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掌事件后，呦呦与少年孟章很是和谐了一段时间。
溯回节后，甚至是刚刚结束的时候，呦呦就主动提出要回去。
少年孟章很是不解——呦呦很向往下界，无论是妖界还是人间界，曾私下溜出来过很多次。这次两人光明正大地来，为何她又不开心了。
他一脸迷惑，明明白白写在脸上，却也是言听计从。
孟章远远看着，一点也想不起来以前狂傲狷狂不可一世的自己，还有这种时候。他召唤林幺九，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是问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那时候想要回去了？”
附身的林幺九忽略掉“你”，长出一口气道：“你看看围在你身边的那些俊男靓妹。”
孟章心情好了些：“是呦呦吃醋了，想要我只看到你一个人吗？”
林幺九呵呵一声，道：“吃醋是真，然而我打赌你并不知道真正的问题在哪里。”
然而孟章待要再问，林幺九却是不再说了。她隐约猜到些许，然而……想想那么小的呦呦，还是觉得有些无法接受。
孟章与呦呦原本住在三十三外天，后来为了沾些人气，在呦呦三千岁的时候，父神为他们开辟了一块山——须臾山——也是后来的天族所在地，嘱咐他们在此地修行。
在呦呦尚未开始修行时，孟章曾私下问过父神，何以看不出呦呦的根脚来。父神指了指天，又点了点地，很是打了一番机关。是以到后来，他也不曾想出来。待问到呦呦要如何修行时，父神却是道了一句：“道法自然”。
这便是放养的意思了。奶娃娃一般的呦呦一向野惯了，陡然被限制在一处，很是闹了一通。后来也不知父神对她说了什么，倒是也耐得住了寂寞。
那时候孟章见她坐定，又守护了三千年，见她安安稳稳的，不曾出什么岔子，方才开始了自己的修行。
山中无岁月，这么一入定，又三千年过去了。等他自冥想中醒来，却是见着四五岁的呦呦趴在他脚边，呼呼大睡，面上犹带着红晕，不由得吃了一大惊。
虽然并无先例，但是作为父神的孩子，足足九千岁，竟然还是垂髫小儿，多少有些一言难尽。天生资质岂止是好，简直是上佳了。若说她不努力修行……在孟章初初守护她的那三千年里，不曾出过任何纰漏。
那是孟章尚小，远远没学会一个词叫不露声色。他面上的惊诧被呦呦看在眼里，自是看出几分不对来。
待他想要补救，甚至找到了父神来开导。然而父神望着呦呦，只是道：“人各有差，随它去吧。”
这句话自然不曾安慰到呦呦，甚至教她怀疑起自己的资质来。
孟章更是无法接受。在放养六千年后，不论是面相身高，还是修为，呦呦的情况，可以说是连及格都够不上了。
在那时，天下尚未分出三界，只有一个下界——人族、妖族、天族混居在一起，占据了地上的湖海与山川。说是占据，其实也是散居，人丁并不兴旺。
为了帮助呦呦纾解，虽然孟章修行已经到了紧要关头，仍是选择带她去下界散心。
在那之后，孟章以为她从下界回来，已经收了心，便又开始入定，待又一千年过去，也就是呦呦一万岁的时候，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强行从入定状态里退出，查个究竟。
这么一查，妥妥地发现了问题。也是在那时，发现呦呦所思所想，完全与孟章不同来。
孟章向来自诩三界外，只远观，并不沾染俗务。
呦呦不。她重口腹之欲。人间界的甜点，妖族酿的美酒，见着便都要尝上一尝。与她相比，孟章简直清心寡欲得一比了。
这也就罢了，偏偏她仿佛生就一番侠肝义胆，好为天下不平之事打抱不平。独闯过虎穴，打过恶霸，上得了战场，也曾做过暗杀。
而做这些的时候，呦呦还不到一万岁。看在外人眼里，也不过是个五岁的小娃娃。孟章无法想象，当她深入虎穴，当她身处刀光剑影之中，当她看红颜白骨时，她有没有过后怕，有没有想过……那个时候尚未建成六道轮回。一旦陨灭，便灰飞烟灭。天上地下，再无此人。她有没有想过，可能差一点，她就再回不来了。而孟章，也再也看不到她了。
那是两人第一次争吵。
或者说，是孟章单方面的咆哮。
彼时，呦呦刚从蛇窝里爬出来，小脸脖子衣衫上都是被蛇勒出的痕迹，头发乱蓬蓬的。只不过相貌，倒是一下子大了许多，有了七八岁的样子。
她惊喜又惶恐，最终还是欢喜占了上风，一个猴跳，跃进了孟章的怀里，抱住了他的脖子。
而孟章一言不发，只是摸着她的身上，确认是不是有伤痕。
也是离得那么近，才能清晰感受到孟章浑身在颤抖。呦呦自欢喜中醒悟过来，摸着孟章的脸问：“你怎么了？”
这句话好似是压垮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孟章一下一下拍打着她的腚，凶狠极了，就像每个恨铁不成钢的家长：“你说，你不好好修行，在下界鬼混些什么？！！你一个小孩子，哪里懂得保护自己？！！”
呦呦先是红了脸，又羞又恼。接着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你虐待我！我要告诉父神，你虐待我！”
她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小圆脸上挂满了泪痕，声音软软糯糯地，委屈极了。
孟章瞅着瞅着，也就心软了。虽然仍然是讲道理，气势却已经下来了。
呦呦不依不饶地指控道：“我已经一万岁了！”
孟章点头说是。
“若放在下界，我纵然不是少妇，也该是入了黄土好些年的人了。”
孟章：“……”
呦呦“而在上界，若是正常一些，我也该是个妙龄少女，与你不相上下了。”
可惜的是……孟章摸着她软软的长发，心中有了些莫名的愧疚。
“可是你今日打我！还打我腚！”呦呦撇了撇嘴，眼中又冒出泪珠来。
孟章的心都要化了，连忙拍打着安抚她：“我只是叫你注意安全。而且，我们是不能与下界产生羁绊的。一旦羁绊太深，牵扯进他们的因果，就无法控制了。”
呦呦不解：“可是，这就是我的道呀。如此这般，我才能快速取得成果。”她从孟章怀里跳下来，转了一圈，欢喜道，“你看，一千年的时间，我就长了好几岁呢！灵力也深厚了许多。”
孟章却只觉得后怕。
他那时候还不太懂，却已然隐约感受到，呦呦虽然选了捷径，但是这条捷径会让两人相背而行，且越走越远。
当争吵不再管用，孟章采取了强制措施——设了禁制，将呦呦关在了须臾山上。
然而面相宛如孩童的呦呦，已在下界修行中，攒了许多的经验。几乎不费多少工夫，她就逃了出来。
在她将逃出时，孟章就有了感知。可是他仍然想做个好“家长”，要给彼此一个缓冲。
就是在这缓冲里，呦呦陷入了走马灯事件。
幸而，孟章及时赶了过来，挽回了局面。
这一段回忆，是孟章在随着呦呦与少年孟章返回须臾山的刹那间，回忆起来的。少年孟章当初都不解的问题，他至今仍然没想明白。
他与林幺九分享了这段记忆，林幺九想了想，反问道：“条条大路通罗马。为何一定你的道，才是正道？”
孟章有千万句可以反驳。如大道三千，而只有他的道才能登顶，才能长久。可是那些反驳的语言，在他看到自己的白发时，又突然哑掉了。若当真如此，他又为何会有天劫？纵是他的道如何，三千大道如何，都抵不过天道。
然而少年孟章不懂。他本能地排斥呦呦所选的道。
在返山的路上，少年孟章时不时地提及捷径如何如何不好。呦呦起初还与他辩驳几句，眼见着两人又要开始争吵，便闭口不言。
见是如此，少年孟章不有道：“若我未能及时赶到，你当如何？”
“该如何就如何咯。”呦呦道，然后在少年孟章脸色铁青时，又赶紧安抚道，“我晓得没事的。有父神和你相佑，我怎么会有事？”
少年孟章不语，陷入了沉思。
两人终于获得片刻的平静。
林幺九见着这一幕，不由呼唤了孟章道：“我怎么觉得，俩人迟早要掰？”
……
孟章：“我谢谢你了。”
林幺九这才意识到这些是他的过去，不由得尴尬了一尴尬，转移话题道：“你看到那个小男孩了吗？我给他取名叫道生啦！你说日后，他要是与我们的道生碰上，那场面得多搞笑。”
孟章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道：“我觉得不会。”
“哎，为啥？！难道小道生会早夭？不，也不是。是不是这里是你很过去的过去，小道生在那个时候，已经挂掉了……”林幺九胡乱说道，越说越难过。
孟章忍了忍，最终凉凉地道：“我说不会，是因为他就是你的道生。”
林幺九：“握了个草！”
孟章：“嗯？？？”
林幺九嘿嘿了一声，道：“这么算下去，道生他得多大岁数了？都说千年王八万年龟……啊呸呸！不是说他王八龟啦。只是无法想象，如此高龄的他，还扮作一副少年人模样，天天眼睛里冒红心。”
高龄？那自己在她眼里，又是怎么个算法？呵呵呵。孟章心平气和面带微笑地在心中默了一默，掐指算了算：“可不是么，已然是万万万万……年龟了。”
