开视线。
“这是周逸泽，我的同班同学兼好友。”郭婷婷笑着说，“这是蓝心。”
“你好。”周逸泽稍微点了下头，当作是打了招呼。
“你好。”蓝心似乎有些紧张，我看到她的耳朵都红了。
“南筱。”江臣走到我身边，问，“这么多天没有见面了，你怎么样？”
“我很好啊。”我并没有说实话。我怎么可能会好？这些天我总是觉得特别疲惫。我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我的承受力竟然这么差。我以为我已经经历过这世上最痛苦的事，然而我还是太天真了。人生是那么漫长，最痛苦的事永远在未来，就像是最开心的事，也总会发生在未来一样。
宴会还没有开始，大家三三两两围在一起说话。
江臣被人拉走了，郭婷婷上楼去换晚礼服了，一时间，我的身边只剩下了周逸泽。
我有些忐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
“逸泽。”我艰难地开口，“可以和我谈谈吗？”
周逸泽没有拒绝我，他跟在我身后走了出去。我们停在了花园的一个角落，这里没有人，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这些天，你一直在躲着我吧？”我苦笑了一声，说，“逸泽，你不理我的这些天，我一直在考虑你的事。”
周逸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礼服，这让他多了几分疏离感。以前他在我面前，从不会露出这么冷淡的表情。
“你说我从不曾好好面对过你，我总是敷衍你，可是，逸泽，你知道吗，一直以来，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家人。或许这在你看来很不公平，可是我真的是这么想的。这其实是我自己的问题，我不应该这样理所当然地将你当成家人，我从不曾考虑过你的感受，对不起。”
我不知道以后我和周逸泽之间的关系会变成什么样，但是唯独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我们总要长大，小时候过家家一般的相处模式，总要发生改变。将来他如果喜欢上别的女生，那个女生肯定也不会喜欢我和他之间的这种关系吧。明明不是家人，却擅自定义为家人，然后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他对我的好，这样真的很过分。
“我不知道要怎样做你才能原谅我，可是，逸泽，我今天和你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让你原谅我。”我说，“你说你喜欢我，我总要给你一个答案。”
“所以，你的答案呢？”周逸泽终于开口，语气冷漠，仿佛我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对不起，因为我从不曾考虑过这些，所以一直都没有把你当作一个正常男孩子来看待，这是我的问题。”我对周逸泽的感情，并不是爱情，我很清楚，“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喜欢你。”
“果然还是被拒绝了啊。”周逸泽自嘲地笑了起来，“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让你明白的。南筱，我不甘心，我认识你比他早，喜欢你比他早，明明是我先到的。”
我沉默着，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和周逸泽说了这些，我的心里并没有好受一些，总觉得有什么压在心头，难受得厉害。
“算了。”他抬起手按住我的头。
我惊得抬起头看他，他漆黑的眼眸里映着灯光，一抹忧伤藏在其中。
“你的答案，我收到了。南筱，我可能短时间内都不想理你。”
“嗯。”眼眶发热，说不清为什么，我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别露出这种表情啊。”周逸泽叹了一口气，“拒绝别人的明明是你。”
“嗯。”
我知道啊，可是一想到从今往后我和周逸泽会越来越生疏，我就特别难过。我不能哭，如果这种时候哭，那我就真的太狡猾、太过分了，因为明明他比我难过。
“我进去了。”周逸泽说，“你不要后悔啊，南筱。错过我，你一定会后悔的。”
“嗯。”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他的好，也曾比任何人都更靠近他，可是这一切在今天结束了，过了今天，我们只能做最普通的朋友。因为我做不到在明知道他喜欢我的情况下，还故意离他很近，这样太不公平。
我站在原地目送着周逸泽离开。我在黑暗中站了很久，久到我的双腿都开始发麻。
我深吸了几口气，将心情调整过来，转身往回走。我走到了大厅外面，正要往里走的时候，遇到了两个人。
是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他的妻子，他们正好走到了我身边。
我僵在了那里，因为那个英俊的男人的脸和那张照片上的少年的脸非常像，只是成熟了一些，眼神变得犀利和坚毅了一些。
然而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能认出来，这个人就是江陌，是妈妈小箱子里的秘密，是她细心珍藏的过去，是她从不曾对我提及过的旖旎情思。
他回过头来正好看到了我，然后他同我一样，也愣住了。
“爸，你来了啊。”江臣的声音从边上传来。
这一瞬间，“哐当”一声，心上有什么东西碎掉了。我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还是在我面前发生了。
04
晚宴很热闹，自助餐台上摆着的都是好吃的。这场生日宴会，不只是郭婷婷的，同时也是大人们的。
我觉得里面有点闷，那种透不过气来的闷。江臣并没有来找我，除了一开始来和我说了句话之外，他再没有和我说过第二句话。
他和我说话，我不知道要如何应对；他不来找我，我又满心失落。我的视线不经意地望过去，他正和一个女生说话，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他回过头来，视线与我的在半空相撞。然而也仅仅如此，他很快就挪开了视线。
我记得郭婷婷家花园里有个地方可以小坐一下，于是趁着大家都没有留意，悄悄跑了出去。
花园里三五成群地站着一些人，他们有的在说笑，有的在谈事情，我慢慢地走到雅室，却发现里面坐着一个人。那个人见到我也有些意外，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就像是认识我一样。
这个人就是江臣的爸爸，或许就是照片上的那个少年。
“我可以进来吗？”我心中一动，如果他是江陌，他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当然可以。”他说。
我走了进去，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他还在打量我，像是在思考是不是曾经见过我。
“小姑娘，你身上的这条裙子真好看，是在哪儿买的啊？”他问。
我说：“这是我妈妈的裙子。江先生，您认识南音吗？”
我一直盯着他的眼睛，不想错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果然，在我提及“南音”这个名字时，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没有比这更好的反应了。
“您是江陌吗？”我问。
他有些诧异地看着我：“你为什么认识南音？又是怎么知道我是江陌的？”
他真的是江陌，这一次我亲口听到他承认了。
“南音是我妈妈，我是南筱。”我说，“我在家里看到了一张妈妈的老照片，照片上有您的落款。”
“她还留着啊！”我听到他用特别轻的声音喃喃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你是南音的女儿啊。”他笑了起来，“没想到老同学的孩子都这么大了。你妈妈呢，她还好吗？”
原来他还不知道我妈妈已经去世了。
“我妈妈已经去世了。”我说。
江陌彻底愣住了，他的脸色微变：“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年了。”我答。
“那她是为什么……”
他应该是想问我妈妈为什么会死，只是斟酌着要如何询问吧。
“生病，一场疾病带走了她。”
“已经不在了啊……”江陌似乎变得非常失落，一个久经商场的中年人，此时眼里透着悲伤之色。
“江先生，我能问您几个问题吗？”看他的反应，当初和我妈妈应该非常熟悉。
“什么？”他看着我，眼里满是回忆的色彩。
“您以前和我妈妈是一对恋人吗？”我很想知道是不是这样，我之前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胡思乱想了很多。
“是，我们曾经的确恋爱过。”江陌缓缓地答道。
“那……那后来，为什么分开了呢？”我的心几乎要跳出嗓子口。我在心中祈祷千万不要是那样的，如果是我猜想的那个可能性，那么我要怎么办才好呢？
“我们也有各种各样的不得已啊！”他叹息般地说。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一脸抱歉地看着我，说道：“我接个电话。”
我点了点头：“您先忙。”
江陌拿着手机走了出去。应该是公司的事情，他讲了很久。挂断电话后，他走进来，一脸歉意地说：“抱歉，我有事情必须先走。这样吧，三天后，我们在市中心的米兰咖啡馆见面。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我将家里的座机号留给了他，他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大概过了几分钟，我看到江陌的妻子，也就是江臣的妈妈走了进来。
她喊着江陌的名字，进来没有看到江陌，却看到我坐在里面，不禁愣了一下。
“你是……”她看着我，眼神有些困惑。
“我是南筱。”我做了个自我介绍。
她的目光里飞快地闪过一丝什么情绪，笑容变得有些僵硬：“‘南’这个姓氏好特别，很少见呢。”
“是啊。”的确是这样，这个姓很特别。
“刚刚是不是有个人在这里？”她和我打听。
“您说的是江臣的爸爸江先生吧。”我微笑地看着她，“刚刚他的确在这里。”
“哦，谢谢。”她想了想，又问，“你和江臣是……”
“哦，江臣是我的学长，之前一起参加物理比赛，所以关系还不错。”我解释道，“江臣长得像江先生，所以……”
“原来是这样。”她在我对面坐下，没有急着去找江陌，“南同学，你长得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我心中一颤，难道她也认识我妈妈？
“您认识南音吗？她是我妈妈。”我看着她的眼睛问。
意料之内，我看到她眼里的波光一颤：“你是南音的女儿？”
“是啊。”我点了点头。
她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不太好。她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借故离开了。
我坐在那里，心慢慢地沉入泥潭。
江陌和他妻子的反应都有点奇怪。
妈妈和江陌之间曾经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什么妈妈的小箱子里没有任何有关我爸爸的信息？我人生中另一个重要的人到底是谁？
江陌，千万不要是你！
“你在这里啊！”就在我陷入纠结之中时，我听到了江臣的声音。
我抬起头来，灯火阑珊里，他就站在雅室的门口，用温柔的目光注视着我。
“我找不见你，猜你可能在这里。”他走进来，坐在我身边，“南筱，你想好答案了吗？”
我浑身猛地一僵，一时间心绪乱到了极点。我要如何告诉他，这些天我一直在考虑周逸泽的事，根本没有时间去想我和他之间的问题。而我与他之间的种种不确定，我又要如何启齿？
我静静地看着他，仔仔细细地看着他。
他长得和江陌真的很像，尤其是江陌年轻的时候，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他的眼神越发柔软。
我收回视线，摇了摇头，问：“江臣，你为什么喜欢我？”
“为什么……”他低声笑了起来，“不知道。”
“不知道？”我惊讶地看着他，我想过他会说的种种理由，却唯独没有“不知道”这个选项，“那么江臣，你真的喜欢我吗？”
那么优秀的江臣，被很多女生喜欢着的江臣，他真的喜欢我吗？
或许他只是逗逗我，只是无聊地随便开个玩笑？
我希望他只是在开玩笑，又害怕他是在开玩笑。
我是这么的忐忑，这么的害怕，我发现现在的自己非常陌生。我不喜欢现在的自己，总显得好矛盾、好怯懦。
“这不是当然的吗？”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不要胡思乱想啊，笨蛋。”
05
这么多天来积压在心里的所有情绪顷刻间决堤，我从不知道，原来人的语言会如此强大，可以让一个人在瞬间放下所有心防。
我站在原地，不知道要去向何方。我很迷茫，根本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的。
“怎么了？”他看我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顿时有些慌了，“是不是我刚刚说错什么了？”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要怎么和他解释。
他伸手轻轻地拥住了我，拍了拍我的后背：“你什么都不说，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啊。南筱，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可以告诉我。”
“你们在干什么？”忽然，一个声音从雅室的门口传来。
我迅速推开江臣，那一瞬间，我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失落。我顾不得理会他，扭头看向门口。
站在那里的是个女孩子，她一脸的震惊和哀伤。她看着江臣，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又没能开口。
这个女孩子就是刚刚在大厅里和江臣说笑的那个女生，她的眼神和表情出卖了她的内心，她一定很喜欢江臣吧。
“江臣，你可以解释一下吗？”她没有看我，视线一直停在江臣身上，“她是谁？”
我想离开，江臣却一把握住了我的手，对女生说：“她是南筱，是我正在追的人。”
那个女生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你……”
“还有什么疑问吗？”江臣的语气不紧不慢。
那个女生终于将目光投向了我，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那么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跑开了。
“为什么要这么说啊？她看上去很难过。”我说。说不感动是骗人的，他没有退缩，他很大方地告诉了那个女生他的心意。
可是，江臣，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我不确定，也不明白，或许也不想去弄明白。
“这是事实啊。”他低下头，轻轻吻了吻我的头发，“南筱，我喜欢你，所以我会保护你的。”
“啊？”我错愕地抬起头，他看出来了吗？看出了我在害怕、在胆怯。
“你可以逃避，没有关系。”他说，“我会抓住你的，在你想要逃跑的时候，用力抓住你。”
我低下头，心中一片柔软。
江臣，这样的你，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要否定喜欢你的心情，真的好难啊！
“南筱。”他轻声说，“不要让我等太久，你的回答，我会一直等着。”
“嗯。”
面对他吧，面对那些不确定吧，我不能再逃避了，逃避是无法解决问题的。我清晰地知道，我可以面对周逸泽，那么我就一定可以去面对妈妈的过去，去面对江臣。
宴会结束时，我在郭家大门口见到了周逸泽，有个女孩子在和他说话，正是蓝心。
周逸泽看到了我，我冲他微微笑了笑，然后走向公交车站台。
他慢吞吞地走过来。蓝心还站在那里，眼睛亮晶晶的。她喜欢上周逸泽了，就连我这个局外人都看出来了。
周逸泽没有说话，我也没有，我们就这么站着等公交车。
好在今天公交车来得挺快，我上了车，走到后排坐下。整个车厢里，只有我和周逸泽两个人。
我没有主动开口和周逸泽说话。
他说过，或许短时间内，都无法和我恢复原来的关系了。我明白的，这只是委婉的说法，我们永远也回不去了。
我们之间的关系，要么共白头，要么如陌路，没有别的折中的选择。
公交车到站了，我下车的时候，因为心事重重一脚踩空，周逸泽伸手拉了我一下。
“谢谢。”心中涌出一股酸涩的暖意，他还是在意我的啊。
“不客气。”他说完，越过我大步往前走，“下次要小心些，因为我不会再对你伸出手了。”
“嗯！”我明白的。
周逸泽，对不起。
还有，谢谢你。
这个时候的我，完全没有想过，这竟然是我和周逸泽青春年少时的最后一次对话。
很多年后，我每次回想起来心里都有些难过。
我们曾是无话不说的好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